1932年10月3日至8日,在宁都小源的一个老祠堂里,中共苏区中央局举行全体成员会议。
正如9月29日苏区中央局致周恩来、毛泽东、朱德、 王稼祥的电报所说的,这次会议是要给一切离开原则的观点予以无情的打击。任弼时、项英、顾作霖、邓发等中央局后方成员在会上指责周恩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等中央局前方领导人对革命胜利估计不足,对敌人大举进攻恐慌动摇,失却胜利信心,专去等待敌人进攻,是危险的右倾观点。他们认为,前方军事领导人有以准备为中心观念,毛泽东表现最多。因此,毛泽东被推上了被告席,成为主要 批判对象。
会议先由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任弼时主持。会议开始时,周恩来还在前线作布置。当他赶到小源主持会议时,尖锐的内部矛盾已经达到白热化。前方领导人和后方领导人之间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眼看着会议就要陷入僵局。
倾听着与会者情绪激动的发言,周恩来忧心忡忡。因为已经有人提出,毛泽东右的倾向严重,不宜继续在前方指挥作战,要把他召回后方专门负责中央政府工作。这次会议一旦开砸了,前方领导人与后方领导人一旦吵翻了,遭殃的肯定还是前方领导人。远在上海的临时中央与苏区中央局后方成员的观点基本是一致的。但如果完全顺从了临时中央和苏区中央局后方成员的主意,盲目执行进攻路线,那是不可能打胜仗的。
周恩来审时度势,表示接受后方同志的批评,承认前方同志有以准备为中心的观念。中央电示迅速击破一面,前方同志开始不同意,是有等待倾向。
在这方面,毛泽东是提过不少的意见。但后方同志不应该把前方同志的缺点,统统归到毛泽东一个人身上。后方同志批评,周恩来这是给毛泽东打掩护,指出毛泽东的右倾观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了,并且还提到了攻打赣州那件事。
周恩来辩解,赣州战役最终没能打好,毛泽东不同意打赣州,而打了以后又没打好这一仗,这怎么能怪毛泽东呢?
他们反驳,赣州战役没有打好,就是由于受毛泽东的右倾观念影响所造成的。仗还没有打,中央局内部的领导人,特别是前线的领导人,就已经对胜利前途失去信心,这样能打胜仗吗?
周恩来说后方同志的指责毫无道理,而且言重了。毛泽东不同意打赣州,是认为时机不成熟。他当时对敌情的分析,还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后方同志坚持己见,说临时中央对苏区中央局没能拿下赣州十分不满。赣州拿不下来,完全打乱了临时中央把中央苏区和湘赣苏区连成一片的战略部署,这不是一个孤立的战役的胜败问题。
见后方同志又拿赣州战役大做文章,周恩来赶紧制止,指出现在没有必要去追究打赣州的责任,如果一定要追究责任的话,他负主要责任。
后方同志说他这样替毛泽东辩护,实际上是一种调和主义。要求他必须站在斗争的立场上,用反倾向的观点看问题。否则,就是模糊了已经展开的斗争战线。
眼看着周恩来与后方领导人争执不下,毛泽东站出来说。他一边说话,一边吸烟,又一边咳嗽。他长发蓬乱,面色清癯,显然已经染病在身。他说话有点有气无力。他说如果说前方同志有以准备为中心的观念,那罪魁祸首就是他。
这几年,他和朱德同志打惯了游击战。游击战确实是以等待为中心。后方同志没有让毛泽东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说他这不是在承认错误,而是在宣传你的右倾观点。这种承认错误的态度不能叫人信服,他们对他也是越来越不信任了。由于他对自已的错误承认与了解不够,如让他继续在前方指挥作战很容易犯错误,这是后方同志所无法接受的。
周恩来耐心地说服后方同志,他说毛泽东有错误,应该帮助他改正,而不能对他采取这种粗暴的办法。这几年来,毛泽东一直在前方指挥作战,可以说积累了很丰富的战争经验。有泽东在前方,对战争是利多于弊。这一点,请后方同志多加考虑。
王稼祥说毛泽东是方面军总政委,我不同意把他调回后方。朱德也不同意毛泽东同志离开前方。
后方同志要求对此问题进行表决。与会者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大家把目光聚投到周恩来身上。
周恩来脸上呈现出苦恼的表情,埋头沉思。毛泽东的去留问题,一旦付诸表决,后方一派肯定占上风。
经过一阵苦思,他提两个方案,供大家选择。第一,由他负责主持战争全责,毛泽东留在前方协助;第二,由毛泽东负责主持战争全责,他负责监督行动方针的执行。这两个方案都是为了让毛泽东继续留在前方。与会者又默然相望着,一时无人出声。后方同志表态,不同意毛泽东留在前方。
毛泽东见大势已去,懊恼地表示自己身体不好,向中央局请病假,回后方休养。主持战争的全部责任,由周恩来承担。
会后,周恩来和朱德来到毛泽东的住处时,毛泽东的警卫员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上路了。他要到福建长汀去,他的夫人贺子珍正在长汀福音医分娩。他也要到那里养病。
毛泽东神情忧郁,还是不停地吸烟,不停地咳嗽。这是他第二次失去军权了。上次,也就是四年前的那场“朱毛之争”,绝对的大民主使他被迫挂帅印,离开红军领导岗位。时隔不久,由于周恩来主持公道,他很快就恢复原职。这回,四年前的那一幕还能重演吗?
“恩来,这回叫你替我受委屈了。”毛泽东抱歉地说。
“真正受委屈的是你。”周恩来语气里也充满歉意。“没能把你留在前方,是我心里很不好受。你我在战场上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啊!”
“你不要这样自责。”毛泽东摇了摇头说,“你已经替我受过,这别人看不出来,我毛泽东心里还是很明白的。”
“情况这么严重,这是我原来没有估计到的!”周恩来还是自责道,“这是我粗心大意了啊!要是早料到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更灵活的策略,情况决不至于这么糟。唉,这是我的失职啊!”
毛泽东拍一拍周恩来的肩膀,说:“他们这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早就看不惯我了,非叫我滚蛋不可啊!”
周恩来心情沉重,不知如何安慰毛泽东。他与毛泽东共事仅几个月,时间虽短,却合作愉快,战果辉煌。他多么需要这样的合作!可是,由于内部矛盾的激化,这种合作被强行拆散了。尽管他做了很大的努力,冒着被指责为调和主义,替毛泽东的错误打掩护的危险,竭力把他留在前方,还是无法挽回。他为此而痛心疾首。
他长期负责党中央实际工作,一向以严于律已的作风著称,原则性之强无人能及,这早在党内是出了名的。对于组织的决定,他与毛泽东的态度不同。毛泽东对每一个决定都提出自己的意见,力图使自已的观点占上风。他对于党的决定,偶尔也表示反对意见,而当党的决定获多数通过并形成决议后,即使他有异议,也只能保留意见,忠实地去执行党的决定,从未抵制过。这回,在毛泽东的去留问题上,他也是这样。
他和朱德一直把毛泽东送出宁都城外。秋天已至,山坡上的野草开始变枯萎了,树叶也开始随着秋风飘零了。
分别的时候,周恩来紧握着毛泽东的手,久久不忍松开。他内心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事至如今,还能说什么呢?还是毛泽东先开言。他说:“前方什么时候需要,我毛泽东随喊随到。”
“你多保重身体!”周恩来说,“我们还会在一起带兵打仗的!”
毛泽东握住朱德的手,脸上露出无奈而凄楚的表情,说:“老伙计,人们都说朱毛不能分开啊!”
“但愿这次分开是短暂的。”朱德说。
“但愿如此……”毛泽东喃喃低语。
宁都会议召开期间,远在上海的中共临时中央也召开常委会议,主要讨论苏区中央局的问题。博古批评说:“分散工作观点,我是坚决反对的。在这里泽东又表现他一贯的观念,同时伍豪不能将自己正确路线与自己的权威与之作斗争,而表示没有办法,又暴露一次调和以致投降的弱点。泽东的观点是保守、退却。”同时强调:“我以为应该做坚决的斗争,但不一定指出泽东名字,而与他的倾向在党内作积极的斗争,这因为要估计到泽东在苏区红军的威信。”
洛甫表示:“泽东可调回后方做苏维埃工作。”会议决定,立即去电苏区中央局。
苏区中央局接到电报时,宁都会议已结束,毛泽东已离开宁都赴长汀。留在宁都的苏区中央局成员继续开会,根据临时中央的来电精神,决定毛泽东回后方主持苏维埃工作,红一方面军总政委一职由周恩来代理。
宁都会议后,苏区中央局后方成员致电中共临时中央,抱怨周恩来“不给泽东错误以明确的批评,反而有些地方替他解释掩护”。认为他“在斗争上是调和的,是模糊了已经展开的斗争战线。”
周恩来即致电临时中央,辩解说:“在会议中我对泽东同志的批评是采取了温和的态度……另外却指正了后方同志对他的过分批评。”
10月12日,中革军委发出通令:“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兼政治委员毛泽东同志,为了苏维埃工作的需要,暂回中央政府主持一切工作,所遗总政治委员一职,由周恩来同志代理。”
14日,红一方面军发布的《红一方面军建、黎、泰战役计划》,最后仍列三人署名:“总司令朱德,总政委毛泽东,代总政委周恩来。”周恩来在计划上特意注明“如有便请毛主席一阅”的字样,表示对毛泽东的尊重。直到26日,才由远在上海的中共临时中央宣布,以周恩来兼任红一方面军总政委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