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的确有些晚了。
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不过,这明显不是退堂的理由。
赵府尹下了公堂之后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无涯阁。
无涯阁是藏书阁,也是衙门里存放案卷的地方。不过,赵府尹不是来找书的,也不是来查案卷的。他进门之后,就在书桌旁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阁楼里很暗,他却没有点灯,微微合着双眼,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没想到金陵府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清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的时候,赵府尹睁开了眼睛,转头,在周围视线扫了一圈,却找不到声音的主人。他倒也没有勉强,只看着前方的黑夜,道:“月姑娘此话何解?”
“呵,看来我猜对了。”一声轻笑,声音缥缈,听不出不知来自何方,“听闻赵大人素有清名,办案公正廉明,小女子有一事不解,还望大人赐教。昨日,我们两人一起去的春回村,他既然有嫌疑,为何我不能是帮凶?”
赵府尹道:“月姑娘若能找到瀚海宫的人,长庚公子的嫌疑自然洗清了。”
——这话的意思像是说,他知道长庚是清白无辜的,但抓了他,月姑娘便会主动帮忙找到凶手。
这世上,敢如此威胁月姑娘的也没几个人了。若是平日,月姑娘想必会十分不屑。但此刻,黑暗中的声音却沉默了会儿,道:“看来那个人的身份很特殊。”
赵府尹没有回答,也不知是不是默认。
那个声音继续猜测着,“那人能看出这几桩案子的联系,必定是个高手,一个不寻常的高手……能让金陵府忌惮的人,地位必定也很高……很了解,也很信任本姑娘……呵,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昭明宫还有如此大的靠山。”
赵府尹仍旧不动声色,内心却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她猜得不错。
可是,一般人不会这么想。至少,他相信,金陵城所有关注着这件事的人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想,不会有人觉得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查案,想要找到这几桩案子的凶手。
无论是昭明宫,还是云国大使馆,所有人都能为金陵府逮捕长庚找到一个更深层次的理由。长庚的身份太特殊,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借口,相信大理寺也会很乐意请他去喝茶。
所以,当那人替他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他曾想过月姑娘的反应,有些担心她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可那人却反骂了一句——“你当她跟你们一样白痴?”
坐在无涯阁的赵府尹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已经沉寂很久了——月姑娘离开了。
今夜的无涯阁很安静,守在门外的护卫都被赵大人打发走了。
不过,沉浸在书香墨染之中的赵府尹知道,今夜的金陵府必定不平静。只是,今夜来的那些人并不是他想引来的人,却也不是他能拒之门外的人。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最后离开的时候,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此刻,站在屋顶上的水镜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刚刚走进监牢的那位访客的心情是好是坏,反正,她在看到他的时候,心情是很不好的,尤其是,当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十分没有眼色的在里面停留了半个时辰之时,她的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监牢里,长庚盘腿坐在小案旁,端着茶杯,也不知从那浑浊的茶水中看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嘴角弯起的弧度几不可查,但的确不一样了。
坐在对面的男子没有错过这个笑容。从他进来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了,他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问题,许了很多承诺,对面的白衣人都无动于衷——无论他自称是金陵府尹的远亲赵九公子,还是开陈公布的挑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都不为所动。
“你在想什么?”景平帝很希望他那个笑容是因为他刚刚说的那番话,可他很清楚,那个笑容不是给他的。
长庚第一次正眼看了他一下,嘴角的那个笑容却是已经消失了,“一个人。”
“西南王?”景平帝脱口而出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伸手去拿茶杯掩饰着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思绪。
不过,长庚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内心的波动,只淡淡的摇了头,道:“在下进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起,就有很多人都想知道我来这里的理由。我早就给出了答案,不过,那个回答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答案,所以,没有人相信。”
他说着放下了茶杯,看向对面的华服男子,微微躬身,神情淡漠,却没有一丝恭敬,道:“在下不才,恐辜负圣意。”
景平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怒气,“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很可能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感觉脖子后面似乎有阵冷风吹过,凉飕飕的。他伸手摸了摸后劲,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不远处守候的红袍侍卫似乎也觉察到不对劲,快步走了过阿里,手中的银枪紧了紧,看了看坐在监牢中的白衣人,然后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景平帝,问道:“皇上,您没事吧?”
景平帝微微皱眉,“没事。”
长庚微微仰头,看着牢狱顶部有些灰暗的屋顶,道:“她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尚将军,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尚在飞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之后,咽了口口水,对景平帝道:“皇上,快走吧,晚了真的会出事的。”他说着,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拉着景平帝的胳膊,连扶带推的扯着人出了监狱,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往身后看了一眼,带着几分哀求……
景平帝觉得自己还是很了解这位燕王世子的,见到他这连番的动作,震惊的同时,还十分的困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监狱的屋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在两人走远之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黑夜中走出,却并不是从屋顶上下来的,而是从旁边的树林里走出来的——
今晚,监狱附近的守卫很松懈,只一个狱卒守在火堆旁,抱着酒坛子点脑袋,似乎已经睡着了。
黑衣人抬手,一阵风过,一颗石子打在那狱卒的后颈——
“咚!”
狱卒的脑袋敲在酒坛上,终于真的睡过去了。
黑衣人撇了撇嘴,走进了那幽深而阴森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