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正胡思乱想,只听挛鞮莫日根小声提醒道:
“龙城在知道他们的暗杀阴谋失败后,一定还会找机会对你下手。这段日子,老弟千万不要轻易回龙城。
“现在,吉乐也处在极度危险之中。暗箭难防,老弟一定要多加小心呀。”
冒顿点头称是,坚定地说:“我不怕他们。暗箭杀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面对面和我干一架,杀了我,我也服他。”
穹庐外起风了,积雪呼呼拍打着穹庐。
挛鞮莫日根沉思着说:
“老弟还是明天就返程吧。目前的情况非常危机,龙城已经开始再次对你下手了。我将战马送到边堡县以后,就去与你会合,咱们共同闯过这道难关。”
冒顿的心里热乎乎的。
挛鞮莫日根忍受着巨大的丧子之痛,竟然还在为自己着想,这是多么高尚的人格魅力呀。
冒顿心里想,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位既开明又通事理的父亲,那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便想到了这几年不幸的遭遇。
看着挛鞮呼日查的遗体,冒顿不由得再次流下泪来。
匈奴人崇尚自然,认为世界上的一切皆来自大自然,最后还要回归大自然。
所以,匈奴人实行的是天葬,就是将亡者的尸体放在勒勒车上,然后赶着勒勒车在草原上游走,尸体什么时候从车上掉下来,那里便是死者为自己找到的归宿之地。
待到肉体被野狼、鹰鹫食尽以后,家人再将骨骼收集到一起埋葬,是为埋葬。
天还没有亮,挛鞮莫日根便套起了勒勒车,冒顿和挛鞮傲云将挛鞮呼日查的尸体平放在车上。
冒顿亲自赶起勒勒车,挛鞮莫日根跟在车边,向雪原上走去。
其他人则忍受着巨大悲痛,饮泣着,目送他们离开营地。
匈奴人送葬忌讳大声号哭。
冒顿任由老牛拉着勒勒车自由前行,并不着意改变行走方向。
冒顿觉得,此时,真正驾驭牛车的不是他,而是挛鞮呼日查。
挛鞮呼日查将驱使老牛,向自己选定的地方行进。
勒勒车碾在平展展的雪地上,吱哑哑地响着,慢慢向前移动。
积雪覆盖下的大地并不平坦,拉车的老牛走的稍快,勒勒车便剧烈地左右摇晃、颠簸。
冒顿尽量控制着老牛的行走度,这样便能和他亲密的伙伴多待一会儿。
挛鞮呼日查虽然和冒顿接触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他们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冒顿早将挛鞮呼日查与影子四怪同样看待了。
是挛鞮呼日查让冒顿听到了那美丽的传说和挛鞮单于传世名言,也是挛鞮呼日查对传世名言有着联系实际的特殊理解,使冒顿学会了从不同角度看问题。
冒顿曾经为有了这样的好朋友而高兴,曾经决定,往后无论到哪里,都要让挛鞮呼日查跟在自己身边。
可今天,挛鞮呼日查却替自己而死。
勒勒车在雪原上叽叽嘎嘎地前行。
冒顿想,挛鞮呼日查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是他心爱的故乡,能埋骨故乡,也是一种幸运。
只是挛鞮呼日查太年轻了,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经历。
挛鞮莫日根走在勒勒车的另一侧。
冒顿现,仅仅半日时间,挛鞮莫日根像一下子老去了十岁,面容憔悴,走路摇摇晃晃。
冒顿觉得挛鞮莫日根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已全然不是昨日与他谈古论今的那位既风趣又幽默的大哥了。
冒顿明白,挛鞮莫日根正在经历着白人送黑人的级悲痛,并且这种悲痛仍在持续折磨着他。
大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出溜溜地滑动。
初升的日头似乎不忍看到这悲惨的场面,很快便躲到灰蒙蒙的云层后面去了。
满世界沉重的惨白,不加修辞的肃穆。
积雪不停地被风吹起,扬到挛鞮呼日查的脸上。
挛鞮莫日根便不停地用衣袖掸去挛鞮呼日查脸上的积雪。
勒勒车在雪地上画了一个老大的半圆,最后走上了营地后面的高坡,挛鞮呼日查的尸体突然从车上掉了下去。
挛鞮莫日根老泪纵横道:“真也奇了,呼日查打小就喜欢在这道坡顶上东张西望,原来他真的是喜欢这里呀。”
然而,挛鞮莫日根和冒顿并不知道,就在昨天漆黑的夜里,挛鞮呼日查还在这里站了好久好久,一边为他们放哨,一边用目光拥抱着自己可爱的家乡。
冒顿勒停了勒勒车,和挛鞮莫日根并排站在挛鞮呼日查的遗体边,与挛鞮呼日查作最后诀别。
挛鞮呼日查在死亡时,由于极度的痛苦,面部扭曲的非常严重。
在穹庐里暖和了一夜,到早晨,挛鞮呼日查已恢复了生前的容颜。
而此时却是一副安详的面容,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形象在冒顿的脑海里停留了好多好多年,以至于每次想起挛鞮呼日查时,先出现在冒顿脑际的,便是这最后告别时刻的形象。
挛鞮莫日根咬着嘴唇,弯下腰去,用颤抖的手,慢慢将挛鞮呼日查头上、身上的雪除去,轻轻抚摸着挛鞮呼日查的脸,眼泪噗噜噜落个不停。
冒顿弯下腰去,最后与挛鞮呼日查告别。
挛鞮莫日根将不远处的一块大石搬到了挛鞮呼日查的尸体旁。
冒顿知道,挛鞮莫日根是在为挛鞮呼日查为自己选定的归宿之地做记号。
死者的尸体极有可能会被野兽拖离原位,做个记号,在埋葬骸骨的时候,就能准确找到死者为自己选择的葬身之地了。
挛鞮莫日根说:“呼日查过去特别喜欢坐在这块大石上呆,就让这块石头永远与他相伴吧。”
冒顿和挛鞮莫日根强忍着悲痛,赶起勒勒车,往营地走去。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各自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大步流星向前急走。
那头老牛拉着的勒勒车,由于度加快而哐铛吱呀响个不停。
在不远处的营地里,挛鞮呼日查的母亲、弟弟、妹妹,都在朝挛鞮呼日查的尸体张望。
冒顿想到,这一家人将每天都会这样默默地张望,眼瞅着挛鞮呼日查的肉体被豺狼鹰鹫一点点地食净,这是多么残忍的折磨呀。
冒顿心中难受,突然回过身来,对着挛鞮呼日查的葬身之处,大声喊道:“呼日查,你等着我的消息,我会尽快手刃凶手,替你报仇!”
冒顿的喊声被北风夹裹着,向远方传去。
冒顿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浑浊的天空,擦干眼泪,耳边突然回荡起了挛鞮呼日查给他讲的挛鞮单于传世名言:
在生存遇到威胁的时候,只有举起强有力的拳头,才能坚强地活下去;
不要以为自己弱,你的对手比你更弱,武力可以帮助你使自己更强;
当战争不可避免的时候,用战争去制止战争是最好的办法;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找机会再打,永不言败……
回到营地,冒顿的大红和挛鞮呼日查的那匹枣红马,都已鞴好了鞍。
挛鞮莫日根从穹庐里取出挛鞮呼日查的母亲已经准备好的肉干奶酪,拴在了红马的马鞍上。
挛鞮莫日根握起冒顿的手,晃了几晃,说:
“千万留心龙城的动静,更要提防由龙城出去找你的任何一个人。
“眼下,要用不变来应对万变,当务之急是赶快将那支人马训练成绝对服从你的铁拳头。
“我给边堡县送去战马后,会立即到你的营地与你会合。”
挛鞮莫日根回头,将挛鞮傲云拉到冒顿身边,说:“呼日查的弟弟,傲云,让他在你身边和你做伴吧。”
冒顿待要阻拦,挛鞮莫日根不容否定地用手势制止了他,示意他快快上马。
挛鞮傲云肩挎哥哥留下的弓箭,腰挂哥哥留下的战刀,已经全副武装,骑在哥哥留下的枣红马上,精神抖擞地等着冒顿出。
此时,冒顿实在找不到适当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好噙着热泪翻身上马,向挛鞮莫日根摆了摆手,扬鞭而去。
走出好远,冒顿返回头一望,看到挛鞮莫日根一家人,仍然站在穹庐外面向他们张望,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呼德非常不适应、也不愿意随独孤敖嘎的龙城卫队打什么猎练什么兵,他害怕从奔跑的马背上掉下来,住不惯寒风飕飕的穹庐,拉不开挎在肩上的弓箭,更担心被凶猛野兽所伤。
但父亲的命令呼德又不敢不执行,只好硬着头皮强撑着。
没几天,呼德便病了。
独孤敖嘎料定呼德是冻病的,便派义渠代青将他送回了龙城。
独孤敖嘎特别交代义渠代青,回龙城以后,一定要关注一下贺木额日斯回来没有。
独孤敖嘎嘱咐,如果贺木额日斯已经回来,赶快让贺木额日斯来见他,无论探得了什么消息,都要到森林里来,和大家一起练兵。
回到龙城以后,义渠代青将呼德交给赫连哈尔巴拉,便去向留守的那几名守门兵士打听,问见到贺木额日斯没有。
几名兵士异口同声地说,贺木额日斯已经回来了,只是头天黄昏回来,天还没亮就再次离开了龙城,第二天晚上又回来了,时间不长又骑着闪电宝马走了,至今未归。
义渠代青被兵士们的话弄糊涂了,什么走了来来了走的。
再问贺木额日斯回来后又去了哪里,则谁都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