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另一头,戴纳夫人正与数位贵妇人说话,她穿着精心缝制的蛋糕长裙,佩戴着仅剩的一套完整的绿宝石饰,笑语盈盈,礼仪得体的应付着上流社会的社交,对于任何想要打探家族虚实的人,她均三言两语的化解。
今晚的舞会举办得很顺利,所有出的名帖都得到了回应,而短时间内筹备的食物酒水也充足,菲克斯也经不住她磨,穿上了那套银丝刺绣的湖蓝礼服,这套礼服很衬他的气质。她知道,虽然菲克斯在外人眼中是一个毛躁不懂事的孩子,但他心灵善良,还有着像金丝一样的头与天空一般的蓝眸,面容在上流社会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出众,就像教堂壁画上的天使,他与沙威廉一样都是她的心肝宝贝,是支持她继续保守戴纳家族的动力。瞧这会儿,菲克斯已经与一位像紫罗兰般可爱的小姐跳舞,而旁边还有三四位小姐默默等待成为下一个舞伴。戴纳夫人从心底感到高兴。
然而,正当她称赞一位伯爵夫人的女儿时,管家来到她身边,小声耳语几句,戴纳夫人便礼貌的与众夫人告别离开,并在走出大厅前交代菲克斯招待好客人们。
十分钟后,云片羽外面悄悄回到大厅,舞会正进行到高潮,谁也没注意到她离开了又回来了,更没注意到有两个醉醺醺的贵族消失掉了,其实她完全可以让两人当众出丑,只是那样也会破坏戴纳夫人精心布置的舞会,所以云片羽才命令赤火和加西将人弄到外面再下手。
奇怪,夫人呢?云片羽环视全场,并没找到戴纳夫人,只有菲克斯在疲于应付围上来的小姐们。
她笑了笑,刚想过去解救对方,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少女的低呼。
“你订婚了?那戴纳家族怎么办?你不是与他们的长子沙威廉有婚约吗?”
云片羽转身,目光如鹰,落在不远处的扎堆交谈的少女们身上,其中某位少女穿着浅绿色的荷叶边长裙,用手掩住带笑的嘴唇,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闪烁明亮。
“……老戴纳男爵也有自知之明,之后与我们家的不常走动了……既然对方对婚约绝口不提,我父亲之后才会答应了约克男爵……”
“亏你还说我们是好姐妹,这件事你瞒多久了?快说清楚。”
“约克男爵家境不错,听说年前在郊外购了一大块山地,种名贵香木檀树,男爵只有一个儿子,将来的继承人,这条件真不错。”
“听说两天后,约克家族也要举办宴会,到时你正好把婚约对象介绍认识。”
“约克男爵的儿子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上星期的沙龙,黛西你还和他弹琴合唱呢。”
“我想起来了,呦,你这是吃醋了?”女孩们咯咯的笑起来。
“原来双月城如此繁华,有这么多的舞会以及美人令人沉醉流恋。”
几位小姐被突然打断了谈话,不悦的转头,只见是一位衣着典雅的绅士,虽然带着面具,但高挑的身材和挺拔的风姿尤为出众,顿时心情好转。
云片羽大大方方的牵起那位订婚小姐的手,在纯白手套上礼貌一吻,问道:“恕我冒昧问,因为我也是被邀请的客人,听闻了这家人的一些事,请问,刚才您说了前戴纳男爵之子,沙威廉,他和您这样漂亮美貌的小姐曾有婚约?因为那对我这样的单身汉来说太遗憾与您晚识了。”
绿裙的贵族小姐脸微红,差点忘记抽回手,更是想也不想的回答:“是的,我们家曾与戴纳男爵家订下我与他们的长子的亲事,不过已经取消了,几年前就取消了。”
说完,她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位金面具的绅士,对方好似有一种神秘的令人喜爱的魅力,使她并没因被追问婚事时而感到冒犯生气。而且别说她,就连她的好姐妹们,也用脸上的面具或手中的羽扇做掩护,偷偷瞄着‘他’,暗自在心中评头论足。
“婚约被解除,你可觉得伤心?”
“伤心,不会啊。”女孩摇头:“我怎么可以嫁给一个光系法师呢?那还不如让我和一介平民恋爱。而且当时我才十岁,和戴纳家的长子也仅见过两次而已,我们彼此印象不深。”
“你已经有新婚约了?”
“嗯,是约克男爵的独子。”
“那位少爷虽不少元素体质,但家境好又是未来的男爵……”一个少女忍不住插话,然后其他少女又叽叽喳喳议论。
“比戴纳长子可强不止一点。”
“卡玲娜你真走运,比我们先订婚……”
“其实,我觉得……看人,不一定要看身家背景,菲克斯.戴纳也不错。”绿裙少女小声道:“他是实实在在的二级剑士,又已有男爵头衔。”
“呵呵,是很可惜啊,戴纳少爷头脑聪明,样貌也英俊,只可惜戴纳家负债累累,不然就约克男爵的儿子那尊容,也算委屈你了……”
“卡玲娜你别想了,人家也早有心上人不是?那一位可绝非常人……”
少女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议论,并没留意身旁的绅士脸色不悦,因为他带着面具,谁能看出来。
冰冷的面具下,云片羽阴沉着脸,深呼吸,她需要克制,再三克制,不过是娃娃亲而已,何况早已解约,双方都没感情,她才不会生起满腔妒忌的烈火,把那个绿裙的小婊砸烧死呢。
沙威廉从没提过她,一定也是毫不在意,或者深以为耻,才绝口不提,这种带假垫假胸粉脂涂得像面具束腰马甲把腰勒断的家伙才不是沙威廉喜欢的类型!
她随便找个借口向少女们告别,径直离开,还顺手从侍从盘子里夺下一杯香槟,稍后,她还轻轻撞到了一个戴银面具的男子的肩膀,心烦意乱的她匆匆说声抱歉便走,没注意到那位男子饶有兴趣的回望她的背影,左手更无意轻轻抚摸食指上的红绿宝石戒指。
云片羽走入到大厅不起眼的角落里时酒杯已空了,她还需要酒,更多的酒。
一行火焰文字突然出现在眼前。
‘沙威廉没跟你说,就是怕你会误会。’
她翻白眼:“你知道?”
赤火耸肩,文字改变:‘我还知道女人吃醋就跟火龙喷火一样后果严重。沙威廉唯一干得对不起你的事,就是偷偷计划着在逃出亡灵高塔后能拐你回双月城见家长,他希望你能嫁给他永远不离开。’
‘好了,别生气了,他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哪个女人抢得走?’
云片羽把头扭向一旁,但原本燃烧妒火的眼眸逐渐冷却,最后化作一抹忧伤浓郁的湖水。
是啊,他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别担心,我不会欺负那位小姐的。”她终于转过头:“我可不是气量狭小的人。”
一个微笑出现在赤火的脸上,这可真少见,然后一行新文字出现了。
‘现在别为这种小事烦恼,戴纳家还真有个麻烦恐怕只有你能解决’。
“什么?”
在府邸的偏厅待客房内,戴纳夫人目光严厉,面容阴沉,而在她面对的一位穿土褐色外套的中年男子,气定神闲的坐在靠椅上翘着二郎腿,丝毫没有自己被厌恶的觉悟。
“男爵夫人,我看今晚咱们就把这笔欠账了结吧,再拖一年,对你们戴纳家可是极其不好啊。”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白瓷果饮,将背脊大幅靠向木椅靠背,这让身体舒适的举动显示他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极有胸有成竹。
“不是已经跟你结算过了吗?八千四百金币。”戴纳夫人说道。
“是的呢,您早已还清了所有本金,但从去年紫水晶月到今年上月所产生的两万八千七百金币,再加上紫水晶月之前的利息,总共是三万六千金币,这笔欠款,你们戴纳府什么时候能够还清,能否给我个准数。”
“再等上两个月,自会叫你。”
“男爵夫人,您这可就不对了,别说两个月,要是再拖一个月,金额可就是四万以上了。对你们可不是好消息啊。”
戴纳夫人没有说话,可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指绞紧了手中的羽毛扇,几乎要将羽毛扇面给撕裂。
中年男人暗自得意的笑了,他叫庞贝,双月城有名的高利贷商,痛恨他的人管他叫‘爱财克劳德’,他并不讨厌这种叫法,黄灿灿的金钱谁不喜欢,谁要不喜欢,克劳德拉丁马上登门去把人家家里的钱财统统拉走。他自认为高利贷不是人人口中的地狱之门,而是行善积德的好生意,谁家若有个紧急需要,缺钱就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他觉得慷慨的借钱解了对方的为难,难道不是善事吗?且不管借多少都没关系,只是等期限到了,他拿着拮据要钱,本金加上三分利,全数还清,天经地义,到法院也判不了他的罪。
何况贵族又如何?拥有光鲜亮丽的衣着和富丽堂皇的住宅,也不代表他们就不需要借钱度日,克劳德拉丁最近的一笔大生意就是位男爵受不了情妇的软磨硬泡给买了条魔法项链,又不敢叫夫人觉,便是偷偷向他借了钱,还有哪家伯爵的私生子,用自己老爹的名义借钱赌博的,贵族府邸里,肮脏事多得去了,克劳德拉丁瞅在眼里,嘲讽在心里。
“贵族府邸就是不一般,虽然府邸年景不比从前,又诸多麻烦缠身,但依然开得起如此盛大的舞会,甚至用这么贵重的果汁招待我这个平民。”克劳德拉丁放下瓷杯,圆脸一笑便堆起褶子。
刚进来的菲克斯闻言就怒了:“张口闭口就是金钱,与你这满身的铜臭味真相衬。”
“男爵老爷您是高尚光辉,我等平民自然是比不上的,但是欠债还钱,这也是正理。老爷您若是能一次性把钱付钱,鄙人立马离开。”
“男爵夫人,你们府邸不是还有一块棉田吗?听说每年的收益都很高呢。此外,”男人的目光故意往从天花板到墙面上游览一番:“这栋房子的建筑和地段都不错,急售也能值一万多,仅这两样就能使你们的欠款减少了大大的一部分。”
“你在胡言些什么!”如果菲克斯腰间的长剑没被管家收走,他早已拔出它了。
“男爵您别咄咄逼人,要是传出去你们欠债不还,”克劳德拉丁也沉下脸:“那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现在不流行割肉偿还,但如果阁下打算硬拖着,我虽是一介平民,但也有不畏强权的骨气,你们不肯给我个准话,我这就到外面去,城主大人和大法官大人今晚也在你们的舞会上,正好就可以开庭审判了?还能从其他前来的伯爵子爵男爵们当中选出陪审团。”
对方边说边要起身往外走。
戴纳夫人脸蛋灰,马上要管家和仆从去阻拦对方。
但克劳德拉丁的脚步极快,眼看就要出了门,但因此,他也险些跟从走廊进来的某人相撞。
“谁说我们打算欠债不还。”云片羽从门外进来,她摘掉了面具,露出俊逸秀丽的面容,居高临下的望着庞贝,说:“我还。”
“阁下是谁?”克劳德拉丁迅将对方的衣着打量一番,随后失望,今晚是化妆舞会,他无法从对方穿的一身异国风情的华丽礼服下判断对方的财产身份。
“我是戴纳男爵的贵客,也是朋友。这笔钱款,你说个准数给我,我还。”云片羽说,刚才在外面她用窥视之心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沙威廉从来没说过他们家还借了高利贷,但这个麻烦她会解决的,这也是为了沙威廉。
“等等,不行!”菲克斯说。
“没关系。”云片羽手腕一晃动,八个金玫瑰整齐的叠放在桌面上:“够了吗?”
面对闪烁紫光的金玫瑰,克劳德拉丁先是吞口唾沫,后抬头问道:“先生,敢问高姓大名?”
“片羽.云,是女士。”
对方的表情极为惊讶,简直是难以置信,可这已不会让云片羽有任何沮丧了,但随后这样的惊讶又变成了一种意味不明的玩味。
“快清点吧。”
“这……”
“等等。”戴纳夫人阻拦:“云,非常感谢您的仗义,但是我们不能接受,这笔钱我们会自己还的。”
“是的,我们会自己还,戴纳家是峰峦狼,跳得过任何悬崖峭壁。”菲克斯抓住克劳德拉丁伸向金币的手,说出了家族的名言。
“夫人,当初,要不是沙威廉救了我一命,我就活不到现在了。再多的金钱又怎么能和生命相比?因此说来,反倒是我一直欠着戴纳家的债。”
“不行,这样不行……”
克劳德拉丁在一旁看着,眼下的戴纳家的情况展令他心中另起计较。
“夫人!我必须为沙威廉这么做!如果他在场,我会遵循他的意见,如果他不愿我出钱,那么我便停手。但现在他不在,我不能眼看着你们陷入危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因为……”
“云小姐。”克劳德拉丁见机插进话来:“阁下仗义疏财,鄙人佩服,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戴纳家呢?”
“你高利贷借钱收钱,还怕我的钱来路不正?我的钱可比你的心干净多了。”
“虽然如此……但是……”克劳德拉丁故做为难。
“云,请千万不要这样做,”戴纳夫人的语气郑重了许多:“你给我们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我们知道您是一位对我们家族真心实意的人,但是断然我们家没有任何理由由您再替我们还债。之后,我会跟沙威廉说明您的善良好意,但是,我们真的不能接受,没有理由接受。”
“有理由哦。”云片羽说:“因为,我是沙威廉的未婚妻。未婚妻替未婚夫还钱,这个理由说得通吧。”
一时间,室内空气都仿佛因为这惊人言论而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