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鸿章将昨夜与李莲英的谈话向奕譞说了。这同时也解开了奕譞心中的疙瘩:原来李莲英是来向李鸿章要钱的,并不是来监督自己的。奕滚一下轻松了,并因而生出一份对太后莫名其妙的感激来。
他热情地帮助李鸿章修改捐献方案:“杨宗濂的银子不能捐到园工去,这会使太后蒙受不佳的名声,只能说是捐给海防,并且鼓励像杨宗濂这样的人向海防报效,海军衙门单独为这一报效立册。然后,再将这笔银子如数转给颐和园工程。海防费用这两年暂时压一压,支援一下太后,也是好事。过两年园子修好了,太后归政了,我们再大办不迟!”
由李莲英提醒,经慈禧默认,再借检阅海军的机会由李莲英私自向李鸿章提出,最后奕譞拍板。这就是中国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桩经济案子的全部策划过程。从此,由内务府掌管的颐和园工程处,便名正言顺、肆无忌惮地向海军衙门索款。后来又将海军学堂的牌子挂在颐和园大门口,说是昆明湖可用来操练海军。小小的昆明湖能让万吨铁舰纵横驰骋吗?这岂不是笑话!其实,这是在遮掩世人耳目,为的是将园工与海防绑在一起,从而可以更方便地调拨海军衙门的银子。据历史学家统计,从光绪十二年海军衙门正式办公起到甲午年北洋水师消失,九年间,颐和园共挪用海军二千万两银子,占各省协济海军款的三分之二。另外,尚有六百万两银子长期存入户部起息,其息银也用之于颐和园。由于存的是死期,海军衙门后来连修筑炮台都不能从户部提取这笔钱。外加上海军捐报效银四百万,也全部给了园工。故而,颐和园工程大约用去海军银子二千五百万。按照当时宫中用工三七开的惯例,实际用于工程上的只有七百五十余万,而一千七百多万的大头则流入各级人员的私囊了。这九年间也即自有海军衙门以来,中国海军就没有再新添一只军舰,致使得本来实力已不差的海军后来大大落伍,终于在甲午年被后来赶上的日本海军打得全军覆没。经济上的腐败,导致政治上的失败,最终使得政权彻底垮台。这就是历史留给后人的教训。
奕譞匆匆看了几座大炮后,便立即打道回京。回京以后,向太后上了一道禀报北洋、南洋会操盛况,请太后给有功人员以重赏的折子,然后给吏部打了招呼。很快,杨宗濂便接到部文,开除处分,交北洋委用。杨宗濂用二万银子报效海军赎罪的事在官场上引起很大的反响。于是,许多革职官员多方筹措银两,来到海军衙门,请求报效,海军衙门全单照收,这些革员也都重新得到委任。又有许多想很快迁升的在职官员,也带着巨额银子来到海军衙门。不久,他们便主事的得升郎中,郎中的得升道员,道员的得升两司。真可谓银到官到,立竿见影。本来就已溃烂的官场,从此更烂得不可收拾。
京师又有不少爱抓把柄做文章的言官谏官,他们对李莲英出京参加天津检阅海军一事大为不满。内中有一个不怕死的御史,居然直接给慈禧上折,指名道姓地批评这桩事,又翻出十多年前安得海擅离京城,而被杀头的旧事来,提醒慈禧万不可重用宦官以致自乱朝纲。
这个名叫朱一新的御史像吃了豹子胆似的,竟然敢捋虎须逆龙鳞,惹得慈禧大为恼火,抓住朱一新折子里一句无法证实的话,将他贬为礼部主事。朱愤而辞职,欲回浙江老家终老林下。
敢于纠劾老佛爷,这实在是一桩骇人听闻,也令人敬仰的举动。朱一新的奏疏尽管邸报不敢登载,还是不胫而走,风行海内。张之洞在广州读到这道奏疏后,不禁拍案叫好:“好多年没有读到如此文章了,有一朱一新,可见京师清流之风未绝!”
他立时心情激动起来,对一旁的杨锐说:“你以我的名义写封信给他,叫他不要回浙江了,就到我这里来。我聘他为广雅书院主讲,把他身上这种浩然之气带到南国来。”
杨锐满口答应,正要握笔作书,赵茂昌提醒张之洞:“香帅,朱一新得罪了太后,您把他聘来广州,岂不惹太后生气?”
刚才是清流旧习一时激发,经此提醒,张之洞猛然省悟:“竹君说得有道理,只是人才难得,广雅书院失去此人,太可惜了。”
“我看这样吧,”赵茂昌建议,“让梁节庵以朋友身分写封信给他,请他到广州来玩玩。如此方不露声色。”
“也好。”张之洞点点头。
不久,朱一新受梁鼎芬之邀,来到广州城,住进广雅书院。张之洞悄悄地到广雅书院看望朱一新,对他的奏疏赞赏不已,并请他主讲广雅。朱一新欣然接受。张之洞为网罗了朱一新这样的人才高兴了好些天。
这天午后,大根满脸喜气地推开签押房门,高声说:“四叔,恭喜贺喜,姨太太生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
“这么快就生了,不说要到半夜吗?”张之洞欢喜无尽地说,“我去看看!”
“四叔,过会儿去吧,房子里都是血腥味,要伤运气的!”大根劝阻道。
“不要紧,我一身堂堂正气,什么血腥味也伤不了我!”
张之洞急忙走出签押房,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后院奔去。
张之洞已有两子一女,长孙都已五岁多了,照常理来说,他似乎不必如此的欣喜激动,犹如初为人父似的。这是因为一则出于对佩玉的爱,二则他由此更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佩玉嫁给他三四年了,先前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佩玉焦急,他也为此不安。这几年来,佩玉以她特有的贤淑,温暖着张之洞那颗在情感上备受挫伤的心,尤其是佩玉的琴声和对准儿的疼爱,更使张之洞时时感受到女性的温馨和柔情,为他繁忙而枯燥的宦务增添了生活的亮色和家庭的情趣。在张之洞略有闲暇、心情宽松的时候,佩玉常常会为他奏几曲。佩玉此时的琴曲,常会激起他青少年时代那种吟诗作赋、临池挥毫的情怀,也同时又让他生出簿书堆积、雅兴殆尽的感叹。在张之洞公务不顺、心情抑郁的时候,他也会叫佩玉弹弹琴。佩玉清清幽幽的琴曲,常能为他引来一泓化外清泉,洗去心头的尘俗和郁结。有一次,佩玉为他弹了一个曲子,那琴声幽冷清越若旷世遗音。张之洞半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睛,面前渐渐浮现出一幅高山深涧、泉水清洌、冷月高挂、猿啼古松的图画来,沉寂多年的创作欲望突然在胸间涌动。
他问佩玉:“这曲谱有歌词吗?”
佩玉答:“这是一首很古老的曲谱,我父亲教给我的。父亲说,教他的师傅说过,这曲谱原是有词的,几百年前失传了。”
张之洞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来为它配上一首新词。”
他走到书案前,一边磨墨一边凝思。佩玉放下琴过来观看,只见张之洞在纸上写出三个字来:幽涧泉。佩玉问:“这是词名吗?”
“是。”张之洞说,“我想这一定是古时一位怀有绝大志向绝高学问而遁逸山林的隐者所作。他借幽涧流泉来象征自己遗世独立的高尚人品,我现在就来摹仿他的心绪作一首词。”
随着一行行字的出现,佩玉轻轻地念道:
幽涧泉,千尺深,长松磊珂,生乎南山阴。
中有美人横素琴,轸有美玉徽有金,清商激越生空林。
元霜杀物兮萧森,素月默默兮青天心。
抚兹高张与绝弦兮,何怨乎筝阮之善淫,惟有幽涧流泉知此音。
“好凄美的一首词。”佩玉赞道。“我弹这琴曲的时候,脑子里也隐隐约约地有这种意境,经你用文字这一描摹,就变成可触摸的实物实景了。我想你这首词与那首失传的古词大概八九不离十。”
张之洞喜道:“认准了就好。你边弹边唱一遍给我听听。”
佩玉念了几遍之后,已记在心里了,于是重新坐在琴架旁,一边抚弄琴弦,一边轻轻地吟唱起来。果然,词与曲交融,意境更臻绝妙。从此,这首琴曲便为他们两人所共同喜爱,常弹常唱,弹者不倦,听者不厌。
在佩玉的悉心指教下,准儿现在也能弹得一手好琴,这尤使张之洞欣慰:母亲的琴艺,如今张家终于有人能够传承了,母亲的在天之灵,应可得到些许安慰。佩玉为他做了这多奉献,但佩玉始终是个姨太太,倘若不生儿子,她在张家就没有地位。佩玉还年轻,自己一定会走在她之前,没有儿子的姨太太,处境是很悲凉的。在为佩玉焦急时,他也对自己的生命力产生怀疑。佩玉这么久不能怀上孩子,这无疑证明自己的生命力已大不如先前。事业才刚刚开始,多少宏伟的设想尚在等待着去一一付诸现实,强健的体魄,旺盛的精力,才是事业成功之本。家有年轻的姨太太,却不能让她怀上孩子,这说明什么呢?张之洞每每想起这事,一丝悲哀便会压抑不住地油然而生。现在好了,佩玉生养了,而且还是一个儿子,她的焦虑可一扫而光,张之洞的自信心也顿时增加十分!
当张之洞来到后院时,上房门前围满了人,几个女人匆匆忙忙地端盆捧巾地进进出出。大家看到张之洞时,忙不迭地贺道:“恭喜,恭喜!大人,又得贵子!这是大喜事!”张之洞也破例地双手抱拳,对各位笑道:“谢谢,谢谢!”说罢就要进门。刚好佩玉的母亲捧着一堆血布出来,见到张之洞,吓了一跳,随即满脸堆笑:“大人,请暂勿进去,要看儿子,过会儿包扎好后抱他出来。”
张之洞说:“不要紧的,我要看儿子,更要看佩玉。她还好吗?”
佩玉娘听了这话,很是感动,连声说:“好,好,佩玉没事,托大人列祖列宗的保佑,母子平安。”
说话闯,张之洞已走进了屋,春兰和新雇的小丫头蕉儿在床边检检弄弄。接生婆已给婴儿穿好了衣服,佩玉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接生婆见张之洞来了,犹如献礼似的忙将手中的婴儿递过去,咧开大嘴笑道:“张大人,看看你的儿子,大头大耳,满脸红润,这鼻子眼睛跟大人您一个样,没差一丝一毫。”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佩玉见张之洞不管产房的血气脏乱,这么快就进来了,心里欣慰至极,脸上泛出甜蜜的微笑。张之洞接过儿子,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他仔细地端详着还没睁开眼睛的小脸蛋,舒心地笑了:“说是像我,但更像他妈。他的这张脸长大后,一定比我的脸丰满,不会像我这样尖嘴猴腮的。”
平时满脸威严的张制台,今天这样当众戏谑自己,大家知道他此刻真的是开心,于是也都放心地大笑起来。张之洞将儿子还给接生婆,坐到床沿边,望着笑意荡漾的佩玉,温存地问:“这会子好些了吗?”佩玉点点头。“都说要等到半夜才生哩,没想到小家伙等不及,赶早就钻出来了。”
张之洞一句笑话,又把大家逗乐了。
张之洞将佩玉枕边的被角压了压,说:“女人生孩子,好比从鬼门关口打了一转回来,母子平安,真是天大的喜事。这几天就在床上好好躺着,叫你娘吩咐春兰和蕉儿多做点活血提神鸡汤肉汤,多吃点,尽早复元,第一千万不要伤风受凉。产后空虚,好比一根头发丝点的灯,最是要提防……”
说着说着,王夫人当年难产丧命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多么贤惠的夫人呵,多么使人高兴的添丁加口的好事呵,孰料转瞬之际,便化为人间最惨痛的悲剧。王夫人含恨离世六年多了,六年来,只要一旦想起,张之洞就会痛责不已,仿佛是他夺去了夫人年轻美丽的生命似的。现在又一次地面临这样的大事,幸喜生产顺利,而产后的调理也万不可轻视。经历过三位夫人生产、年过半百的张之洞,感到有许许多多的经验,许许多多的叮嘱要对佩玉细说。
佩玉娘从外面进来,见张之洞还在娓娓不断地说这说那,她很惊讶:从没看到这个八面威风的冷面半老男人,竟然还有如此脉脉温馨、款款深情的一面!
她走到床边,从接生婆手里抱过小外孙,问张之洞:
“大人,儿子的名字给取好了吗?”
“还没想好哩。”
佩玉娘亲了亲小外孙,充满着对女儿和外孙的无限爱意,说:“大人,你年过五十,再得一子,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佩玉嫁到张家四年了,才生下这个儿子,也是望穿了眼睛。大人,儿子满月时,就可要好好办几桌酒,庆贺庆贺。”
张之洞高兴地说:“那当然,当然。”
佩玉娘对张之洞的这个答复很满意,她把小外孙放进女儿的被窝里,让他跟妈妈并肩睡觉,然后摸着婴儿红扑扑的脸蛋说:“小乖乖,跟妈妈睡觉,父亲大人已答应了,满月时给你摆大脸!”
佩玉把儿子紧紧地抱着,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眼看着这一幅母子连心图,张之洞心里也格外觉得温馨平静。闲暇时读读好的诗文,欣赏古玩古画,或是登山临水融于造化之中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往往有一种平和的感觉,但那是外界的引发,而此时的这种感觉,却是从心灵深处所发出。细细地品味,这中间有很大的不同。是的,这是人类对新生命的欢喜接纳,这更是人类对自身生命延续的一个本能企盼的满足。人的生命的价值,岂是无血无肉的外物所能比拟!这宇宙万象、世间万物,一旦离开了人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为越南战争结束后的遗留问题,如冯氏父子的赏赐授职及所募十八营团勇的奖恤遣归,刘永福与黑旗军的妥善安置,为远道来粤的湘、淮军的遣散,为广州城几家洋务局厂的早日开工等等一系列大事小事,张之洞忙得一天到晚团团转,竞把为儿子办满月酒的事丢得一干二净了。
这天晚上,当佩玉再次提起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佩玉并不是一个很俗气的女人,她赞同母亲的意见,希望丈夫热热闹闹办满月酒,除开对儿子的疼爱外,也想借此为自己赢得脸面。受过诗书教育的佩玉,孀居之后,仍然抱着宁愿为人清贫之妻不愿做人富贵之妾的素志,当初纯是出于对张之洞挚爱琴艺之心所感动,做了张府的姨太太。尽管上面并没有正室在堂,她实际上是督署后院之主,但因为名分上始终只是姨太太,她的心态总免不了有失衡之感。她希望能有一次风光的机会,让她扬扬眉,摆摆脸,真正以一个女主人的姿态接受众人对她的恭贺,对她的祝福。自从得知怀孕之后,她便想到孩子做满月是个好机会。倘若生个女儿,只在督署里办个三五桌就行了;倘若是个儿子,她巴望丈夫能在广州城里的酒楼上,开它二三十桌筵席,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李佩玉生了个儿子,张制台又添了一脉香火。
“佩玉,我想我们不办满月酒算了。”
张之洞用手指头轻轻碰了一下儿子的脸蛋。儿子的名字在三朝时给取定了,叫仁侃。小仁侃瞪着乌黑发亮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留着尺来长黑黄胡须的半老头儿的脸,眨都不眨一下。看着儿子这副粉饼肉团似的模样,张之洞舒心畅意地笑了。
“为什么?”佩玉大感意外,心里已有几分不快,“是因为他是小妾生的,就不摆酒了?我的身分虽贱,他却是你的亲骨肉!”
佩玉越说越委屈,竟然止不住流下眼泪来。
“你想到哪里去了,佩玉。”张之洞拿起枕边的绸巾,为佩玉拭去眼泪。“我什么时候把你当妾看待了,整个家务钱财不是都交给你了吗?除开名分外,你和哪家的正室夫人有一点区别?快别哭了,你在坐月子,女人在月子里一身骨头都是散的,千万别伤着身子。”
这几年来,张府的家务一直是佩玉在主持,油盐柴米,雇人用钱,都是佩玉说了算,连仁梃、准儿兄妹的吃穿零用钱也都是由佩玉来安排。应该说,佩玉是个有职有权的主妇。想到这里,佩玉的怨气消了许多,说话的口气和缓下来:“那是为什么?”
“佩玉,我告诉你吧,仁权是头生子,他都没办满月酒。为什么,因为那时清贫,我虽是翰林,但是有名的穷京官,办不起酒。仁梃满月说是办了几桌,但那是在臬台衙门他外公家里办的,自己家其实也没办。他们都是太太生的。”
“正因为是太太生的,不办可以。”佩玉插话。“仁侃是姨太太生的,若不办,会有人说闲话。”
“闲话不闲话,不要去管他,倒是那天你母亲说办满月酒,我是满口答应的。不只是为儿子,更主要是为了你,我是想好好地为你祝贺一番的。”
这几句话,说得佩玉心中的怨气已减去了八成。
“但是,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以不办酒为好。”
佩玉凝神望着丈夫,没有做声。她在认真地听着。
“这没有别的,不是因为你和仁侃,而是因为我,是我不该做着两广总督。”
张之洞离开床沿,在屋子里一边慢慢踱步,一边缓缓地说道:“在广州城里,有多少官吏怕我畏我,又有多少官吏想靠近我巴结我,更有多少商人想讨好我买通我,假若我张某人为儿子做满月酒的口风一传出,广州城数以百计的衙门、数以万计的官吏、数以千计的商行、数以十万计的商人中那些怕我畏我、想靠近我巴结我买通我的人,都会借此机会送重礼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官吏们拿的是民脂民膏,商人们拿的是敲诈盘剥,这样的礼物送到总督衙门,即使不是为了某种目的,我也是不敢拿不愿拿的。上有神明,下有祖宗,我张之洞拿了心里不安呀!”
穷苦塾师家出身的佩玉,深以丈夫的这番话为然,她已在心中点头赞同了。
“官吏中也有清官廉官,商人中也有正经买卖人。我若办满月酒,他们要是送礼,又于心相违,若不送,怕我对他们有别的看法。”
佩玉对这几句话很有同感,因为他的父亲便是这样一位耿介的穷书生,时常为世俗的礼节而烦愁。
“更重要的是,广州城里,还有上百万的黎民百姓在瞪大眼睛看着我。眼下贪官污吏遍布全国,他们利用各种机会巧取豪夺,中饱私囊,借升官调迁、祝寿吊丧、生子添孙、娶妇嫁女等大办酒席,广敛钱财,这种手法比比皆是,形同公开。假若我张之洞办满月酒,即使申明不收人一文贺钱,又有谁会相信呢,我半世清名岂不毁于一旦?这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今后在两广想再要整饬官场,廉洁官风,那就没有人听了。我这个两广总督,岂不成了一个尸位素餐、形同虚设的木偶?”
佩玉心里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丈夫说得有理:为了一个小小的虚荣,将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不利!佩玉呀佩玉,你真的是一时糊涂了。
“所以,我张某人生长子、次子时,没钱不办满月酒,生三子时,有了钱也不办满月酒。佩玉,望你能体谅我,成全我。”
“你想得周到,仁侃这个满月酒就不办了。”佩玉诚恳地说。
“你真正是我的贤内助!”张之洞为佩玉的深明大义而感动,重新坐到床沿边,满眼含情地望着佩玉在亲吻儿子的脸蛋,心里充满浓浓的天伦之乐。
过一会儿,他又对佩玉说:“你这样贤惠,令我钦佩,这几年来操持家务,也很辛苦,现在又生了仁侃,为张门添丁,我理应表达我的一点心意。我还是要让你母子热闹一番的。”
“哦,那太好了。”佩玉又兴奋起来,“你有了别的好法子?”
张之洞笑着说:“你等着那一天看吧!”
佩玉也不再打听,存了这个心,从第二天起便仔细观察,看张之洞如何让他们母子热闹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