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名学员报社投诉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石野 本章:36名学员报社投诉

    严格上讲,我是在进入了《南方都市报》后,才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新闻记者的。在都市报做记者期间,我做得最出色的新闻就是策划和采写了一大批具有强烈社会反响的社会新闻;我做得最出名的,就是经常和同事一起深入羊城各有关场所卧底暗访,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危险,揭开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幕。

    所谓社会新闻是指“关于个人品行,以及同个人日常生活更为接近的社会活动、社会事件、社会问题和自然现象的新闻。”(据《宣传论学大辞典》),社会新闻一般都用显性采访。社会新闻在任何一家报纸中都占有重要的位置,而相对于都市报和晚报而言,尤其显得重要。

    追求事实的真相,是记者义无反顾的责任。显性采访固然是绝大多数新闻记者最多采用的采访方法,但隐性采访近年来更成为广大媒体记者最常用的一种方法。显性采访,顾名思义,就是公开的、不加任何掩饰的面对面的采访;所谓隐性采访是记者在遇到采访对象不配合、不支持、阻拦等情况下,记者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无奈办法。这也是以勇于探索、追求真实为天职的新闻记者另辟蹊径,为将采访进行到底而开辟的“第二战场”——隐藏记者身份,乔装改扮,以亲临新闻现场进行切身体验,从而及时揭开事实真相。从新闻采访学的角度说,隐性采访又被称为隐性体验式采访,是指记者不向采访对象公开自己的记者身份、不告之自己的采访目的,通过模拟某种社会角色或化妆成特殊身份接近采访源,获取新闻事实的一种非常采访手段,故也被称为“暗访”、“卧底”、“私访”“偷拍”、“偷录”等。此种方式,相对广播电视媒体而言,是“偷拍”和“偷录”。因为广播电视媒体一般都带有偷拍机或微型录音机,能及时从现场获取“人赃俱获”和“铁证如山”的证据,不但大增强新闻的可信度,而且能使被批评对象哑口无言,低头就范;但对纸媒体的记者而言,此种采访方式也叫“卧底”或“暗访”,习惯上统称为“卧底暗访”,此种采访行动无疑带有极大的风险性。相对而言,纸媒体记者比广播电视的记者风险性更大,因为他们无法随身携带偷拍机,更不可能公开地拿出相机开拍,只能用眼睛和思维记录,以亲身经历写稿子。正因为纸媒体记者缺少铁证,一些被批评对象常常是狗急跳墙,死不认账,有的还来个猪八戒翻墙头,倒打一耙,对记者进行诬蔑,有的还公然大摇大摆地走上公堂“讨公道”。基于此,像央视的“焦点访谈”、“新闻调查”、“新闻30分钟”等名牌栏目,尽管经常揭露社会生活中的丑陋现象,曝光了一些地方官员的违法违纪行径,但他们很少被那些批评对象告上法庭,而纸媒体记者由于采访条件的限制,常常是有理有据也会被人推上被告席。出现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现象,除了批评对象的狂妄外,还主要是因为我国目前尚未出台《新闻监督法》,没有合适的法律条文来保护新闻记者的合法权益。

    是的,对于情况复杂、事件重大、阻力重重、采访时间较长的暗访,不仅是要求记者以不同身份像路人一样一晃而过,更多的时候是要求记者花很长的时间,隐瞒真实身份,乔装改扮成各成角色,冒着挨打受骂、被关黑屋、生命威胁等各式各样的危险深入虎穴,与狼共舞,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卧底暗访”。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对“卧底”一词的解释很简单:埋伏下来做内应。我们平时也是从影视书本及报纸杂志中获知,从事卧底的人,大多是英勇无比、胆量超人、身怀绝技的特工、间谍、侦察员等具有特殊性身份的人物。他们不仅经受过长时间的艰苦卓绝的特别训练和培训,而且还有强大的政府机构作后盾。而记者的卧底尽管与他们意义相近、目的一致,但其使用方法却又大有区别,而且所担负的危险更大。这种方式完全是新闻记者为了人间的真理,为了大众的正义而冒险为之的一种采访方法。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卧底的称呼,不仅是警察为了更好地打击违法犯罪,潜入犯罪团伙老窝,或犯罪现场进行侦察,而更多地用于新闻界了。新闻界的卧底暗访最先始于西方。19世纪末,美国纽约《世界报》著名女记者勒丽·蓓蕾获知某疯人院虐待精神病人,侵犯人身权利,但由于当局控制极严,外人无法搞清真相。在普利策的支持下,她一改以往的采访方式,装疯混入里面生活了几个月,终于了解到全部内幕,并设法逃出,将其中的黑幕公之于众,在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下,政府和院方不得不进行整顿,改善患者的待遇。这就是新闻史上著名的“装疯采访”。美国白人记者约翰·格里芬为揭开种族歧视,用照射紫外线和化装等方法使自己的皮肤变得如同黑人一样,然后深入社会生活,观察和体验美国黑人备受种族歧视的屈辱生活,并据此写出了反映黑人生活的畅销书——《像我一样黑》。

    在我国新闻史上,隐性采访的使用,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实施。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新闻界使用隐性采访进行舆论监督更是方兴未艾。其中的央视名牌节目“焦点访谈”、“新闻调查”等栏目更是频繁使用:1994年10月,焦点访谈记者乔扮成“倒蛋分子”与走私分子评“龙”品“蛋”,讨价还价,偷拍下了非法交易内幕,并及时曝光,使恐龙蛋化石得到了及时保护,并促使当地有关部门及时打击非法分子;2002年中秋节前夕,“新闻30分”的记者化妆成月饼工人、经销商等,以卧底方式潜入南京冠生园月饼厂,暗访到对方为了牟取不法利益竟然使用过期月饼回笼做新月饼的不法行为,一经曝光,举国震惊,使当年的月饼市场受到很大的震荡。央视记者由显性采访改变为隐性体验式采访,包括采访计划、采访步骤、采访对象的改变等,不但成为各地电视台学习的榜样,更成为全国纸媒体特别是时下为大众喜爱的都市报和晚报的记者经常使用的方法。而用此种方法得到的新闻,很多是独家的,是为社会各界所关注的重、特大新闻事件,极受各地老百姓瞩目。即使如此,“焦点访谈”在行使舆论监督过程中,还是面临着种种困难,促使他们不得不增加设备,增加卧底暗访。2003年底,该栏目制片人梁建增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说:“现在有关单位的应付能力也在增长,常常是记者到了当地,当地已经得到消息,封锁事件现场,追查举报人,威胁证人,这样记者工作的难度也在增加。所以我们现在也在采访中运用一些科技手段,采购一些新的设备,增加暗访和卧底查访,为的是把事实调查得更加清楚。”

    卧底暗访,在国内纸媒体中,特别是在南方早就有好多记者采用。如深圳的“女侠”涂俏、重庆的罗侠,《新快报》的于任飞等,都是目前国内较有名的卧底记者。只不过,我到了《南方都市报》后,成为了当时最多采用此法的记者之一,这也许与我曾是海军陆战队员,与自己平时喜欢冒险有关吧。

    众所周知,隐性采访是带有风险性的,有时是极大的风险。因为隐性采访大多是用于揭露和批评性报道,其对象有的是大权在握的官员,有的是财大气粗的富豪,有的是劣迹斑斑的犯罪嫌疑人,有的是杀人如麻、作恶多端的黑社会团伙。为了获得真实情况,为了使违法行为更快地得到法律的惩罚,为了维护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记者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乔装打扮,深入虎穴,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所以,为了使暗访更好地完成,在行动前的策划显得尤其重要。俗话说,不打无准备这仗。在获得消息源、分析出其中的新闻含金量后,暗访记者对采访过程必须进行统筹安排和周密部署,面对着无法估计的情况,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最好能在采访前制定出采访计划,拟定采访对象、采访范围、采访重点难点及应变措施等,做到合理安排,科学计划,有备无患。央视《每周质量报告》的一位制片人曾说过:我们采访成功率比较高的原因之一,就是在每一次采访前,都要进行方方面面的调查和策划,把所能想到的情况都提前设计好。

    暗访毕竟不同与平时的显性采访,此种采访都是在报社的安排和组织下进行的。一般来说,在采访前,暗访记者都会由组织审定选题、组织审定采访方案、遇到危急情况及时向组织报告、事后及时汇报采访情况等,这样才可以及时纠正各种偏差,及时把握正确的舆论导向,更能大大地使暗访记者避免采访风险,保护其人身和生命安全。我在都市报期间,和同事以卧底暗访方式所揭开的黑幕主要有:1997年9月广州华才职校骗人事件、1998年3月广州芳村花地明珠大酒店地下大赌场事件、1998年4月1日广州王圣堂特大黑恶团伙利用色情抢劫事件等,特别是其中的暗访王圣堂事件,如果不是事先报社有关领导进行过多次的周密计划和安排,后果将不堪设想。尽管如此,我还是在此事件中遭受到手持刀枪的黑社会团伙的劫持,曾两次差点成为刀下鬼……

    其实说起来,我在南方都市报做政法记者时的卧底历险生涯,最先是从揭露广州华才职校利用虚假广告骗人钱财之事开始的。通过对此达一周的深入采访,我才算真正开始了我的卧底暗访生涯。

    1997年8月31日上午11时30分左右,一辆满载煤气罐的货车行至广州海珠区某电池厂职工宿舍大门附近时,突然着火并发生爆炸,事故造成1人死亡、3人受伤。闻讯后,我当即和两位同事奔赴现场,对此进行深入采访。在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呛人的浓烟尚未消失,肇事货车瘫在路中间,成了一堆废铁,而肇事货车司机事发后已逃跑。路上散落的煤气罐有的已经被炸成一块卷起的钢片,附近住户一楼的铁门、铁窗被炸得变了形,地面上到处是烧焦的电线、粉碎的玻璃。我们到现场后不久,最后一辆消防车刚离开,随后又来了几辆警车,几名交警马上投入事故原因的调查之中。

    当我们拖着疲倦的步子回到报社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到了晚饭时间,由于要赶稿子,我像往常一样,用两包方便面对付了事。忙完回到我的出租屋时,已是午夜时分了。

    尽管头一天我忙碌到深夜才回家,但第二天一大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像往常一样,我匆匆地在路边吃点早点,就骑上自行车往报社赶。那个时候的我精力充沛,浑身是劲,对新闻事业是如此的热爱,哪怕每天都忙碌到午夜,我都是乐此不疲,再累我也很开心。除了睡觉,我每天一大早就往报社跑,联系工作,寻觅新闻线索,骑着我的那辆破自行车随时出击。那个时候的我对前途和未来总是涂抹着玫瑰色的憧憬,从来没有对后来接二连三的灾祸和不幸有任何的预知,整天都是乐呵呵的。

    此时正是南方酷暑之季,上午还不到9时,头顶上那火辣辣的太阳就把羊城炙烤得像个大火炉,闷热异常。我骑着自行车刚来到南方日报大门口,就在我推着车子刚进入大院时,站在门口的两位保安冲我大声地喊道,“有一群学生到报社投诉,他们指名要找你,已在接待室里等候一个多小时了,你赶紧来看看吧。”我一听,赶紧将自行车推到一边,径直来到报社大门边的接待室。进去一看,好家伙!坐在里面等我的竟有30多人呢!听说我就是石野,这群青年学生忽啦啦全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冲着我招呼道:“石记者你好,我们是广州华才职校的学生,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要向你反映一下,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这是家私营学校,位于华南大学附近。我们是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赶到这儿的”。其中的一个高个子学生边说着边向我递过来一大叠他们早就准备好的投诉材料,气呼呼地说:“石记者,学校在欺骗人!我们交了那么多钱,什么都没有学到,更别说校方以前的种种许诺了。”在他们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的愤怒话语中,从他们所递交给过来的签名投诉信和有关票据,我了解到了如下有关情况:他们是华才职业学校第10期学员班的学员,大部分来自偏僻的清远、阳江、湛江等贫困地区,也有少数来自外省。不久前,他们从有关报纸和电视广告上获悉,由广州市老工程师协会主办的华才职业学校,长期与深圳、珠海、东莞经济发达地区的电子厂合作,培训高技术无线电维修人才,学员毕业后可全部推荐进厂工作,每月工资900—3000元。颇具诱惑力的广告上还称,为了减轻学员的经济负担,凡来该校培训的学员,均由厂方负责支付学员学费,对个别未过关的学员,可免费再学,直至能进厂工作为止。

    这么诱人的条件,自然令这些年轻人心动了。一周前,当这群来自全省各地的青年男女,陆续前往位于广州市五山华师科技大楼二楼的一间办公室报名时,几名工作人员滔滔不绝地说:“我们这所学校是专门为社会服务的,不像别的学校一样乱收费,我们的主办单位与市委市政府关系不错,是广州市教育部门的指定办学单位。不瞒你们说,我们学校其实就是与华师大联合办学的,只是对外我们不愿这么宣扬而已。不相你们看看,我们的学校就在华师大里面,一切条件均为广东省一流……”

    虽然招生处的几名办公人员说得唾沫四溅,吹得天花乱坠,但还是有人对此半信半疑。当有人提出想先到学校看看时,却被对方一口回绝。几位男女工作人员又巧舌如簧地说:实话告诉你们吧,由于我们这儿来的人太多,招生名额有限,所以对外一律不开放,只有办了报名入学手续的才有资格进入我们学校,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也就不勉强啦。反正我们这个学校不愁没人来学习的……有人提出,如果学校里面不像广告上面所说的那样好时,是否可以退学呢?几个工作人员马上不约而同地回答:“你们就一百个放心吧,我们这是政府部门办的学校,是很讲信用的,如果你们认为条件不好,学不到真正的知识,学校可以随时退钱的。”

    见他们信誓旦旦,几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也就没再怀疑什么,赶紧按要求将所有学费一次性交到指定银行,办理了进校的有关手续。可是,当他们要求对方出具正规的发票时,对方却称发票进校后才有,现在只能开收据。一位小姐还说:“瞧你们这些人,就是给你们发票你们也没有地方报销呀?既然真的是来学习的,就不要再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啰嗦了,那收据上面不是盖有我们学校的大红印章吗?”接着对方大声要求每个学员在上面签上“本人同意一律不退款”的字样,否则就不发学校路线图,也不退钱。报名过程中,当有学员询问毕业后是否发有效毕业证书时,对方却含糊其辞,支支吾吾。

    因为已交了学费,他们都只好忍气吞声。在得到一张到校路线图后,好不容易寻到位于一家汽修厂附近的学校时,这才知道校部根本不是在什么华师大校园里。在这所毫不起眼的学校内,教学设备差,连一台普通的电脑也没有,所谓学习多媒体电脑维修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上了几节课后,他们又吃惊地发现这儿的教师素质都很低,有时连一个简单的问题都错漏百出,还有的连普通话也不会讲。据以前的学员透露,这些教师并非什么老工程师,大都是从校外聘请过来的,有的还是上届留校学员。这个学校的教学速度之快令大部分学员难以适应。更令学员们吃惊的是,当他们想与外界联系时,却发现该校居然没有具体的地址和邮编,学员通信只能寄到广告上所刊登的报名地址,即“华师大科技大楼2楼253室”。学校还规定:学员一周只发一次信件,外面来信要迟几天甚至十几天才能到学员手中。同时,这批新学员们从多方面了解到,所谓的“厂方支付学费”也只不过是从学员的工资中扣除,学校在学员入学时根本没有与学员签下任何协议。这使他们意识到:毕业后的工作根本没有任何保障,而且,他们在这儿也学不到什么真正的技术。

    一位黄姓学员告诉我,他们这批100期6个月班的学员有近70人,于7月15日报到时,每人均交各种费用6358元,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什么也没学到。前些日子,他们几十名学员联名要求学校退款,但被校方以各种理由推脱。该校某位负责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扬着手对要求退学的学员恶狠狠地威胁说:“如果谁再要求退款,就叫校保安送到派出所关起来!”

    上当受骗后,学校人员态度又如此恶劣,几个学员只好离校。由于没钱回家,他们不得不跑到广州郊区去打工,个别的还流浪街头。几个经常看报的学员,在走投无路之余决定向新闻媒体求助,希望记者能揭露这个华才学校的骗人黑幕,并能追回他们的学费。在众多报纸之中,他们选择了《南方都市报》,并特意找到了我求助。

    这些神情憔悴的学员气呼呼地说,他们准备于下周集体罢课,强烈要求学校退款,并要求校方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立即着手对此进行调查。发现学员们的投诉基本属实。同时,有关这家华才职校的种种劣迹似乎还远不止这些。当天晚上,根据有关采访情况,我写了一篇近三千字的报道,送到了编辑部。编辑部看到我的这篇独家报道后,本来要上头版头条,但由于已有定好的稿子,加上到夜里近9时才交稿,于是就决定放到第四版的广东新闻版上。

    当时的第四版的责任编辑是崔向红。崔向红是从南方日报派到南方都市报来的,她中等身材,外表祥和,很有佛像,在都市报做记者期间,我采写的好多篇在当时社会上激起较大影响的新闻报道均是由她在幕后尽力做好“嫁衣”后推出的,如《韶关强奸卖供花女案》、《金雁小学女教师挥鞭抽打小学生》、《深夜查房吓死打工妹》等。她和夏逸陶、庄慎之、李多珏等是都市报编辑水平和综合素质非常高的编辑。其中的李多珏才华横溢,更能写一手好文章。崔向红看到我的这篇稿子后,当即决定撤下早已编好的头条新闻,而上我的这篇独家新闻。我们经过策划,决定对此事进行连续报道,第二天由我深入华才职校,对有关黑幕进行卧底暗访,然后再将真相公布于社会。崔向红表示,每天第四版将留下专门的版面,报道和跟踪此事的进展,直到校方和有关主管部门对此事有答复为止。

    第二天,正好是9月1日,这天是全国各地学校开学的日子。这个日子对于大多数学子来说本应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然而,对于华才职业学校第10期学员班的几十名学员来说,他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一天,对于我这个记者来说,也是一个记忆深刻的日子,因为当天的一大早,南方都市报第四版头条以《学员投诉:广州华才职校广告有假》为题,以较大篇幅刊登出了我的文章。报道一出笼,当即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关注。我手中拿着一张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挤在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人中,赶往华师方向,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寻思着如何才能混入华才学校。一路上我还对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做了一番分析,并就想好了有关对策。

    其实,我早在头天的下午就赶到设在这儿的招生办周围了解过有关情况,只是由于当时时间太晚,加上还没有准备充分,我没有冒然而入罢了。一般来,我们新闻记者大都是先有暗访后才有报纸上的相关报道的,而今天却是先有报纸上的报道再去进行暗访调查,因此不仅难度大,而且危险性更大。一路上,我心里一直在寻思:今天我在这个时候进去,他们是否会已经看到我的报道而倍加防范呢?这家华才职业学校到底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学员们在该校的遭遇到底如何?我只有混进学校里面,才能一探究竟。

    为配合我的采访,采访部特意派了摄影记者李向新随往。10时20分,我们在华师大门口碰头。在酷热的阳光下,我们来到了到了位于华南师范大学西门的五山路华师科技大楼253室。我刚走进去,一名戴眼镜、年约二十五六的小青年用很警惕的目光审视了我们一番后,连连问我是做什么的,来这儿找谁。我没有理睬他,只是故作奇怪地自言自语道:“真怪,那些报纸上的广告不是说招生办就是这个地方吗,怎么对不上号了,难道我走错了。”说罢,我又故意装作要退出来。那小青年和里面的一位年轻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赶紧叫住正要出门的我招呼道:“你一定是来报名的吧?没错没错,我们这儿就是华才职校招生办……”“咦,原来我没有走错地方呀?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招生办就是在华师大里面呢?”经过一番搭话,对方几个人终于放松了警惕,马上换了一副笑逐颜开的面孔来迎接我,于是就与刚才那个小青年有了下面的一番对话:

    记者:请问贵校是不是就在华师大里面呀?

    答:以前在里面,不过现在由于新近搬了教学大楼,我们已换到附近新址。

    记者:怎么广告上不见贵校的具体名称?

    答:你一听不就知道了吗?

    记者:能否先给我一张“招生简章”或有关学校的介绍资料呢,我想先看看。

    答:(不耐烦地)我们这儿没有什么“招生简章”,具体内容都在广告里不早就登出来了么?怎么还这么麻烦呢?如果你想成为我们的学员,就请赶快报名。

    记者:如果我不是想报名学习的,我这么远还来这儿做什么呢?现在广州的各式各样的学校太多了,骗子也不少,我们都是从乡下来的,带的都是血汗钱,我们能不问清楚吗?

    尽管我并没有交学费,但还是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尽管他们满脸的不高兴,但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份有关该校情况的资料。

    离开“招生办”,我和外面的李向新会合,然后横穿马路,步行近200米,才找到该校本部,发现这个就在“附近”的校址,与“招生办”相距约3公里。

    这是一幢很普通的3层楼房,下面大门没上锁,为了防止对方看出破绽,我让李向新等在外面,决定自己先进去,如果真的有什么新情况,我再向他发信号。李向新望了望面前那戒备森严的学校大铁门,不无担心地再三叮嘱我:你一定要倍加小心呀,一有情况,就赶紧出门,我用摩托车带你离开这儿。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对他说:“你放心,我会提高警惕的。”我故意扬着手中的那一大叠招生资料,向大门口的两位虎视眈眈的保安员说明来意后,就走入了学校的大门。只见一楼有宿舍,但里面显得很阴暗,厨房地上污水横流。我走上二楼时,却发现这儿的大铁门被哗的一声拉上,一名满脸横肉、手持警棍、穿制服的保安冲我喝问:“你是谁?来这儿有什么事?拿出你的身份证来!”我强作笑脸,一边笑嘻嘻地回答着他的话,一边对他说:“老乡,我是退伍兵,很想学个一技之长,去找个好工作做。嘻嘻,我是看了报纸和电视的广告后,慕名来学习高科技无线电维修技术的……”我的这番话,使得那保安果然态度好多了,但他还是要求出示身份证,登记后才允许进去。

    我走上二楼后,一位自称是陈主任、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当陈听清我的来意,并得知我还有好几位朋友均想来该校实习时,高兴得连连让座,并指着办公室墙壁上挂着的十多面高悬的大红锦旗,滔滔不绝地介绍说,学校培养的人才已遍及广东全省,好评如潮,该校正准备扩大规模,面向全国城乡招生哩。陈主任随后拿出一张盖有“广州教育委员会社会力量办学办”大红公章的办学证书说:“我们是由广州市老工程师协会主办的,是社会团体力量办学,具有一定的权威性。我们绝对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学校……”接着,陈主任又很热情地拉我坐下,一定要我现在就观看有关该校的资料录像,说罢他笑嘻嘻地按开了在这间办公室西北角的一台布满灰尘的彩电,荧屏上出现了该校在新学员开学时热火朝天的剪彩镜头。我佯作很欣赏的样子,饶有兴趣地耐着性子看了近十分钟的电视。随后,我又故意指着报纸上的广告,与陈进行了下面的一番对话。

    记者:看了这么多东西,我感觉这学校还是不错的,但是令我奇怪的是,怎么在这些广告上找不到学校的具体地址和名称呢?这让我们这些想来学习的人不是很难找到目的地吗?

    陈主任:这个么,这个么,嘻嘻,还是保密一点好。也许你不知道,我们学校名气大了,全国求学的人太多,以防蜂拥而至,到时不好办。

    记者:(故作奇怪地):学生多是好事呀;学生多,他们所交的学费也就多,这样学校收入不也就多了吗?

    陈主任:我们是靠社会力量办学,适当是要收些费用的,但我们的宗旨是多为社会输送有特殊技能的人才,为国家减轻负担,所以我们不像别的学校一样,只看钱而不注重学习质量。

    记者:陈主任,贵校在广告上称,凡来本校培训的学员,均由厂方负责支付学费,但我听到好多人说,实际上你们却要求学员们一次性交几千元费用,这使我有些不明白,你能讲讲吗?

    陈主任:(有些不高兴地):看你像个聪明人,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呀?这个么,我们的学员毕业后,主要有两种方式安排就业:一种是学校自办工厂,安排学员就业;一种是学校根据学员的成绩和特长,向广东省内各地电子厂推荐就业,而且从我们学校学成后出去的学员工资都是很不错的……

    记者:我也听说学校的校办厂不错,现在麻烦陈主任带我去你们附近的校办厂看看好吗?

    陈主任:(立马沉下脸来):你急什么,你现在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员——不是我们学校的学员我们一般是不会轻易让人去参观的,这也是我们的商业秘密呀,再说,我们校办厂大多是在深圳、珠海特区,主要与外商合作,广州目前还没有。不过,我们下半年准备办厂。

    记者:陈主任,刚才我进来时,好像听人说学员的宿舍里没有电扇,而且还听说学校不让学员自己买电扇,这大热天,怎么受得了呀!

    陈主任:我们的学生大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学好一技之长走到一起来。大家主要是来学习的,条件差些,应能克服,这更能锻炼人。俗话说得好, 不吃苦中苦,难成人上人呀。想当年红军长征时多艰苦呀,他们哪还有电扇呢?他们最后还不是靠吃苦打败了敌人么?再说,我们宿舍里是上下铁架床,安装吊扇容易出危险。

    见我还想问什么,陈主任指着我后面的一个保安使了一个诡秘的眼神,然后以先有点小事为由,赶紧走开了。

    见后面没有人跟踪,我赶紧拉着其中一名刘姓学员往教室后面的宿舍走去。闪身溜入里面后,只见在一间25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里,密密麻麻地挤着9对两层的高架床,住有18个人,室内没有电扇,也没有其他插头。两位曾到报社找我投诉的学生,一看到我出现在面前,显得既激动又高兴,马上迎上前来握住我的双手。几个学生纷纷说,这样的大热天,校方不允许他们自己买电扇。在这间闷热的室内只有两个小窗户,而且还被对面一幢高层建筑堵住,真是密不透风。几个学员说,这段时间天气过于炎热,好几个学员因为中暑病倒了。有的学员因而坚决要求退学,但被校方拒绝,几个回家的学员,没有得到校方分文退款。

    尽管我们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人发现了。几分钟后,陈主任就在两个保安的陪同下,砰的一把推开门,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一改刚才的热情和温文尔雅,指着我的鼻子尖声叫道:“呵,我还真以为你是学员呢,没想到你是专门来捣蛋的!我问你,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想达到什么目的?好,你不说?你不说你就走着瞧,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走出我们的大门!”随后,这位陈主任让那两个保安看住我,转身冲着那些学员又叫又骂,好不容易驱散了学员,喘着粗气的他又赶紧和后面的一个保安一把拉住我的双手,连推带拉的把我“请”到了刚才放录像的那间办公室。我装作很委屈的样子,气呼呼地问道:“如果不是想来这儿学习,我才不到你们这个地方来呢!没想到你们就这样对待前来学习的学员,我看以后还有谁会来这儿……”但他们毫不理睬,把我推到里面不让出门。

    就在我思忖对策时,外面突然传来学生的喧哗声。原来是几个认识我的学员见保安对我动粗,担心我受到伤害,于是赶紧联合其他的上百名学员一起提出抗议,楼上楼下的众多学员齐声呼应,抗议的声音震天响,使猝不及防的陈主任和保安慌了神,他们马上冲出去对付学生。如果这个时候我趁机跑出门,自然是安然无恙,但这样一来,就更会令校方产生怀疑,我的采访目的就会半途而废。

    看到陈主任和保安马上冲下楼驱赶学生,为了目睹有关情况,我也趁机离开办公室,站在楼道上观看陈主任与那群年轻人们打口仗。

    我正欲走出校门时,突然后面“呼啦”又追上来五六十名学生,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大声叫喊着:“石记者,你不要走,我们还有许多证据要给你看呢!”守在大门口的两个保安见状根本不敢向前阻拦,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走出大门。

    这些群情激愤的学员,纷纷向我呈上各自签名的投诉书和联名签字信。一个瘦个子学员背来一大包该校发放的所谓教材。这些印刷粗糙、字迹模糊的教材,有北京版、广州版、深圳版的,还有上海版的,在发黄的封面上一律标有“内部教材,严禁外传”字样。我随手翻了翻,一本只有13页红的教材,竟标价18元,最厚的教材达35元一本。同时,我还从几名学员手中拿到一份华才职校的收费标准,现摘录如下:《电视机看的方法,维修技巧》上中下册,共93元, 一本只不过51页的《收音机维修技巧》竟收费共30元;3个月班各种费用加起来共有3391元/期;6个月班收实习、书籍、校务、证书、水电、学位、住宿费、床上用品押金等总共有6758元……

    就在我和李向新离开华才职校时,我看到,那位陈主任和五六名手持警棍的保安正吆喝着把那些聚集在门外的学员们往里赶,想必此时他们已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看到门外还有我的一位同伙,又看到这么名学员都聚在这儿,只好悻悻地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离去了。

    更令校方和这位陈主任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我这位“不速之客”和同事又一次光临该校,而且还与他们面对面的交了一次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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