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澄从不曾与杜容兮这般严厉严肃的说话,杜容兮顿在那儿,不解的看着父亲。
“容兮,今日从这冷宫里出去,往后,杜家不能再帮衬着你了。”杜澄叹声道。
杜容兮疑惑的看着杜澄,总觉得他像是老了许多,问道:“爹,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孟桓他对杜家下手了?”
她心里着急又担忧。
杜澄叹气,脸上满是沧桑之意,想了好一会儿后,他才道:“爹辞官了,也将你大哥手上的兵权交出了二十万,才将你换出冷宫。往后,杜家会慢慢失势,撤出京城。爹不管素美人中毒是不是你下的,有一点,你需要明白,杜家再不会是你的依靠。也但愿,杜家的退让,能够换得皇上对你一点的怜悯。”
“我哪怕死在冷宫里也不要爹和大哥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杜容兮道,态度坚决,咬唇站那儿,她索性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侧开头看别处。
“爹这也是保全杜家,当年若成侯不趁早撇开权势离开京城,恐怕成侯一家也被灭门了。容兮,你嫁入皇家这么久,应当明白自古权臣都下场凄惨。”
话说至此处,杜容兮自然明白,只是心里难以接受。
杜家没有错,她没有错,可为什么就要退让?
杜澄又说:“这世间的事,没法用对错来衡量,想想你嫂嫂一家,他们也曾没有错。”
空气沉默下来,很静,很静。
许久,杜容兮想明白了。随着杜澄出了冷宫,回到凤鸣宫后,她换上皇后的华服,对着铜镜梳妆,描眉、点朱唇……
今日起,她不会再依靠着杜家的势力,总不能每次都任凭姜舞陷害吧?
既然孟桓不信她,那她便向天下人证明她的清白,用天下人来证明,孟桓信错了人。
其实。毒虽然不是杜容兮下的,可姜舞中的是什么毒,她却是知道的。
噬骨穿心之毒,不会让人立即死亡,甚至能让人活五到十年但每年每月都会收到此毒的折磨,最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只要证明这毒不是来自西域,还有姜舞是何时中的毒,便就能证明她的清白。
*
德章宫内,太医们都在。杜容兮拿出一株“泣血”,亲自将那株泣血放在石碗里碾碎,掺入清水,可见红如鲜血的汁液。
“太医们应当知晓这是泣血,本宫恰好有这一株,乃是西域药商所赠与本宫。”杜容兮说着,随即放下手中碾药的动作,将石碗中鲜红的汁液倒入一杯清茶之中。
她端了那清茶,就一饮而尽。
霎时,她脸色苍白。头疼欲裂,不过片刻功夫就疼得晕倒过去。
锦秋立即拿了颗药丸来给杜容兮服下,杜容兮也立即醒了过来。
此时,杜容兮才道:“泣血的确有很强的毒性,误食就会即刻头疼、晕厥,若三个时辰之内不服用解药,便会全身血脉凝结而死。西域人常年居于沙漠,不少人会误食到泣血,不过,在泣血生长的十丈之内,必定有解药。”
说到这里,杜容兮看向姜舞,声音冷了下来:“本宫方才服用了泣血,已经解毒。素美人若也是中的泣血之毒,这解药必然也是能解泣血之毒的。”
说着,让锦秋又拿了颗药丸出来。
姜舞深信自己中的就是泣血之毒,可杜容兮如此摆明面上来要给她解药,她反倒心里慌了。
“这……万一这是假的解药呢?”姜舞疑虑问。
殿内孟桓、太医们,均不言语,想来心中都有与姜舞相同的心思。
杜容兮也不说什么,让陆海去倒了五杯清水来,她将石碗中剩余的汁液分别倒入那五杯清水里,从瓷瓶里倒出六颗解毒药丸来。
“本宫这儿,还剩余六颗解毒药丸,各位可要试试真假。”
太医们略有迟疑,有一人上前去端了清水喝了,片刻便觉头疼欲裂,又立即服了解药,就立即解了毒。
五位太医,试了四位,还有一杯被孟桓喝了,大家都安然无事了。
只剩下最后一颗解药,当下所有人都盯着姜舞,连孟桓都温声劝她:“舞儿,去服了解药吧。”
姜舞此时很慌,她完全确定她绝不是中了泣血之毒,而且,杜容兮一定知道她中的什么毒!可是,所有人都盯着她,她必须去服下这颗解药。然后证明杜容兮是无辜的……
眼下境况,姜舞已经被杜容兮逼到不得不去服用那颗解药的地步。
她服了解药,太医们又都在,正好可以给她诊脉。
可诊脉结果是,杜容兮体内的毒并未清除……
其实,大家在喝那掺了泣血的清水时,心里都明白了,泣血这毒,那么霸道,姜舞若中的毒是泣血。她早就死了……
“就算我中的毒不是泣血,也并不代表就不是皇后娘娘您下的毒。”姜舞怒气道,又是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看着孟桓。
孟桓的心一软,“素美人所言不无道理。”
杜容兮晓得孟桓一向对姜舞偏心到了骨子眼里,她又岂会认为区区证明姜舞中的毒不是泣血,孟桓就会相信她?
锦秋拿了一本医书古籍来,翻到某一页,然后递给殿内的太医看,太医看过之后,相互讨论了一番。随后,所有太医都与孟桓道:“素美人所中的毒,更像是这种叫做‘月噬’,是一种月噬草。”
医书古籍合上,呈到孟桓的手中,孟桓一看古籍上的字,就怒色瞪向姜舞,他什么都没说,甩袖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都出了德章宫。
太医们跪了地上,同杜容兮道歉:“是臣等医术不精。使得皇后娘娘受了冤枉。”
杜容兮未理会太医,傲然的走了。
月噬草之毒,会在体内潜伏两三个月才会开始毒发,可那时,姜舞还没回宫呢,还怎么可能是杜容兮下的毒?
还有一点,姜舞不是齐人,她是姜人,早在二十年前,姜国被齐国灭了。杜容兮所呈给太医的那本医书古籍,就是姜国留下的。
姜国那地方,多毒蛊。
孟桓晓得了,这分明是姜舞给自己下了毒来陷害杜容兮……
夜色深深,孟桓去了凤鸣宫,他与杜容兮质问:“你明知真相,为何不早些解?若朕知道,不会将你打入冷宫去!”
“解释?”杜容兮冷笑,“我去调查这些也是需要时间的。姜舞一中毒,孟桓你怀疑我,便就立即将我打入冷宫。没有实证。我解释你会信吗?”
孟桓沉默了,没有实证,他怎么会相信杜容兮?若是信她,便就一开始不会怀疑。
“如今你晓得了是姜舞给自己下来毒来陷害我,你怎么不将她打入冷宫?”杜容兮嘲讽的道,她苦笑一声,看着孟桓。
得知可能是姜舞在陷害杜容兮,孟桓虽然愤怒、气愤,可却没有过要将姜舞如何的想法,在他心里,觉得姜舞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苦衷的。
姜舞曾是那么善良的女子,她定是经历险些被杜容兮毒死,此次回宫才有了些小心计。
……
孟桓还未离开凤鸣宫,锦秋拿了药膏过来,撩起杜容兮的衣袖,给她上药。
只见杜容兮的手臂上,有好几条暗红的鞭痕。
孟桓皱眉,问:“这怎么回事?”
杜容兮冷着脸不理他。
锦秋红了眼眶,哽咽道:“娘娘被关在冷宫里,那些宫人觉得娘娘失了势,便对娘娘不客气的很,恶言相向,不给娘娘吃的东西不说,更是几人拿了鞭子打娘娘, 娘娘饿得没了力气,才让那些小人得了逞!”
“这……怎么会?”孟桓不敢置信,他派了人在冷宫里盯着,那宫人宫他回禀说,分明是杜容兮在冷宫里过得很惬意。
孟桓沉了脸色,什么都没有说就出了凤鸣宫。
第二日一早,便听宫人说孟桓发了雷霆之怒,不但处决了冷宫里的几个宫人,连姜舞都在德章宫外跪了许久也没见,殿内,更是骂了好几个宫人。
姜舞又毒发了,太医好不容易才将她救了回来,不过,孟桓没有去看过她一眼。
素芜阁内,姜舞看着铜镜中那绝美的容颜,皱了眉,她双手紧紧抓着妆台,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眼角竟然有了好几道的皱纹,顿时显得她整个人老了几分!
“备轿,我要出宫!”姜舞怒声道。
“娘娘,这都深夜了,宫禁关了宫门了。”宫女小声提醒道。
姜舞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那宫女脸上,又吩咐道:“赶紧去备轿!”
深夜里,姜舞从一处侧门出了宫城。她的轿子径直去了一处宅院里,见了一位妇人。
“娘,我中的当真是月噬草的毒吗?”等着那妇人给她诊脉过后,姜舞担忧问道。
那妇人想了许久,摇了头,又点头。半晌,她才开口道:“从脉象和你头疼发作来看,的确是月噬草,但是,好像并不是单独的月噬草。这毒里,应当还添加了别的东西。”
“能解吗?”姜舞问。
妇人叹气:“暂时我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解毒,不过可以使用药草暂时压住你体内的毒,让你毒发的时候,没有那么疼。”
凤鸣宫内,杜容兮手里拿着一颗红色的药丸儿,看了许久。随后她将这药丸放入锦盒内收起来。
姜舞体内的毒,是素美人早早给种下的。
另外,素美人还告诉了杜容兮一个姜舞的秘密。
素美人曾偶然听见姜舞与一男子耳语厮磨,说的话极为暧昧挑逗,二人,也行过床笫之事。
姜舞这在宫外的一年多,早与别的男子勾搭成奸,若是找出那个男子,必然能够将姜舞至于死地。
只是,杜容兮有些犹豫,若真找出了这么个男子来,对于孟桓,想来要将他伤得极深。
杜容兮派了人去宫外明察暗访,杜家那边也派了人去晋阳。
只可惜,并未查到什么,晋阳里连对姜舞有几分熟识的人都没有。他们只晓得那一处宅子里住了人,至于什么人并不清楚。
宫中这儿,孟桓已经许久未去素芜阁内看过姜舞。姜舞也像是反省一般,成日里待在素芜阁内,不出一步。
其实啊,是姜舞不敢出素芜阁。
她眼角的皱纹,从一道变成两道、三道……脸色越发的差,整个人仿佛间老了十岁一般,她在脸上擦了浓重的脂粉,却仍是难以遮住这些瑕疵。
所以,她不敢出门,不敢让孟桓看见她这副模样。
“一定是杜容兮搞的鬼,她早知道我还活着,素美人那贱人肯定早就被她收买了!”姜舞看着铜镜中那张脸,愤怒道。
哪个女子不是将容貌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姜舞如何能忍受看着自己的脸不过数日之间就变得苍老?
“杜容兮,我不会放过你!”姜舞狠厉道。
那日的夜,乌云遮住了月亮,风很大,吹得树叶沙沙的响。杜容兮刚要歇下,就听得外面宫女传禀说姜舞求见。
杜容兮略想了想,便让人放了姜舞进来。
姜舞穿得一身月白长裙,外面顶了件黑色斗篷,斗篷遮着半张脸,姜舞又是一直低着头。
“本宫倒是从未见你私下时会与本宫低着头。”杜容兮笑着,语气冷的很,对于姜舞,她只有厌恶。
姜舞恭恭敬敬的,只道,“臣妾有一桩秘密的事要与皇后娘娘说。”
说着,往前过去,杜容兮怔愣着,未动。
姜舞靠近了她,当真附耳过去,开了口:“我啊,要毁了你的脸!”
话未落,姜舞手里的刀子快速的在杜容兮脸上划过,顿时,她的脸上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显得狰狞。
杜容兮反应过来,一巴掌打在姜舞的脸上,姜舞的斗篷被打落,她的脸露了出来,那张原本美丽的脸上,布了好几条的细纹,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姜舞看着杜容兮脸上那道血淋淋的伤痕,突然疯狂大笑起来,她带好斗篷,疯了似的逃出凤鸣宫。
宫女要去追,被杜容兮叫住。
锦秋去请了太医来。姜舞那刀子淬了毒,伤口也深,杜容兮这脸,治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姜舞在凤鸣宫内行凶,可是满凤鸣宫的宫女都看见了的,此事她逃脱不得,连孟桓都袒护不得。
孟桓连夜里就冲去了素芜阁,却是见到姜舞抱着双腿躲在榻上,头埋得低低的,披头散发。在嘤嘤的哭。
宫女不敢靠上前去,畏畏缩缩的在外面,害怕的同孟桓道:“娘娘中毒后不久,就有了些疯癫,不让人靠近她。今日奴婢们没留神,娘娘就跑出了素芜阁,等她回来后就一直在那儿哭。”
孟桓慢慢的靠近姜舞,慢慢的,将她拥住,看她变成这副模样,到底还是心疼的。
姜舞抬起头来的那一瞬,将孟桓吓得呆愣了。
那张脸,涂满了厚重的脂粉,白得如纸,红得似血,眼圈画着浓浓的黑色……
好好的姜舞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姜舞,你就给自己解了毒吧,何苦要这样为难了自己。”孟桓童心道。
姜舞却是疯疯癫癫的,连孟桓也不认识了……
到底孟桓对姜舞情深得很,吩咐了太医一定要竭尽全力的治好姜舞的病,另外,还往宫外贴了皇榜着急名医入宫。
“姜舞装了疯,皇上便借此放过了她。”凤鸣宫内,锦秋愤恨的道,说罢,她又看向杜容兮的脸,“可惜娘娘的脸,真的要留下伤疤了……”
“如此也好,往后孟桓看到我这张脸,就该记起。我脸上这道疤痕,是他最宠爱的姜舞留下的。”杜容兮冷漠着道,“这样他也晓得些,姜舞可不会那种柔柔弱弱善良的女子。”
脸毁了,她只能这般想。
*
素芜阁总能听到里面姜舞疯狂的大叫,尤其是在半夜里,叫声凄厉的很。
今儿有位新嫔妃在素芜阁外巧遇了孟桓,她与孟桓说了个事。
她说,后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总觉得像是什么气运不对,或许是有什么脏东西,不如请了法师入宫来做做法,如此大家伙儿也安心些。
孟桓应了此事。
法师做法,祛除的是人心的慌乱恐惧。
法师还未进宫,宫中就突然死了个宫女,那宫女死得离奇古怪,被人从枯井里打捞出尸体时,听说血肉模糊,看不清生前模样,只那一双眼珠子,深凹了进去。
着实吓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