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登基四年,除了刚登基的第一年里正经的选过秀女,这好几年都未选秀女,后宫的嫔妃大多是那时候的,另外便有些是孟桓点名要进宫的,比如姜舞、素美人。
孟桓到这年岁,还没有子嗣,是该要再选一选秀女。
外官的折子都已经递到这儿来了,这事儿是已经定下。
后宫里的事,自然归杜容兮管着。
锦秋看了许多地方呈送上来的秀女帖子,与杜容兮说,应当选几个品性好的提拔着。素芜阁那边她可清楚着,姜舞早有有动作。
“娘娘,咱们不能晚了素芜阁,否则她在宫中的人多了,对娘娘您会更加不利。”
杜容兮很迷惘,将那些秀女帖子扔在一边,她与锦秋道:“这些,你看着去办吧。”
她当初是爱惨了孟桓,才使了各种手段嫁给了他,可嫁给了他之后,却没与他有过半点夫妻情分,反倒是替他选秀、都嫔妃、稳固权势……
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杜容兮从来都看不上这些俗气浊气的虚名。
当初,她只想要孟桓爱她,与她好好过日子。
可却渐渐被孟桓伤透了心,她那颗炙热爱着孟桓的心渐渐的冷了,硬了。她所想要的东西,已经在这宫里消亡,那她为何还要留在这宫里?
锦秋为了选秀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杜容兮闲得发慌,便想起宋焕之来。
遣了宫人去请宋焕之去凉亭里,备了茶点、笔墨纸砚。她先前随宋焕之学画,始终没有学好,如今闲下来,便想继续学一学。
湖畔微风轻轻,宋焕之仍是一身白衣而来,虽一贯清冷寡言,但见到杜容兮,还是难掩欣喜之色。
宋焕之来了之后,宫女附耳与杜容兮道:“公主还不晓得宋公子来见娘娘,若是晓得了怕会来闹事。”
杜容兮吩咐宫人好生看着,莫让孟心悦来。
“娘娘想学什么画?山水、人物、园林?”宋焕之躬身问道,虽然表现得与杜容兮很是疏离。可目光总是会落在杜容兮身上许久。
杜容兮看了眼凉亭外,道:“前面湖中那假山,就画那个吧。”
此时正值深秋,假山上光秃秃的,山上的树也都落光了叶子,看着萧索、凄凉的很。这并不是什么好景致,但宋焕之还是应下了,拿了画笔,慢慢的一笔一笔的勾画,还一边同杜容兮解说为何要这般画。
杜容兮在旁看着,仔细。认真。
还好,宋焕之只是先勾了个轮廓,便与杜容兮道:“娘娘先学着画一画。”
宫女摊好画纸,杜容兮看看那湖中的假山,又看看宋焕之勾画的草图,便就下笔慢慢的画,她画得也仔细。
只是,画出来的,不尽人意的很。
宋焕之在一旁看着,见杜容兮画得不对的地方,便微微皱眉。抬了手,想要去握着她的手教她。
却在一半,顿住,颓丧的放下。杜容兮是皇后,他怎敢幻想?
可惜的很,杜容兮没什么作画的天分,虽能学几分表象,但她作出的画实在平淡无奇的很。
*
杜容兮才回了凤鸣宫,孟心悦就怒意闯了进来。
她晓得今日杜容兮召了宋焕之去教她作画,二人在湖心亭那里呆了许久。她当时闯了去,只是老远就让凤鸣宫的宫人给拦着。
“你好歹也是堂堂皇后。心里想的只能是我皇兄,却总要跟别的男子在一处!”孟心悦怒气冲她,眼里妒火十足。
“本宫要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三道四。”杜容兮不屑道,唤了宫人来,要将孟心悦赶出去。
孟心悦却是坚定道:“我喜欢他,不许你与他过多见面。我可以与他成亲,你却不能!”
说完,她就气愤的转身出了凤鸣宫。
孟心悦这话,却是将杜容兮点醒了。
她明知宋焕之对她有那样的心思,明明她不能给予宋焕之任何情感,却还让宋焕之来见她,来教学画。
她的心不在孟桓了,又何必苦苦留在后宫里,当着这个皇后?
与孟桓的纠葛,该清了,放他们自在幸福,也放过她自己。
竟没想,会是骄纵任性的孟心悦点醒了她。
……
天亮了起来,杜容兮仔细装扮了一番,既宝相庄严,又有娴静自然。
孟桓下了朝后,就见杜容兮跪在了德章宫里。杜容兮见着他,磕了个头,语气平常的道:“我不想当这个皇后了,我想出宫了,还请皇上成全。”
“出宫?皇后说不当便能不当了?”孟桓一怔后,冷笑,“那朕不当这个皇帝了,也可以吗?”
杜容兮不说话,只是磕头,一下接着一下。
孟桓看着杜容兮那般,心里越发烦躁和气愤,她说不当皇后便不当吗?他当初想废了她,想杀了她,可从来都做不到。
如今,她就说不当皇后了,想出宫了?
“是为了那个戏子?”孟桓审视了她许久,突然开口问。
“你爱上他了,要跟他私奔?”孟桓继续问。
杜容兮抬起头来,看着孟桓,只说:“原先我嫁你,是爱惨了你,可经过了这四年。我伤得遍体鳞伤,你从来都不爱我,如今我也不爱你了。我不当皇后了,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你心爱的女人送上皇后之位,还有你的儿子。是我想明白了,是我强行介入了你们……”
“杜容兮,你爱惨了朕时,就用尽了各种手段来逼朕娶你,如今你不爱朕了,就要抽身离去。凭什么,所有事情都由你说了算?”孟桓愤怒道。听着杜容兮说不爱他了,他便就有了满腔的怒火。
她分明是要同那个戏子私奔,却还说得那般冠冕堂皇的要成全他与姜舞。这些年来,他就是恨,凭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由杜容兮说了算?
哪能由着她杜容兮想如何就如何!
“朕今日就与你说,你这辈子,生是皇后,死了也是我孟桓的正妻!”
说罢,转身背对着杜容兮,喊了陆海:“送皇后回凤鸣宫。遣人将凤鸣宫给朕看牢了!”
“我要走,你拦不住我!”杜容兮冲他道,语气坚定的很。
“朕是拦不住你,但朕可以杀了宋焕之!”孟桓咬牙切齿,怒火极甚。
一个月里来,凤鸣宫外一直都有大批侍卫看守,仅是锦秋在忙着选秀的事情。
秀女,也都入宫了,锦秋刚安排了住处,便就都被姜舞接手了所有的事情。她在素芜阁里见了许多容貌家世好的秀女,送与了秀女们礼物。
也让秀女们看出来。这后宫里最得宠的是姜舞。
至于皇后。
凤鸣宫外一直守着许多侍卫,怕是被皇上软禁了,那凤鸣宫不过是她的冷宫吧?
孟桓下旨,选秀及秀女册封一事,全由杜容兮做主。
这些秀女才去了凤鸣宫里,见到杜容兮,虽知她不得宠,去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她们往后是什么样的身份,还全看杜容兮的呢。
杜容兮坐于正位上,略微的瞟了眼殿内跪着的几十名秀女,似乎瞧见一女子,模样有些熟悉,却是想起来是哪家的闺女,在何处见过。
她们的身份,从她们进宫那时便就定下了。
杜容兮只是草草见了她们后,便就下了旨意,将人都遣走,这后宫里由着她们闹去。
总归,她都不管,姜舞是要拉帮结派,还是新人相互斗来斗去。与她有何关系?
*
这日,宫中设了小宴,孟桓、杜容兮以及后宫嫔妃皆在,席间,姜舞突然脸色一变,手撑着额头,拧着眉,似很是难受。
不过片刻,她就径直晕倒过去。
将席间的众人都吓住,孟桓赶忙快一步过去抱住她,担心喊了声“舞儿!”
姜舞却没半点反应。
孟桓只觉她身体很凉,脸色苍白。
太医都被急召到素芜阁,几个太医轮流给姜舞诊脉,又是针灸,又是灌药,姜舞才缓缓醒了过来。
“你可好些?”孟桓担心问。
姜舞虚弱的开口道:“好许多了,只是仍然有些胸闷。”说完,难受的咳嗽了几声。
她这回,当真是病得重,那会儿,她突然头疼得厉害,一下子就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几个太医围在一块儿讨论了许久,才到孟桓跟前来,躬身认真道:“皇上,素美人应该是中了毒,这毒很隐秘,臣等暂时查不出来,不知中毒者会有何症状,不过此种毒臣等从未见过,可能会是西域或某蛮夷小国的毒。”
此话,将孟桓和姜舞都吓到。
“中毒?怎么会……”姜舞惊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孟桓的眉间也隐然有了怒色,脸色阴沉,只与太医吩咐:“一定要查出素美人中的是什么毒,给素美人解毒。”
宫中的太医全部出动,太医院里所有的医书古籍都翻遍了,当真没有能解姜舞的毒的方子。
不过,找了许久,太医查出了些眉目,姜舞所种的毒,很有可能是出自西域的一种奇花,此花无叶,颜色红如滴血,生长于沙漠之中。无具体名字,当地人都叫它“无叶花”或“泣血”,医书中对此花也无具体记载。
能找得到的典籍里,均是这般记载:“有毒,凡见过此花,都觉头疼如绞。”
……
孟桓派人去查姜舞为何会中毒,可是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可这后宫里,对姜舞有恨意,想要让姜舞死的人是谁?
一年前,杜容兮就给姜舞赐了毒汤,这番姜舞又活着回了宫。杜容兮还能容她活着吗?
“不是臣妾怀疑皇后娘娘,可臣妾是真的惧怕皇后娘娘,她先前要至臣妾于死地,如今臣妾和孩子都还活着,她能饶得了臣妾吗?”姜舞也哭着与孟桓道。
她是真的怀疑杜容兮,否则,这后宫里有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给她下得了毒?
孟桓知晓杜容兮从来都不屑于在暗中做什么狠毒手段,可这回,他也怀疑杜容兮。
西域奇毒,能得到的只有杜容兮。
杜容昊出征时曾去过西域。给杜容兮捎回了不少西域的东西,有西域的奇怪香,谁晓得有没有这种奇花?
还有,杜容兮曾与一个西域商人见过面,从他的手上买了不少东西。
……
自从姜舞被查出中毒后,杜容兮从未派人来询问过,也从未出过凤鸣宫。
孟桓想起一年多前,姜舞产子后,杜容兮就派了宫人送了碗毒汤去给姜舞,然后抱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回了凤鸣宫,那时,后宫里都乱了套,杜容兮却像是什么都不知晓一般,未出凤鸣宫一步。
“姜舞”的尸体在她寝宫里放得发了臭,都没人收拾。
是等得他回宫后,才将“姜舞”收尸下葬……
杜容兮做了坏事,都会这般淡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
姜舞又犯了两次头疼,都疼得晕了过去,孟桓看着太医给姜舞扎针,她的身上扎了无数的细针,即便昏迷了,她的眉头总是痛苦的紧皱起来。
孟桓看着越发心疼……
一道旨意,送到了凤鸣宫。
“皇后德行有失,下毒谋害嫔妃,令今日起,搬出凤鸣宫,责其于冷宫反思。”
什么都没有查清楚,无凭无据,就凭怀疑,孟桓一道圣旨就将杜容兮打入了冷宫。
杜容兮冷笑,孟桓怎么就没废了她这个皇后?
一旦遇上姜舞的事,孟桓便没了理智。
“奴婢去找皇上说清楚,分明就不是娘娘下的毒,皇上什么都不问就要将娘娘打入冷宫!”锦秋气愤道,说罢,就要出凤鸣宫。
锦秋跑得快,杜容兮没能叫住她。
可锦秋还是没能走出凤鸣宫,让外面守着的侍卫给拦下。
还未到傍晚,杜容兮就被送到了冷宫,冷宫里没有宫人伺候,没有桌椅摆设,只有一张木床,破旧的被褥。横梁上挂着蜘蛛网,屋内的帷幕破烂不堪,满是灰尘。
连一日三餐都没有。
一天,就一个冷馒头,一碗凉水。
杜容兮在这儿呆了三日,就显得清瘦了许多。
因着孟桓这回下了圣旨,旨意里清楚分明的提及杜容兮下毒谋害嫔妃,故而,闻家之人,做起了文章。
皇后关在冷宫里,等出去了,依然是皇后。
只有被废了,杜容兮才算失势,旁的人才能上位。
可孟桓,不想废了杜容兮。只是想让她吃些苦,受些磨难,磨一磨她的傲性。
*
锦秋被拘在凤鸣宫内,日日哭着要求见孟桓,要去与孟桓说杜容兮没有给姜舞下毒。
冷宫那儿,有宫人悄悄回禀孟桓,杜容兮在冷宫里日子过得很惬意,会看看书,自己与自己下棋,会在院子里舞剑……
孟桓听此,更气,他想要的是杜容兮在冷宫里过得很凄惨,如此,杜容兮才会向他低头,求着他将她放了。
这日,朝堂散了后,丞相杜澄并未立即出宫,他去了德章宫求见孟桓,于殿外跪了半个时辰,孟桓才见他。
“臣恳请皇上将皇后从冷宫里放出。无论她有没有放下什么大错,还望皇上看在杜家这些年来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她。”杜澄说完,磕了个头。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本来,呈上去:“这是臣的请辞奏本,先前被皇上驳回了。今日,臣再递一回,也同皇上说一说臣为何要辞官。”
孟桓接了奏本,目光深邃的看向杜澄。
顿了顿,他示意杜澄起身,又喊了人赐座。
杜澄才缓缓说来:“臣深知杜家权大。已成皇上心腹大患,臣辞官,是想保全杜家。这些日子以来,臣已经将手上的大权分发给各位官员,也将门下学生尽数遣散,嘱咐他们要以皇上为尊,以天下百姓为己任……”
说到此处,杜澄顿了顿,他继续说:“臣如此做,还有一个私心。是为了容兮,杜家没了权势,她能依靠的便只有皇上,还请皇上能够待她好一些。”
“她当年,什么都都不要,背弃了所有,都要嫁给皇上啊!”说到此处,杜澄眼中浊泪盈满,红了眼眶。
孟桓的心也微微动容,遥想当年之事。
“还有昊儿那里,会将手上二十万大军的令旗交与皇上。臣只恳请皇上看在这些的份上,绕了她这一回,冷宫那地方,臣是真怕她受了委屈……”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便是当做珍宝一般宠着护着,就连她后来为了嫁给孟桓做了那么许多许多的错事,他都宠着她,护着她……
二十万大军的令旗,孟桓着实心动。
杜容昊手上总共有五十万大军的令旗,占了齐国的一大半。
不过一道将杜容兮打入冷宫的旨意,就能顺利的削掉杜家一大半的权势,于孟桓来说,这当真是一桩十分划算的买卖。
“丞相请辞的折子,朕允了。丞相辞官后。往后怕是难再见到皇后,今日丞相去见皇后吧,领她回凤鸣宫来。”孟桓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杜澄叩头,谢了隆恩,便就去了冷宫。
杜澄在冷宫里见到杜容兮时,他顿时湿了眼眶。
眼前的人,面色枯黄,人也清瘦,穿着粗布衣裳,几个粗使宫人拿着鞭子抽打她,幸亏杜容兮有功夫在身,这些人未伤到她分毫,且还被杜容兮打得满地找牙。
可毕竟,杜容兮身子虚,没力气,还是被打了几鞭子。
“住手!”杜澄严声喝道,眼神狠厉的看向那几个拿着鞭子的宫人。
跟着杜澄来的宫人立即过去将那几个宫人给拿下,带出这院子,一个小太监与杜澄道:“丞相与娘娘在这儿说话,奴才们在外面候着。”
说完,带着人出去,将院门关上。
“爹。”杜容兮目光怔怔的看着杜澄许久,才怯怯的喊他,她眼中含着泪,她有满腹委屈。
杜澄过去,替她擦了眼泪,心疼又慈爱的道:“好了,爹是来接你回凤鸣宫的,皇上饶恕了你,都过去了。”他这话是笑着说的,可眼中已含了热泪。
“我不回,他想将我打入冷宫了,便就将我打入冷宫,他从来都冤枉我,若是他说素美人的毒不是我下的,如此,我才出这冷宫!”
杜容兮便是有那样的傲性子,她又岂能那样随随便便的出去!
“若兮,你不能再使性子了!收起你的傲气,这后宫帝王家里,从没有谁是自在任意的,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便就有无数的无可奈何得往肚子里的吞!”杜澄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