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星期二,清晨六点二十分左右,四十七岁的商人蒂姆·马卡姆的晨练慢跑活动在这个时间通常也快结束了。每个工作日,只要不出差旅行,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左右,马卡姆都会准时出现在麦克拉伦住宅外的私家车道上。出门后,他会在第二十八大道上按顺时针方向绕着跑一圈,然后顺路而下跑到吉尔里大道,再向左拐跑上半英里到普雷西迪奥公园,之后再次左拐来到湖畔。到第二十五大道后,他会沿街往下跑,右转到风景大道,再穿过第二十六大道,最后回到菲兰海滩海崖上的家中。
对马卡姆来说,早晨的慢跑活动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习惯,但他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晨跑路线和时间。今天早晨,也是他家住地周围的垃圾清运日,恰恰就在他跑下人行道,穿过从风景大道拐向第二十六大道的岔路口时,一辆驶来的汽车结结实实地把他撞倒了。他被碰撞的巨大冲击力抛向路边并重重地砸到一个垃圾箱上。倾倒出来的垃圾盖了他一身。
由于是晨跑时间,马卡姆并没有随身携带能证明他身份的小皮夹之类的东西,因此当时很难确定他的身份。虽然他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白种人,但今天早上出门前他还没有剃掉昨天长出来的胡子。现在躺在地上的他被垃圾盖了一身,再加上一脸的胡楂、脚上那双底子已经磨得光溜溜的跑步鞋、身上旧的运动衫和头上那顶旧滑雪帽,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冒冒失失闯进上流社区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附近消防站的医务人员闻讯赶到后,立即对他进行了急救。由于受了严重的脑外创伤,马卡姆流血不止。看样子他身上还有骨折及肺功能衰竭等种种创伤,显然有多处骨折,包括股骨。如果股骨骨折时割断了一根股动脉,那将是威胁他生命安全的致命因素,所以必须立即给他输血并进行深度的创伤处理,这样他才有一线生存的希望。
赶到事故现场的救护车司机亚当·利平斯基对这样的场面早已是司空见惯了。虽然离事发现场最近的急救室在二十条街之外的里士满区波托拉医院,但根据外界的传言和个人的经验,利平斯基知道波托拉医院目前正身陷财政问题的困扰。因为对于这种事故,除非法律有特别规定的限制,否则任何一家医院都必须将这样的事故受害者送进自己的急救室,尽力使受害者的状况得到一定程度的稳定。但如果这个人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且没有医疗保险的话,利平斯基认为,波托拉医院无论如何是不会给他好好治疗的。
利平斯基自己虽然不是医生,但他因为工作的缘故看见过太多此类死亡,也知道这种事的结局通常会是什么。在他看来,今天这件事也只是他见过的众多事例中的又一例而已。不论这个人在急救室得到了什么样的处理和治疗,接下来他需要的是一系列的深切治疗。但如果他没有医疗保险,别的不说,有一点利平斯基是可以肯定的,波托拉医院在实施急救后会想出办法来证明这个人的状况应该转移,然后把他推给郡公共福利总院。
上个月,波托拉医院就做过一件让自己声名狼藉的事情。他们竞然在半夜将一个剐出生一天、刚刚从他们医院急诊三科的急救室出来的早产六周并伴有可卡因依赖症的婴儿,移交给了郡公共福利总院。孩子的母亲,当然了,也是没有医疗保险的。虽然波托拉医院一位好心的医生趁着医院管理部门的一时疏漏,收治了孩子并将其送入重症监护室进行治疗,但第二天院方就有人作出决定,由于那位母亲和她的孩子都不能支付医疗费,所以必须把她们交给郡里。
针对这件事,波托拉医院的一些医生颇有微词,他们认为医院不能这么快就把那位刚经历过复杂外科手术和生产的母亲转移到别处,因为她的状况仍令人堪忧,立即转移可能会要了她的命。最后,院方的管理层收回了让这个女人立即转院的决定。但对于那个婴儿艾米丽来说,事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尽管她有可卡因依赖症和其他一些症状,但穿越城市的旅途显然还不至于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因此,她将被转出波托拉医院,出生后仅一天,就与自己的母亲分隔两地。
在郡公共福利总院,艾米丽在人满为患的早产儿特别护理室里几乎没有可能活过一天。之后,《旧金山纪事报》的杰夫·埃利奥特主办的“城市谈”专栏在获悉这一暴行后,对此事进行了公开报道,迫使波托拉医院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如果不是这样,利平斯基知道,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不会活过她生命的第一周。后来的情况是,她被重新送到波托拉医院的重点护理组进行治疗,在那里一直待到她母亲十天后出院为止,她们两人的医疗费用账单高达七万美元。一直以来,政客、报刊业界人士和半数的住房建造计划的决策者,都在不断地对波托拉医院进行攻击和指责,几乎打乱了这家医院应有的正常秩序和安宁,而医院方面则谴责上述人的行为纯属投机取巧。
从艾米丽事件中波托拉医院吸取了教训,院方放出话来,声称这类接诊上的错误将不会再次发生。利平斯基确信,今天这个受害者一旦状况稍有稳定,波托拉医院就会将他重新塞进救护车送交给郡公共福利总院,因为按规定那里不得拒绝接收任何伤病者,尤其是那些没有医疗保险的病人。利平斯基不能确定送到波托拉医院的这个伤者能不能熬得过他的第二次转移之旅,就算挺过来了,接下来也将面临郡公共福利总院重点监护室内噩梦般的医疗环境和条件。在那儿,由于床位紧缺,需要病床的患者中有一半都得不到床位,因此到处都摆满了靠墙而设的那种带轮子的金属担架来充当临时病床。
对利平斯基而言,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考虑将这个受害人送到波托拉医院,还是郡公共福利总院。消防站的医务人员正在设法将这个患者放到一块硬板子上,警察局的几个警员也已经到附近挨家挨户搜集线索,或是询问聚集到事故现场的围观人群,看看是否有人能够证明受害者的身份。那些天天蜷缩在自己城堡中的富人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邻居是谁,但或许有可能记住附近流浪者的面孔。
由于受害人的伤势太重,搬动他的时间超出了利平斯基的预期。好一阵忙活之后,他们终于费劲地将伤者固定在硬板上并推进了救护车的后部。与此同时,利平斯基也作出了决定,他要直接将此人送到郡公共福利总院去。利平斯基认为,波托拉医院只会胡乱折腾一下这个家伙,但他熬不过他们的折腾。就在他将车挂上挡准备开动的时候,有几个警察和一个近乎发狂的女人朝救护车这边跑了过来。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将车的挡位拨到停车位,没有熄火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警察们赶到跟前的时候,他已经打开救护车的后门在那儿等着了。那个女人连走带跑,在警察身后几步之远紧紧尾随而来。她抬脚上了救护车。利平斯基看见她在看到受害人的那一刻身体发直,双手一下子捂在了嘴上,一脸的惊愕和悲痛。“哦,上帝呀!”他听到的话只有这几个字,“哦,上帝呀!”
再也不能浪费时间了。他砰的一声关上救护车的后门,快步跑向驾驶室,跳进驾驶员座位开动了车子。他们已经确认了伤者的身份,并且要送他到波托拉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