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还是不够。
武三思还是很有办法的,他提议让百姓捐款。毕竟国家的事就是个人的事,你从小吃国家的,喝国家的,现在到你为国做贡献,你就贡献贡献,贡献点生活费,难道还能饿死吗?可武则天不同意搜刮钱财,但同意把民间的农具全部收缴,炼成铁,用以灌注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武三思得令,发誓一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就算烂肠,也不能烂尾!
这一年,民间没了农具,农活搁浅。以后怎么办是以后的事,总之武三思要表现自我,你必须让他好好表现,以示支持。
天枢还是造成了,柱上刻着文字,主要讲述了武氏的伟大和李氏的罪恶,弘扬了光明和正义。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5年)正月初一,武则天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大赦天下,改元证圣。
所谓慈氏,就是弥勒佛,今世化为了武则天。所谓证圣,意为验证了自己的确神圣,也就是说武则天的确神圣。所以,就这一刻,弥勒佛同志给武则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让明堂起火了。
因为明堂北面那个遮盖神像的天堂实在是太高,那日刮大风,暴风袭来,直接给吹垮了。工程总监薛怀义,本着不急不躁,有困难就伸手要钱的原则,重新修葺了一下。大法师慈悲为怀,补修期间,不忘普度众生,时常把仕女集合起来讲经法,中途拉来十车好钱,专门散在她们中间。
看女人疯狗一样抢钱,抢得头破血流,是怀义法师最大的爱好。
抢完后,往往有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但怀义就爱这么干,他对别人说,其实他特别讨厌进宫。所以,他通常白天躲在白马寺清闲或者在工地上,和他剃度的上千地痞厮混。皇宫他想进就进,不想进就不进。
终于,他的表现让侍御史周矩看不下去了。
周矩怀疑薛怀义有奸谋,恳请武则天调查他。
武则天说:“爱卿暂且退去,朕这就把他叫来!”
于是,周矩便先躲了起来。约莫几盏茶的工夫,怀义法师骑着马来了。该同志穿着一身飘逸的僧衣,敞着怀,下马,二话不说,踏着台阶就往武则天的卧室走来。他先嘟嘟囔囔说了些怨气话,一下躺在床上,露出肚子呼呼大睡起来。
武则天不在卧室,周矩在。
周矩立刻出来,让侍卫捉拿薛怀义。怀义法师根本不把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放在眼里,见周矩站在那里让人抓他,他扑腾跳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骑马回寺了。武则天听完周矩的描述,安慰道:“这个道人病风,问他还不如不问。他剃度的那些僧人,就都交给你处置了!”
几天后,白马寺内的一千多个流氓被流放到了远州。
怀义法师很窝火,但他决心学习武则天的精神,也为自己造神。那日开无遮大会,他让劳工挖地,纷纷扬扬挖了很长时间,有十七八米深的样子,法师便让人在坑中张灯结彩,做成宫殿。众人疑惑间,薛怀义又忽然神经病似的下令往外拉东西,在众人一片惊叹中,一尊佛像就被拉出来了。
再拉,又一尊。
怀义法师曰:“这是从地底下涌出来的!”
众人再度惊叹。
我很怀疑怀义法师的智商,此事过后,他又让人杀了很多牛,把牛放血,用牛血画了一幅二百多尺的巨型图像。几天后,这幅图被挂在了天津桥南,引来众人围观,怀义法师则在此设斋。据围观群众反映,那些看守图像的人,一天都在那里嚷嚷着这是怀义法师的功德,是他把自己的膝盖割破,流着血画成的。群众大呼神奇,暗地里臭骂薛怀义。这家伙还真拿大家的智商开玩笑,就算把你整个人活剥了,你能有那么多牛血?!
怀义法师的智商的确有问题。武则天最近冷落他,他就很伤心,为了引起武则天的注意,他派人调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御医沈南蓼,男,年纪很轻,会养生,人帅气,让武则天很开心。薛怀义吃醋了,他觉得武则天背叛了他,女人没个好东西!你知道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被一个女人背叛是什么滋味吗?
只有薛怀义知道,法师怒了,这夜,他偷偷跑到天堂,一把火把天堂给烧了。是的,你没看错,世界最宏大的建筑,就这样被薛怀义给烧了。可见,天堂、明堂绝不会是他设计主持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个设计师会不拿自己的得意之作当回事。
这夜大风,大火从天堂串联到明堂,把洛阳城照得有如白昼一般,通红的火舌直达天庭。暴风鼓动大火乱蹿,把东西烧得一干二净,牛血画像也被暴风扯成了数百段。夜里全城出动,鼓噪起来,武则天得知后,非常愤怒,但她立刻开会,只能说这火是工徒误烧麻布导致的。有这样一个男朋友,武则天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明堂被烧,让武则天认清了一个现实,她下令求直言,有人还是在拍马屁。据说,弥勒佛成佛的时候,就有恶魔烧了天宫,这和武则天的遭遇竟然是一样的,难道不足以证明皇上是弥勒佛吗?
通事舍人逄敏评论:放狗屁!
二月初一,出现了日食。
武则天惴惴不安,薛怀义却连连不满,武则天背着薛怀义选了一百多个强健的宫女防备他(怕他行刺)。薛怀义发现,以前那些对他恭恭敬敬的人,怎么都变得那么不卑不亢,那些瞬痈舔痔的家伙,真是冷血。
几天后,他走到了瑶光殿前的树下。他看到了建昌王武攸宁,武攸宁领着几个卫士迎了上来。
“武攸宁,你算个什么东西,见到我连招呼都不打!”
武攸宁手一挥,几名壮士迅速将薛怀义围起来群殴,片刻后,薛怀义气绝身亡(也有说是武则天派百八十个壮妇群殴怀义法师致死的,妇女强悍,用屁股墩当武器也不一定)。薛怀义的尸体被送回了白马寺,填到焚尸炉里烧成了灰,掺到泥里盖成了塔。
法师塔的灵魂在哭泣,“武承嗣呢?见有人群殴,怎么不来救我?”对此,武承嗣表示,熟人之间下手的确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所以商量着就让武攸宁去杀了你,我就免了!
几天以后,武则天也想出了自己哪里做得过分,她把自己尊号里头的“慈氏越古”给去掉了。
怀义法师的死,窝囊。
朝中没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军事家了,所以只能启用二线副将王孝杰,因为他追随薛怀义大将军打过突厥,战功赫赫(虽然连敌人的一根毛都没摸到)。然而这次,他被安排到了吐蕃战场。
王孝杰的经历很特殊,他当年跟随刘审礼攻打吐蕃被俘,刘审礼病死,他却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吐蕃人爱戴他,礼敬他,尊重他,赞扬他,王孝杰成为吐蕃人的偶像。所有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吐蕃赞普赤都松,见到了王孝杰。
赤都松的眼睛闪出炯炯的光芒,忽然呜呜哭了起来。
唐将们甚为惊愕,“你一吐蕃赞普,见王孝杰不得意,却在这里哭个毛啊?”
但见赤都松缓缓抬起手指,双手托着半空,泪滂沱而下,亲切地叫了一声:“爹。”
众人大惊,以为这个赞普精神有问题。历史证明,赞普正常得很,王孝杰同志的确长得太像他爹了。赤都松的老爸是芒松芒赞,爷爷贡日贡赞,老爷爷松赞干布。王孝杰长得和芒松芒赞实在太像,吐蕃满朝认为他就是先王在世。王孝杰有什么要求,赞普肯定都会答应。所以,他要求回唐(周)。
赤都松满地打滚,号啕大哭,不想让王孝杰走。
王孝杰满地打滚,号啕大哭,非要赤都松松手。
见王孝杰哭得老泪纵横,十分有孝心的赤都松心软了,派人护送他回到了洛阳。就这样,一个对吐蕃了如指掌的二线将军,顺利成为了征战四方的一流元帅。
这个时候,西州都督唐休璟上奏,请求夺回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
武则天下敕,以王孝杰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一起奔赴战场,将吐蕃驻军撵走。王孝杰,一位身居吐蕃内部十余年的将领,杀得吐蕃找不着北,未及吐蕃有任何反击的动作,唐军(对不起,称呼习惯了)已杀入安西四镇,重新占据了西域的广袤地带。娄师德紧随其后,被安排到了河源地带,再次当上了河源等军检校营田大使。
延载元年(公元694年)二月,武威道总管王孝杰再度出征,大破吐蕃、突厥联军六万余人(各三万多人)于山野。
同日,碎叶镇守使韩思忠大破泥熟俟斤(突厥某部)等万余人。
庆贺吧,同志们!
“庆贺?”王孝杰暴怒,“你让我们怎么庆贺?”
“……怎么了?”
“军饷呢?粮食呢?器械呢?辎重还有没有?”
“怎么回事?”
“钱都让大法师和梁王(武三思)花光了,没钱不办事,后来拿农具炼铁,米也就没有了。将士们在外打胜仗,您不能总让我们喝西北风吧?”娄师德去河源营田,远水解不了近渴,再不拿出粮食来,要么军队哗变,要么就地解散,等着突厥和吐蕃把刚夺回来的地盘夺过去。
“那么,”武则天说,“宰相们,赶紧想想办法吧,不然就真完了!”
宰相豆卢钦望,原先的拍手党,一直受制于李昭德,如今李昭德一走,他成了老大。他决定干一件大事,于是召集百官,宣布了自己的方案:民间存粮还是有的,只不过有些贵,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九品和九品以上的官员奉献自己两个月的俸禄(工资)供应军饷,购买粮食。
百官集体反对,因为来开会前,豆卢钦望只说有急事,没想到是来要钱的。拾遗王求礼(八品在京官员)第一个表示反对,“明公工资高,什么都不缺,贡献两月工资自然无妨。但卑职一家满门都要我一人养活,位卑薪低,拿出两个月工资来就只能去喝西北风。明公有爱心,我们可以围观!”
“卑职贫迫,明公怎么就不事先告诉我们,骗我们到这里捐款呢!”
豆卢钦望摆正了自己的身姿,拜了拜这个拾遗,义正词严地发表了一通演讲,严厉斥责了王求礼不爱国的卑鄙行径。百官纷纷发言,清一色不肯捐款,因为大家知道朝廷有钱,不该说什么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第二天,朝会。
豆卢钦望上奏,表示九品和九品以上官员一致同意舍小家顾大家,捐钱捐物,让我们的军队有吃有喝。
武则天非常高兴。
王求礼站出来上奏,“陛下富有四海,军国有大量储备。如今又怎能欺负我们九品一样的官员,把自己活命的钱拿出来供养大军!”武则天脸红了,但谁都看不出来,连伺候她的宫女都看不出。七十岁的武则天,因平日里很会打扮,涂脂抹粉又有分寸,竟然看不出衰老,反而只有四五十岁的样子。
姚璹(姚思廉孙)看出了武则天的赧然,跳将出来,“王求礼真不识大体!”
王求礼拜了拜姚璹,“璹,你一定很识大体,别说两月工资,就算拿出一年的来,肯定也不心疼!”
姚璹不敢应对。
薛怀义:人老皮肉松,干啥啥不中……
武则天:笨人的可怕之处不在他笨,而在于他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