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正说之间,一串马嘶遥遥飞扬而回。
司马懿在听到马嘶之声的一瞬间,顿时满面绽笑,举眼向前一望:但见桓范与夏侯尚已是乘马疾驰而至——他俩背后的马鞍上都绑了一大堆的雉鸡、野兔、狐狸等。
“哈哈哈!两位果然都是满载而归啊。咱们今天的晚宴又有新鲜的野味可赏了。”周宣笑着打马迎前一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桓范射得雉鸡六只、野兔七只、狐狸两只;夏侯尚则射得雉鸡七只、野兔六只、狐狸三只。两人的射猎收获竟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夏侯尚转脸瞧着桓范,满面钦敬之色:“想不到桓君一身儒士气质,身手却是这般矫健——谁说‘书生无勇,壮士无文’?桓君就是一位文武双全的高士!”
“呵呵呵……夏侯将军,你真是将桓君的义勇之气看得有些低了——这等纵横草莽、射猎禽兽的匹夫之勇算什么?敢犯人主之严颜、面谏人主之得失、言众人之不敢言、谏众人之不敢谏、行众人之不敢行,这才是真正的大义大勇。桓兄近日这震动朝野的‘三大奏疏’便是明证!”
夏侯尚一听司马懿这话,不禁深深动容。桓范自被朝廷征为议郎以来,在短短十余日内竟接连上了三道轰动朝野的奏疏,当真是“一鸣惊人”:曹丕本来要立意强迁朔方十余万军户充实京畿,是他和辛毗拦驾叩谏、无惧无悔,方才逼得“圣意”有所松动;值此魏室草创粗定之际,他又公然上书奏请陛下“恢崇德业、与民更始”,抚慰当年的汉室遗忠关中杨氏、颍川荀氏,以求彰显大魏远近归心,野无遗贤之殊量。还有,他在内廷议政之时,当着御史大夫华歆的面,公开直言华歆之德量不及其师兄玄通子管宁先生远甚,请求曹丕以安车软轮、锦衣璧笈征聘管宁先生为太傅、褒德侯,以此垂范天下、镇抚四方!最后这一奏请,尤为难能可贵——要知道,以华歆大夫之位尊权重、资深名高,连当今陛下尚且不敢轻拂其意:桓范却贬华褒管,真言其非,而华歆也唯有敛容俯听、不敢肆之以傲!
一念及此,夏侯尚向司马懿颔首会心而赞:“司马仆射说得不错——桓君真乃天下第一真勇士也!”
周宣也在旁同声赞道:“桓兄,您可谓真是狴犴转世——清鲠之风、刚直之节,足以与当年的崔琰尚书、毛玠大人媲美!”
桓范面不改色,毫无谦逊虚让之态,侃然而道:“夫谏争者,所以纳君于道、矫枉正非、救上之谬也。上苟有谬而无人救焉,则害于事;害于事,则危道也。故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扶持之道,莫过于谏矣。故子一味从命者,不得为孝;臣一味苟顺者,不得为忠。是以国之将兴,贵在谏臣;家之将盛,贵在谏子。朝廷不以桓某不才,而征纳桓某为内廷议郎——桓某既是职在谏争,又焉敢尸位素餐乎?只求尽职尽责、尽心尽力,使主君为一代之圣明而己身为一世之良辅而已!”
“说得好!说得好!”司马懿听了,“啪啪啪”地拍起掌来。他当初举荐桓范入朝,就是想借用他的清峻之节、方正之操,代替自己站到阵前为大魏社稷宏图而向曹丕谏争是非利弊——如今看来,自己这一步棋又走对了!桓范果然不负己之所望,做出了自己身为宰辅而不便直接去做的“硬碰硬”谏争之事,让自己退居幕后而可在曹丕面前从容回旋调解。只是,曹丕为人外示宽容豁达内则刚愎暗忌,只怕他容得了桓范这一时,却未必能容得他一世:终究不会让桓范这样的骨鲠之臣长期待在他身边,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以明升暗调之法外放出去而落得个耳根清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