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机放回到拎包里,心里稍稍有点生气。哼!好吧,我会向他证明我确实是去过的。我现在就去古根海姆,马上就去。等我买好化妆品,拿到赠品后就去。
购物篮里装满了各种美容品,我匆匆忙忙来到出口处收银台,看都没看就在信用卡付款单据上签了字,随后走出商场来到熙熙攘攘的街上。好了,才3点半,还有足够的时间赶到博物馆去,细细品味一番这文化美味佳肴。好极了,其实我也真的很想一睹那些杰作的风采。
我站在人行道的边沿,刚举起手想拦出租车,却突然看到一家招牌上写着Kate纸品店的小店,小店门面装潢得很漂亮,可说是光彩夺目。我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慢慢地朝它的橱窗踱过去。就看一眼,看看它的陈列,那些大理石纹理图案包装纸,还有那些剪贴工艺盒、那些有闪亮小珠装饰的绸带。
好吧,我只是进去看一眼、五分钟就够了。随后就去古根海姆。
我推开门,慢慢地在店堂里转悠,赞叹着那些漂亮的包装纸摆饰布置得真好,四周精心点缀着各种干花、酒椰枝叶和彩带,还有照相册、精美的写字本……哦,天哪,看看那些贺卡!
看见没有?它们就是有特色,纽约不是徒有虚名的。它们可不像传统的贺卡,总是写着“生日快乐”那种陈词滥调,而是手工制作的,带有各种新颖创意的图案,比如有令人眼睛一亮的鲜花和别出心裁的拼贴画,贺卡上的字句有“祝贺您生了双胞胎”和“听到您离婚了,真感到难过”之类的。
我踱来踱去,陶醉在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我得买一些。比如这张惹人喜爱的打开后中间会弹出一座折纸城堡的贺卡,城堡上还有一面小旗,上面写着“我喜欢你那装修一新的家!”我是说,我虽然还不知道现在谁在装修,但我可以把卡藏着,等妈决定把家里的墙壁重新贴墙纸时送给她。那张贺卡上有一片草地,上面写着“送给杰出的网球教练,以表深深的谢意”。我有那种打算,想在夏天学打网球,当然会对教练表示一下谢意的,对吗?
我又拿了几张,这时走到了请柬陈列架旁。这些请柬更叫人爱不释手!请柬上不是简单地说“聚会”,而是“在俱乐部共进早餐见!”和“一起来吃顿比萨便餐!”
你看,我想我得买些这种请柬,现在不买些肯定是短视行为。我是说,苏西和我肯定会举办个什么比萨饼聚会的,对吗?在英国可买不到像这样的请柬。它们真是太可爱了,请柬的四周边沿印着一片片闪闪发光的比萨饼。我仔细地挑选了十张请柬放在购物篮里,加上原来就挑好的,我实在无法不买的那些可爱的贺卡和一些条纹图案的包装纸,拿着这些战利品来到收银台。在收银小姐一一计价时,我又四下环顾了一遍店里放在陈列架上的各种商品,心想不要漏了什么。收银小姐向我报出了收取款总额,我才回过神来,略为有点惊讶。这么贵呀?就这么一些贺卡?
在那一瞬间,我犹豫着自己是否真的需要这些贺卡、请柬。比如,一张贺卡上写的是“老板,献殿节献殿节:犹太教的节日,为每年12月左右,为期8天,纪念公元前165年犹太人战胜叙利亚人后在耶路撒冷大庙的重新奉献。——译注愉快!”
但是,这些贺卡、请柬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处的,不是吗?要是我以后搬到纽约来工作生活,我总得习惯向朋友、同事寄送价钱贵一点的贺卡、请柬。这么说来,现在也算是慢慢适应习惯的演练吧。
再说,有了新的信贷透支额度却不用,又有什么意义?这就对了。这些费用开支可以全部归在“不可避免的业务开支”项下的预算中嘛。
我在信用卡付款单上签字时,看见有个穿着牛仔服,戴着帽子的姑娘在商务卡陈列架前溜达,觉得她有点面熟。我好奇地张望着她——突然想起了在哪儿曾经见过她。
“嗨,”我向她招呼着,脸上露出友善的微笑,“昨天在样品销售会上见过你吧?你当时买了什么吗?”
她没回答我的话,反而赶快转身走开了。她匆忙地走出商店,与其他顾客撞个满怀,连声说着“对不起”。让我着实吃惊的是,她竟然在说话时带着英国的口音。嗯,这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对吧?在国外见到老乡不理不睬的。天啊,难怪人们要说英国人是那么孤傲。
好吧。我这就去古根海姆了。我走出Kate纸品店,向路两边望望,不知道该向哪边挥手喊出租车。我站在路边,琢磨着哪一边是北面。空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随风飘扬,我抬头望望,不知是否会下雨。但天空依然晴朗,行人中没有对此在意的。可能这是纽约的一种特有现象吧,就像会有蒸汽从行人道上的窨井盖板间隙中冒上来一样。
不管怎样,别三心二意啦,去古根海姆。
“对不起?”我问一个走过的女士,“去古根海姆朝哪个方向?”
“在街那边,”她说着用姆指向一边指了指。
“好的,”我说道,心里感到迷惑不解,“谢谢了。”
这不对吧,我印象中古根海姆离这儿有好几英里路远,在靠近中央公园那儿。怎么会就在街那边?她肯定是个外国人。我再问问别人看。
但是路上行人个个行色匆匆,真难以叫住他们问路。
“嗨,”我硬着头皮,几乎是抓住一个衣着端庄的男士的手肘问道,“去古根海姆——”
“就在那边,”他答道,点了点头,又匆忙走他的路了。
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呀?我清楚地记得肯特说过,古根海姆是在靠近……靠近……什么的地方。
等一等。
我突然站住脚步,惊讶万分地凝视着前方。
真让人难以相信。就在那儿!在我前边一幢建筑物墙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古根海姆”,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古根海姆搬地方了?还是有两个古根海姆?
我走到门口,觉得这建筑物要作为一家博物馆嫌小了点——因此可能不是古根海姆总馆。可能是那种流行的索霍区分馆!对了!我是说,要是伦敦能有英国泰特艺术陈列馆和泰特现代艺术馆泰特?亨利(1819—1899)是英国精制糖业家,捐赠其私人美术藏品于1897年建立了伦敦泰特艺术陈列馆。——译注,为什么纽约就不能有古根海姆总馆和古根海姆索霍区分馆?
古根海姆索霍区分馆,这听起来真酷。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来真是这样,里面是白色的地面和墙面,很宽敞,矮矮的底座垫上放置着现代艺术展品,还有参观者坐下休息的椅子,人们安静地慢慢走动着,相互间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你看,所有的博物馆都是这模样的。进门的地方很雅致,很小巧,不会让人觉得一进门就茫然不知所措。我是说,这展厅里兜一圈大约半个小时就行了。再说,这些展品看来都很有趣。比如说,看看那些放在玻璃柜子里的奇妙的红色立方体!还有这些悬挂在墙上令人赞叹的抽象印刷画。
我站在一幅印刷画前欣赏着,有一对夫妇也在看这幅画,并低声说着这画真好看。这时,那位女士随口说道:“这画多少钱?”
我微笑着刚想转身对她说,“我也很想知道!”却惊奇地看到那位男士伸出手,把画转了过来。在画的反面贴着一张价格标签!
博物馆里展品上贴有价格标签!这地方真是太好了!看来,终于有一些有前瞻目光的人同意了我的观点,即人们不但要欣赏艺术展品——他们还会渴望知道这展品值多少钱。我真得写信把这儿的做法告诉维多利亚及艾伯特博物馆维多利亚及艾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 lbert Museum):是位于伦敦的一家著名博物馆,藏有世界各地采用各种材质,包括宝石、银器、金属品、纺织品等制作的展品。——译注的人。
你看,我现在再看展品就有门道了,几乎所有的展品都有价格标签。那只柜里的那些红色方块体有价格标签,那把椅子也有,连……那盒铅笔都有价格标签。
多么奇怪,博物馆会有一盒铅笔做展品。也可能这是种实用艺术,比如叫什么名字的女孩睡床。我凑到展品跟前仔细瞧着——每支铅笔上都印着一小行字。可能是有点艺术或生活箴言之类的……我再凑向前,发现铅笔上印的是“古根海姆博物馆商场”。
什么?
这是——
我抬起头,四下环顾,惊奇不已。
我这是在一家商场里?
这时,我开始注意到了刚才没看到的东西。比如屋里的那一端有两个收银台。有些人正手里拎着购物袋走出商场。
哦,天哪。
这时,我感到自己真傻。怎么竟然会没认出这是家商场?但是……这又叫人越想越糊涂。这是家独立的商场吗?与博物馆完全分开的?
“对不起,”我向一个佩着工作胸卡的金黄色头发年轻人问道,“请问——这儿是家商场?”
“是的,夫人,”那位年轻人客气地答道,“这儿是古根海姆博物馆商场。”
“那么真正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在哪儿呢?”
“在公园那边。”
“是吗。”我仍然一脸困惑地望着他。“让我这么说,也许更直接明白些。人们可以到这儿来买这买那——没人会管他们是否真的去过博物馆?我是说,人们不必出示参观票或是什么的?”
“用不着的,夫人。”
“也就是说,人们根本不必去看那儿的艺术展品了?就直接来这儿买东西了?”因为兴奋,我说话的嗓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这城市真是越看越精彩了!真是太完美了!”我看见那年轻人脸上流露出吃惊不小的神情,赶快补充说道,“我是说,我当然是想去看看艺术展品,真的很想。我刚才只是……你知道,跟你核实一下。”
“如果您想去博物馆看看,”那年轻人说道,“我可以替您叫辆出租车。您想现在就去吗?”
“嗯……”
现在,让我好好想一想,不要匆忙作出决定。
“嗯……我也吃不准,”我小心地说道,“你让我想一想吧。”
“好的,”那年轻人说道,他望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有点怪,我坐在一张白色椅子上,思考着。
好了,这问题是明摆着的了。我是说,很显然我是能够去古根海姆博物馆的。我可以叫辆出租车,一溜烟开到这不知东西南北的博物馆所在地,然后一整个下午去看一件件艺术展品。
或者是……我也可以买本关于古根海姆博物馆的书……而这随后的一整个下午去逛逛店,买东西。
这关键在于,人们是否真的需要实地看到艺术展品本身才算是欣赏过它了?当然是不必这般周折的。从某种角度来说,翻阅欣赏一本画册的效果要比实地奔波于许多艺术画廊之间还要好——因为那样能够更快地欣赏到更多的艺术品,了解到更多的知识。
再说,这家商场里卖的也都是些与艺术相关的商品,是吧?我是说,我这不已经了解吸收了不少有益的文化养分了吗。对,一点也没错。
我并没急冲冲走出商场。我在里面又逛了至少十分钟,看看陈放着的各种展品,体会和感受着这里的文化氛围。临离开时我买了一大本厚厚的介绍画册,准备给卢克,买了一只很时尚的大口杯给苏西,替我妈买了一些铅笔和一本月历。
好极了。现在可以放胆逛店购物了!我走到外面街上,感到一身轻松,心情十分愉悦,就像小学生突然接到通知,说学校放假一天,不用去上学一样。我顺着百老汇街走着,拐进一条支路,走过一些兜售冒牌手拎包和彩色发夹之类小商品的摊位,路边还有一个人在弹奏吉他,弹得很一般。很快我走到了一条鹅卵石小巷里,左转右拐,又逛到了另一条小巷里。小巷两边时而有陈旧但高大的红砖楼房,楼房的墙上有火灾逃生梯,巷子两边的人行道上栽着树,突然间,这儿的氛围与百老汇的相比,仿佛是回到了先前一些的年代里。你看,我肯定能习惯在这儿生活,没问题的。
哦,天哪,有商店!一家比一家耐看。一家商店里在古老的家具上挂着大幅招贴画,上面画着羽绒服。另一家商店的墙上画得像是彩云一般,墙边放着一排排绒毛面料的宴会华丽服饰,店里还到处放着一碗碗糖果。另一家商店全是黑白两色的艺术布置,像是弗雷德?阿斯泰尔弗雷德?阿斯泰尔(Fred Astaire,1899—1987):美国著名电影演员,尤以音乐舞蹈娱乐片为人们熟知。——译注电影中的场景一般。嘿,再看看这家店!
我站在路边,张口结舌地望着一个只穿着透明塑料衬衫的服装人体模型,而衬衫的口袋里还盛着一条金鱼在游动。这可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最令人感到奇异的服装了。
你看——我一直心中暗暗希望能穿一件真正先锋前卫风格的衣服。我是说,天哪,买一件这种先锋前卫的衣服,带回去给大伙瞧瞧,告诉他们是在纽约索霍区买的,这有多酷!至少……我现在还是在索霍区吧?可能这儿是什么诺利塔。或是……诺霍?还是索利塔?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哪,但是我也不想查看地图,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我是个观光旅游者。
不管怎样,不管是在哪儿,我可不在乎。我这就进去看看。
我推开沉重的门,走进了店里,店里空荡荡的,飘来一股香烛燃烧的味道和一种陌生、低沉有回响的乐声。我走到一个放服装的围栏台前,做出一副老练的样子,用手指摸摸台上放着的衣服。天哪,这些衣服真是十分的怪诞。有条裤子有十英尺长,一件全白的衬衫装了只塑料头盔,一条裙子是用灯芯绒和报纸缝制的,这裙子还真很好看——但下雨淋湿了可怎么办?
“你好,”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衫和一条很紧身的裤子,那条裤子除了裤裆那儿是粗斜纹布的外,其余都是银色的什么面料,这样子……很……嗯,很显眼的。
“嗨,”我答道,我尽量让自己的回答显得酷些,而不去看他裤子的裤裆。
“今天玩得开心吗?”
“很好,谢谢!”
我伸手摸了摸一件黑色衬衫——又急忙松开手,我突然看见那衬衫前面装嵌着一支闪闪发亮的男性性器官模型。
“你看中了什么想试试吗?”
勇敢点,贝基。不要显得是个胆小鬼。挑选一件什么衣服吧。
“嗯……好的。这件吧!”我说着,一把抓过一件紫色的宽松衫,那宽松衫是漏斗型的领子,样子还很不错。“就这件吧。”我跟随着他来到店后屋,那儿有间用铁皮隔开的试衣室。
在我把宽松衫从衣架上取下时才发现它竟然有两只漏斗型领口。事实上,这宽松衫看上去还真有点像是我祖母有一次送给我爸作为圣诞礼物的套衫。
“对不起,”我说道,我从试衣隔断板的上方探出头来问道,“这件宽松衫有……有两只领口。”我说着又低声哈哈一笑,但那个人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低能白痴似的。
“就是这样的,”他说道,“就是这种款式。”
“哦,是的!”我连忙说道,“当然是的。”我随即缩回低下了头。
我不敢再问应该把头伸出哪只领口,就挣扎着把头套进了第一只领口——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又试了试第二只领口——那模样也是十分可怕。
“你没事吧?”试衣隔断板外那家伙问道,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我不能承认自己还没搞懂该从哪只领口里伸出头来。
“我……没事的,”我挣扎着回答,那声音仿佛是被卡住了喉咙。
“你出来照镜子看看吧?”
“好的!”我的嗓音又尖又高。
哦,天哪。我脸涨得通红,因为头要从领口伸进去,弄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我犹豫着推开试衣隔断的门,望着对面大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副傻样。
“很时尚的针织套衫,”那个家伙说道,他双臂交叉打量着我,“穿在身上很有特色的。”
“嗯……是的,”我迟疑地说道,“是很有趣。”我笨拙地拉扯着套衫袖口,不去多想我这模样是否觉得少了个头似的。
“你穿这套衫很时髦的,”那家伙又说道,“真是很吸引眼球的。”
他说话语气很肯定,我又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望了望。你看——也许他说得对。也许我这模样并不难看。
“麦当娜买了三件不同颜色的这种套衫,”那家伙说着,又突然降低嗓音说道,“不过告诉你吧,她穿上后并不怎么好看。”
我睁大着眼睛望着他。
“麦当娜也穿这种套衫?就是这种?”
“是的。但你穿的效果要好多了。”他倚靠在一根镜面柱子上,察看着自己的一只手指甲。“那么——你买吗?”
天啊,我爱这城市。在同一个下午,谁能够买到四周边沿印着闪闪发光的比萨饼请柬,拿到免费的睫毛染膏,同时又买到麦当娜也喜欢穿的服装?在我来到罗亚尔顿旅馆时,我脸上荡漾着愉悦的笑容。自从……嗯,昨天以来,我这不又一次过了把购物的瘾。
我把手里拎的购物袋都存放在衣帽存放处,然后朝小酒吧走去,卢克要我直接在那儿与他和他的新合伙人迈克尔?埃利斯先生见面。
这几天里,我断断续续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迈克尔?埃利斯先生的事。看来他在华盛顿有一家很大的广告公司,与总统也有交情。或是与副总统?不管怎样,总是那么回事。可以说,他是个大人物,对卢克的这次新业务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我最好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啊,这酒吧真是漂亮,我走进小酒吧时这么想道。都是皮革软面的座椅,扶手是镀铬的,顾客都是黑色正装,衣冠楚楚,梳理着时尚的发型。我走进灯光柔和的酒吧,看到卢克坐在一张桌边。令我颇为惊讶的是,就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桌边。
“嗨!”我说道,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那么——你那朋友呢?”
“在打电话,”卢克说道。他向一个侍者作了个手势,“再来杯鸡尾酒。”我坐下时他用揶揄的神情望着我,“那么,亲爱的,古根海姆博物馆怎么样?”
“很好,”我很自信地微笑着说道。哈,哈—迪—哈。我在乘出租车一路过来时已经有所准备了。“我特别喜欢一组用丙烯酸树脂制作的塑像,是按照简单的几何形状构思的。”
“是吗?”卢克说道,他的模样真有点吃惊。
“是的。这组塑像巧妙地吸收和反射出纯正的光线……实在令人赞叹不已!哦,你看,我还替你买了件礼物。”我把一本名为《抽象艺术及艺术家》的厚厚的画册放在他膝盖上,拿起桌上我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一边又尽量不要显得太沾沾自喜了。
“你倒是真的去了古根海姆!”卢克说道,一边仍不愿相信似的翻动着画册。
“嗯……是的,”我说道,“我当然去了!”
好吧,我知道不应该对自己的男友撒谎。可这话也是对的,不是吗?我是说,我确实去了古根海姆。当然,是从这词的广义上说的。
“这倒确实有趣,”卢克在说着,“你看见了布朗库希布朗库希(Brancusi,1876—1957):罗马尼亚现代著名雕塑家,常以同一题材用不同材料创作多种变体雕刻作品,强调抽象的几何形体和线条的运用,主要作品有《睡着的缪斯》、《无尽之柱》等。——译注那著名的雕塑?”
“嗯……这个……”我凑过去悄悄窥看他翻到哪儿了。“这个么,我当时更专注在看……嗯……几何形状,当然啰,那无与伦比的……嗯……”
“迈克尔来了,”卢克打断了我的话。他合上画册,我赶快把画册放回到袋子里。谢天谢地。我抬起头,饶有兴趣地去见识一下这个大名鼎鼎的迈克尔究竟长得怎样——而这一看竟然差一点把含在口中的酒全喷出来。
真难以相信,竟然是他。迈克尔?埃利斯就是健身房里的那个秃顶。上次他看见我时,我正差一点跌倒在他脚边。
“嗨!”卢克说着站了起来,“贝基,这是迈克尔?埃利斯,我的新合伙人。”
“嗨,又见面了,”我说道,尽力显得很从容地微笑着,“您好吗?”
哦,怎么会这么巧。人们通常说在健身房里相遇的人不应该再在现实生活中相见。这确实会令人感到有点尴尬。
“我们已经有幸见过面了,”迈克尔?埃利斯说道,他与我握了握手,眼睛中闪烁着高兴的光泽,在我对面坐下。“贝基与我昨天一起做过健身运动。今天早上倒没看见你。”
“今天早上?”卢克问道,他重新坐好,一脸困惑地望着我,“我记得你说过健身房今天早上不开的,贝基。”
见鬼了。
“哦。嗯,这个么……”我喝了一大口鸡尾酒,清了清喉咙。“我当时说早上不开,是说……是……”我吭吭唔唔话音渐渐不见了踪影。
哦,天哪,我多么想给客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刚才在说些什么呀,”迈克尔突然说道,“我一定是昏了头!不是今天早上。健身房今天早上是关门的。我想,是因为重要的检修。总之是这类事了。”他对我笑了笑,我感到脸上微微发红。
“这么说,”我说道,急忙想改变话题,“你是……在和卢克一起创办事业。真是太好了!进展得还顺利吧?”
我只是出于礼貌这般问问罢了,同时也改变话题,不要再谈什么我在健身房锻炼的事。我期望着他俩都会向我解释他俩着手创办的这份事业的详情,那样的话,我可以边点头表示赞许,边慢慢品味我这鸡尾酒。但令我惊讶的是,他俩都沉默着,一声不吭。
“这问题提得好,”卢克终于说道,他望着迈克尔,“克拉克怎么说?”
“我们长谈了一次,”迈克尔说道,“结果并不令人很满意。”
我看看卢克,又看看迈克尔,感到十分窘迫。
“出了什么差错吗?”
“这得看怎么说了,”迈克尔说道。
他开始告诉卢克他与那个叫克拉克的人通电话交谈的情况,我尽量专心听懂他们的谈话,但问题是我开始感到头晕得厉害了。今天我一共喝了多少酒?说实话,我也不愿去弄明白。我靠在座椅的皮靠背上,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声仿佛在我头上方飘浮。
“……那是种偏执狂……”
“……认为他们能够改变球门柱……”
“……管理费……降低成本……让艾丽西亚?比林顿负责伦敦那摊子……”
“艾丽西亚?”我挣扎着坐直了,“让艾丽西亚负责伦敦的公司?”
“那是几乎已经定下了的事,”卢克说道,他突然打住话头,“又怎么了?”
“但是——”
“但是什么?”迈克尔说道,他望着我,脸上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怎么,她不适合负责伦敦公司吗?她很聪明,也有抱负……”
“哦,这个么……没什么的。”我软弱无力地说道。
我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她令人讨厌。”
“你听说了没有,她刚订婚了。”卢克说道,“她的未婚夫是汉逊山公司的埃德?科林斯。”
“真的?”我惊讶地问道,“我还以为她是在与……那个叫什么的在谈恋爱呢。”
“在与谁?”迈克尔问道。
“嗯……叫什么来着。”我喝了口鸡尾酒,想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她与那个叫什么的偷偷地一起吃午餐,还有其他什么的!”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天哪,我真是喝糊涂了。
“贝基喜欢打听公司里的各种传闻,”卢克哈哈一笑说道,“但问题是,传闻毕竟只能听听而已。”
我皱着眉头望了他一眼。他想说什么呀?难道我是什么喜欢说三道四的人?
“稍微听听公司里的传闻倒也不是坏事,”迈克尔说道,他依然满脸微笑,“那样倒也可以起到促进作用。”
“就是嘛!”我加重语气说道,“我完全同意这种观点。我常常对卢克说,你应该关心一下手下人的个人生活和喜好,就像我在电视节目中给观众提出财务忠告那样。不能光看来电的号码,而是要与打电话来的观众直接交谈。比如……与北安普敦郡的伊妮德的谈话!”我望着迈克尔,期待着他会说上几句赞同的话,可马上又意识到他不会知道伊妮德这么个人的。“按规定,她该退休了,”我解释说道,“养老金和其他一切都办好了。但在现实生活中……”
“她还没打算退休?”迈克尔说道。
“真是这样的!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只是她那愚蠢的丈夫要她放弃工作。而她才55岁!”我手里握着酒杯随意比划着。“我是说,人们不是说,真正的生活从55岁才开始吗?”
“我不敢肯定说是这样,”迈克尔微笑着说道,“但也可能有些道理。”他颇有兴趣地望着我,“哪一天我也看看你做的节目。在美国这边也播放吗?”
“不,没在美国播,”我用遗憾的口吻说道,“但我很快会在美国电视上做同样节目的,那时你就可以看到了!”
“我盼望着能早日看到你做的节目。”迈克尔抬腕看了看表,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恐怕我得走了,卢克,我们随后再谈。贝基,见到你真高兴。要是我以后需要听取财务方面的建议,我可知道该找谁了。”
他走后,我舒舒服服地靠在宽大的座椅背上,转脸望着卢克。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不见了,此时他正皱着眉头凝视着前方,手指在机械地撕碎一只书夹式火柴纸板。
“迈克尔这个人看来还很和蔼可亲的,”我说道,“待人很友好。”
“是的,”卢克说道,但显得心不在焉,“是的,他是那么个人。”
我又喝了口鸡尾酒,更细心地观察着卢克。他现在这表情完全就是上个月我看到他有过的那种,当时他的一个员工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忙中出错,把一些保密的数据捅给了新闻界。我不由得回想起我刚才似听非听中还记得的他们对话的一些只字片语——望着他紧皱眉头的脸,我开始有点担心了。
“卢克,”我终于说道,“出了什么事?你想做的事碰上什么麻烦了?”
“没有。”卢克说道,但他仍然一动没动。
“那么,迈克尔说的‘这得看怎么说’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们说到的他们想要改变球门柱?”
我凑到他身边,想握住他的手,但卢克没作出反应。我焦急地默默望着他,开始逐渐意识到了这柔和的灯光下,我们四周其他顾客的窃窃谈话声和背景音乐声。邻桌的一位女士在打开一只蒂凡尼珠宝店的珠宝盒,随即发出的低微惊叹声——要是在平时,我准会扔下餐巾布,侧过身去看个明白她那珠宝盒里究竟是什么。可在这时候,我为卢克的忧虑而感到深深不安。一位侍者跑到我们桌边,我对他摇摇头。
“卢克,你怎么了?”我向他侧过身去。“好了,告诉我,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什么,”卢克简短地说道,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什么麻烦。一切都很好。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