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苏西在酒吧外又呆了一会儿。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离去,有的手里拿着战利品,相互诉说着自己是以什么价钱拍到的。有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手里拿着那只小型碎纸机和几瓶薰衣草蜂浆,一个姑娘拖着一只滑轮箱,里面塞满了各种衣服,另外一些人手里拿着封面上印着闪闪发亮的比萨饼的请柬……
我站在室外开始觉得有点冷了,那时楼梯那边传来叫喊我们的声音。
“嗨,”塔欣喊道,“要拍最后一件了。你们都来看看吧?”
“快走,”苏西说着捏灭了她手中的香烟。“得去看看这最后一件拍品的拍卖情况。那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们踏上楼梯阶梯时,我说道。“大约是击剑面罩吧。”
我们走进屋里。看见这最后的拍品仍让我感到心头一震。卡斯珀高高举着我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那是我多么钟爱的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亮丽的蓝底色,柔软的丝绒,透出一层淡蓝的典雅高贵之气,点缀着彩虹色的晶莹亮珠。
我站在一边凝视着那条围巾,喉咙间隐隐发紧,当时买这条围巾时的情景重现在眼前,栩栩如生。当时我太想买了。卢克在一旁借给了我20英镑。我借口说我这是替我姨妈买的。
我每次戴上这围巾时,卢克总会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视线有点模糊了,我用力眨着眼,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贝克斯……不要卖掉这围巾了吧,”苏西说道,她也望着这围巾,脸上露出伤感的神情,“就保留一件吧,就这一件。”
“拍品第一百二十六号,”卡斯珀说道,“是条很漂亮的丝绒围巾。”
“贝克斯,告诉他们说,你改变主意了!”
“我没改变主意,”我说道,目光仍然坚定地望着前方,“保留它,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高级围巾,谁先起拍?”
“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那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她伸长了脖子向前看着。她身边已经放了一大堆衣服,我真不知道她随后怎么带回家去。“我喜欢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服饰!30英镑!”
“有人出价30英镑,”卡斯珀喊道。他四下环顾,但屋里的人正在陆陆续续离去,他们在排着队,拿取自己拍下的物品。也有人在酒吧那儿买杯酒喝,仍然坐在椅子上的寥寥几个人也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还有人对这件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出价吗?”
“有的!”屋后边有人喊道,我看见是位穿着深色衣服的姑娘,她举起了手。“我接到一个电话委托的,出价35英镑。”
“40英镑,”那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姑娘马上喊道。
“50英镑。”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喊道。
“5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说道,她转过身去看了看后排,“是谁出的价?是米基?斯隆吗?”
“这位竞拍者希望不披露姓名,”那位穿深色衣服的姑娘顿了顿说道。她的目光与我的相遇了,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我敢说肯定是米基,”那姑娘回过头去说道,“哼,她休想压过我。60英镑。”
“60英镑?”她旁边那个人对她说道,他望着那姑娘脚边的那一大堆衣服,显得有点吃惊。“60英镑买条围巾?”
“是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蠢货!”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说道,她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在店里买的话,至少要200英镑。70英镑!哦,不对,不对。还没轮到我喊价,是吧?”
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在悄悄地对话筒那端的人交谈。这时,她抬头望着卡斯珀。
“100英镑。”
“10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又转身望着后排。“是真的?”
“有人出价100英镑,”卡斯珀平静地说道,“这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围巾,现在报价100英镑,还有人加价吗?”
“12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喊道。稍一沉寂后,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又在悄悄地对着话筒讲着什么。然后,她抬起头,喊道,“150英镑。”
屋子里发出了一阵躁动声,在酒吧那边聊天的人们又把目光转回到了拍卖台这一边来。
“150英镑,”卡斯珀说道,“第一百二十六号拍品,一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现在报价150英镑。”
“这价格超过了我当时买的价了!”我对苏西悄声说道。
“这价格是位电话委托竞拍人出的,150英镑。女士们,先生们,150英镑!”
屋里沉寂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的肉里。
“200英镑,”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不顾一切地喊道,引起屋子里一片惊叹声。“对你那位不敢说出姓名的委托人米基?斯隆小姐说,随便她出什么价,我都奉陪。”
人人都回过头去,看着那位穿深色衣服的姑娘,她正在对着话筒说着什么,随即又点了点头。
“我的那位委托人放弃了,”她抬起脸说道。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望,但马上脸上露出笑容掩饰住了这种内心的失意。
“200英镑!”我对苏西说道,“这价还真卖得不错!”
“一次……两次……成交了,”卡斯珀喊道,他用槌子敲击着桌面。“那位穿粉红色衣服的女士买下了。”
人们热烈鼓掌,卡斯珀满脸笑容,向四周人群致意。他拿起那条围巾,刚要递给芬妮,我急忙上前一步止住了他。
“等一等,”我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递给她。”
我从卡斯珀手中接过那条围巾,轻轻捧在手中,顿了顿,感受着它那熟悉的薄纱织物的细腻轻柔感触。我还能嗅到我用过香水留下的香味。我感受到卢克在轻轻地把它围在我脖子上。
戴着Denny and George品牌围巾的姑娘。
随即,我深深吸了口气,走下平台,走到那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面前。我微笑着把围巾递给她。
“好好用它,”我说道,“它是很特别的。”
“哦,我知道,”她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它是很特别的。”我俩相互对视着,我想她完全明白我的意思。这时,她转过身去,高高举起围巾,显示出竞拍得胜的骄人傲气。“米基,见鬼去吧!”
我转过身,缓步走回平台,卡斯珀坐在平台上一张椅子里,显得很疲惫的样子。
“拍得真好,”我说道,在他旁边坐下。“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拍得真是太棒了!”
“没什么的,”卡斯珀说道,“我喜欢拍这种家庭用品的。与拍德国早期瓷器的情境真是不太一样。”他又指了指手中的记事本。“我想这次拍卖的结果还不坏吧。”
“真是好极了!”苏西说道,她也走过来坐在了一旁,又递给卡斯珀一杯啤酒。“说实话,贝克斯,你现在可以偿还全部欠款了。”她赞许地叹了口气。“你看,这完全表明了你没做错什么。购物也是种投资。我是说,比如你在那条Denny and George品牌的围巾赚了多少?”
“嗯……”我闭上眼睛,心里计算着。“大约有……60%吧?”
“60%的回报!还不到一年!看见了没有?要比买狗屎股票好多了!”她掏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上。“你看,我也要考虑把我的家当拿出来拍卖了。”
“哦,你什么家当也没有,”我对她说道,“你都清理掉了。”
“嗯,是的。”苏西的脸沉了下来,“天啊,我怎么会就那样清理掉呀?”
我用手肘撑在扶手上,闭上眼睛。突然间,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得累极了。
“那么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卡斯珀说道,他喝了一口啤酒。
“是的,明天走,”我顺着他的话说道,同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明天我就要离开英国,飞去美国,在那里开始我的新生活。把这一切都留在身后,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不知为什么,我又觉得这仿佛不是真的。
“不是乘坐凌晨那种红眼航班吧?”他说道,又抬腕看了看表。
“不是的,谢谢。”我是在下午五点的航班。
“那样好,”卡斯珀点头说道,“白天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一下。”
“哦,是的。”我坐直着说道,又瞥了苏西一眼,苏西对我笑了笑,“是有充足的时间做完手头剩下的一些琐事。”
“贝基!真高兴你改变主意了!”泽尔达见到我后马上喊道。我从接待室的沙发上站起来,向她笑了笑。“知道你要来,大家都高兴极了!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的?”
“哦,我也不知道,”我欢快地说道,“是……是什么事吧。”
“好吧,我带你这就去化妆室……我们还是像过去那样,乱糟糟的。因此,我们把你的这次节目稍稍提前了一点……”
“没关系的,”我说道,“越早越好。”
“我得说,你看来很好,”泽尔达说道,她上下打量着我,显得略微有点失望,“你体重减轻了?”
“我想,减轻了一点点吧。”
“呀……压力真大呀,”她自作聪明地说道,“压力,简直就是无形杀手。我们下星期就有一档节目谈这一话题。好了!”她喊叫道,拥着我冲进化妆间。“这是贝基……”
“泽尔达,我们认识贝基的,”克洛说道。自从我第一次做“早安咖啡”起,克洛就一直是我的化妆师。她在化妆镜里对我做了个鬼脸,我极力忍着没笑出声来。
“哦,是的,你们认识的!对不起,贝基,我刚才一直是把你当作客人了!克洛,今天不要替贝基把妆化得太漂亮了。我们并不希望她形象上太亮丽快乐,是吧?”她又降低嗓音说道。“要用防水的睫毛油。事实上,一切都要用防水型的。过会再见了!”
泽尔达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克洛对着她的背影投去了鄙视的一瞥。
“哼,”她说道,“我会替你精心化妆一番的,让你显得光彩夺目,格外的亮丽,格外的快乐。”
“谢谢了,克洛。”我说着对她报以微微一笑,然后在椅子上坐好。
“哦,不要对我说你也认为要用什么防水睫毛油,”她接着说道,一边在我胸前肩上围上了围单。
“根本不用,”我坚定地说道,“用枪逼着我也休想。”
“那他们当真要用枪逼着你了。”化妆间那一端一个姑娘说道,我俩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能说的是,我希望他们为这个节目付给你个好价钱,”克洛说道,她开始在我脸上打粉底了。
“是的,”我说道,“他们倒是出了个不坏的价钱。不过,这倒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半小时后,我坐在休息室里,克莱尔?爱德华兹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套装,与她的肤色发型一点也不配--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还是有人故意想让她显得脸色苍白?在摄影灯光下,她那脸色肯定会显得十分苍白的。
是克洛故意的,我这么想着,我心里偷偷笑着。
“嗨,”克莱尔对我说着,她见到我后显得很不自在,“你好,贝基。”
“嗨,克莱尔,”我说道。“很久没见面了。”
“是的。嗯。”她双手握在一起扭成一团似的。“听到你那些坏消息,我很难过。”
“谢谢,”我不在意地说道,“这真是应了‘坏事传千里’这句谚语了,是吧,克莱尔?”
克莱尔脸上绯红,把目光移开,我对自己略显尖刻的话有点内疚。我被解聘毕竟不是她的错。
“说实话,我很高兴你接替了这份工作,”我口气宽和地说道,“我觉得你干得很出色。”
“好了!”泽尔达一阵风般冲进屋里。“都准备好了。马上开始了,贝基。”我们走出休息室,她用一只手扶住我的手臂。“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件很难的事。我们有准备的,会耐心等你进入……再说,要是你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就哭出声来,不管怎样……不用担心。”
“谢谢了,泽尔达,”我说道,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记住的。”
我们走到了摄像现场,罗里和埃玛也在场,坐在沙发椅上。我走过摄像监视器时瞥了一眼,看见监视屏幕上正播放着我在纽约的那张照片,但摄像镜头推近把照片放得很大,还套了红色,画面上的标题是“贝基悲剧秘闻”。
“嗨,贝基,”埃玛在我坐定后对我说道,并在我手背上满怀同情地轻轻拍了拍。“你没事吧?要不要拿块手巾纸?”
“嗯……不用了,谢谢,”我压低嗓音说道,“但是,你看,也许随后有用。”
“你来做这档节目,真是很有胆量的,”罗里说道,他看着手里的记事本又说,“你与父母都搞僵了,有这事吗?”
“开拍倒计数,五,”泽尔达从场地边上喊道,“四……”
“欢迎回到节目中来,”埃玛似乎是板着脸对着摄像镜头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向各位介绍一位很特殊的嘉宾。很多观众对我们节目的前财务咨询专家贝基?布卢姆伍德小姐的事很关注。当然,从《每日世界》报道的情况来看,贝基她自己离财务安全尚有很大的距离。”
那张我在购物的照片又出现在了监视屏幕上,随后是一系列小报对此事报道的标题,背景音乐是“嗨,会花钱的人”。
“贝基,那么,”埃玛在音乐声渐渐淡出时说道,“首先我们要说,对于您目前所处的困境,我们要向您表示由衷的关切和同情。同时,我们也要请我们新的财务专家克莱尔?爱德华兹谈谈,您原来应该做些什么才能防止这种悲剧发生。现在,为了让我们的观众能够更加清楚地知道您的情况……您能告诉我们,您现在究竟欠了多少钱?”
“我很高兴能有这一机会,埃玛,”我说道,深深吸了口气,“在目前,我的债务数目是……”我顿了顿,能够感受到整个演播室气氛紧张,仿佛在期待一枚重磅炸弹落地。“零”。
“零?”埃玛望了望罗里,仿佛想向他证实自己没听错。“零?”
“我的透支信贷经理约翰?加文先生将会很高兴向各位确证,在今年上午9点30分,我已经偿还了全部债务。我已经还清了每一笔欠款。”
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因为我想起了当我把大卷大卷现钞递给约翰?加文时,他脸上的表情。我多么希望看到他扭曲着脸,尖声怪叫起来,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但说句公道话,他在数到几千英镑时,脸上开始露出了微笑,还叫银行里的同事都围过来看。在最后,他十分真诚地与我握手--说他现在才明白了德里克?斯米兹先生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
我思忖着老斯米兹此时又会说些什么?
“因此,你明白了吧,我根本没陷入什么困境,”我补充说道,“事实上,我要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过得更好。”
“是吗,”埃玛说道,“我明白了。”她的眼睛里有种忧虑的神情--我想肯定是巴利在通过耳机冲着她大吼大叫什么来着。
“但是,即使您暂时还清了债务,可您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她向前倾了倾身体,用富有同情的音调说道,“你失业了……朋友们都避而不见您……”
“相反,我没失业。今天下午我就要飞到美国去,在那儿从事一门新的职业。这对我来说,是有点搏一下的味道……这当然会是种挑战,但我真诚地认为,我会在那儿工作生活得很愉快。我的朋友们……”我的嗓音有点哽咽,我深深吸了口气,“是我的朋友们帮我走过这一难关的。是我的朋友们在坚定地支持着我。”
哦,天啊,我真难以相信。说到这里,泪水竟然涌上了眼睛。我连续用力眨着眼,不让泪水流下来。同时,我笑容满面地望着埃玛。
“所以,说真的,我的这一经历并不是次失败。是的,我是负过债;是的,我是被解聘过。但我努力补救了。”我把脸转向摄像镜头。“我要对那些像我一样,把生活安排打乱了的观众朋友说……你也完全能够渡过难关的。要行动起来,把你们多余的衣服卖了,重新去找份工作。还可重新开始来过的,就像我现在这样!”
演播室里寂静无声。突然间,从一台摄像机后传来了鼓掌声。我惊讶地望过去--看见是摄像师戴夫在冲着我微笑,嘴里无声地做着说“干得好!”的口型。舞台监督加雷恩也加入了进来……还有别的什么人……此时,整个演播室里掌声雷动,只有埃玛和罗里两个,面面相觑--还有泽尔达,她在拼命对着嘴边的话筒喊话。
“好的!”埃玛说道,她拉高嗓音盖住了掌声。“嗯……我们暂时休息一会儿--过会再参加我们的节目,继续关注我们今天的话题:贝基的……悲剧……嗯……”她犹豫不决地支吾着,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或者说,贝基的……嗯,胜利……嗯……”
喇叭里传来节目间歇时播放的音乐声,她困惑地望了望制导间那边,“他得赶快拿定主意!”
“再见了,”我说着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走?”埃玛说道,“你还不能走!”
“能的,我这就走。”我伸手去摘下戴着的微型话筒,音响师埃迪连忙跑上来帮我摘下。
“说得好,”他在把微型话筒从我衣服上摘下来时悄声对我说道,“不要管他们放什么屁,”他微笑着对我说道。“让巴利在上边暴跳如雷去吧。”
“嗨,贝基!”泽尔达的头探进来,她惊慌地说道,“你这去哪儿呀?”
“我已说了该说的话了。现在得去赶班机了。”
“但你现在还不能走呀,节目还没结束呀!”
“可我的节目已结束了。”我说着伸手去取我的拎包。
“可现场来电都爆满了!”泽尔达说道,她急步向我走来。“交换台都堵塞了!打进电话的人都说……”她望着我,仿佛她从未见过我似的,“我是说,我们没想到会是这样。谁会想到……”
“我得走了,泽尔达。”
“等等!贝基!”泽尔达在我走到演播室门口时突然喊道,“我们--巴利和我--我们刚才交换过意见了。我们想,是否请你……”
“泽尔达,”我轻轻打断她的话,“太晚了。我得走了。”
我到达希思罗机场时差不多是3点了。中午午餐时,我与苏西、塔欣和我父母一起去了一家酒吧小聚,算是他们给我饯行,此时到了机场,我心里仍然暖乎乎的。要是说真心话,我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依恋,很想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跑回去扑进他们的怀里。但与此同时,我又从未这么自信过,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机场候机厅的中央有只宣传推销报亭,免费提供各种报纸。我在走过报亭时,顺手取了份《金融时报》。这也只是以前常读这报的缘故。再说,要是腋下夹份《金融时报》,在登机时得到机舱等级提升的机会就大些。我把报纸折叠着,整整齐齐地夹在腋下,却不经意间读到报纸上一条标题,标题中的一个词让我骤然停下了脚步。
布莱登试图力挽狂澜,拯救公司。第27页。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翻开报纸,翻到了第27页,读到了这则报道:
金融公关企业家卢克?布莱登先生最近遭受重创,麾下几员大将相继背叛,但他仍然试图力挽狂澜,留住投资人,保住旗舰不沉。据说,这家曾被誉为锐意进取的公关公司目前士气低落,人心惶惶,似有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恐慌。在今天举行的危机对策会议上,布莱登先生将设法说服他的支持者批准他的大胆重组计划。据说,这一计划涉及到……
我读完全文,凝视着报上卢克的照片。他在照片上一如既往那样自信--但我记起了迈克尔说的话,说卢克被掀翻在地了。他的帝国大厦在他四周轰然倒塌了,就像我的帝国大厦也倒塌了一样。而且很有可能的是,他妈妈不会打电话安慰他,让他别放在心上。
在那一瞬间,对卢克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我几乎想马上打电话给他,对他说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但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在忙他的生活--而我在忙我的。我又懒懒地折叠起报纸,步履坚定地走向检票台。
“有什么行李要检查的吗?”检票台的小姐微笑着对我说道。
“没,”我答道,“我没带什么行李。就一只手提箱。”我不经意地把《金融时报》露出来。“有没有机舱等级提升机会呀?”
“对不起,今天没有。”检票小姐一脸同情地说道,“但我为你安排在紧急出口处吧。那儿前边没有座位,不会碰腿的。请把手提箱放在磅秤上。”
“好的。”
我弯下腰凑身去拿手提箱放在磅秤上,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喊声。
“等等!”
我心里猛然一怔,仿佛是从20英尺高空坠落在地上一般。我转过身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竟然是他。
是卢克。他正大踏步跨过候客厅向检票台这边跑来。他像往常那样穿戴得很整齐,但脸色苍白,显得憔悴。他两眼下露出深深的阴影,仿佛最近一直在靠喝咖啡提神熬夜。
“你这见鬼的是上哪儿去?”他走到我近前急冲冲问道,“你这是要去华盛顿?”
“你来这儿干吗?”我嗓音微微颤抖着反问他,“你不是在与投资人开什么危机对策会吗?”
“是的。但后来梅尔跑进屋端茶时对我说,她今天早上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你就这样从会议上跑出来了?”我望着他,“怎么了,会还没结束就跑出来了?”
“她对我说,你要离开英国了。”他那双眼睛紧盯着我,“是真的吗?”
“是的,”我说道,一边用手更紧地握住我那小手提箱。“是的,我要离开英国了。”
“就这样走了?连说都不对我说一声?”
“是的,就这样走了,”我说道,把手提箱重重地放在磅秤皮带上。“就像你回到英国后,连电话也不打给我一样。”我的话音中充满了怨气,卢克眨了眨眼。
“贝基--”
“是靠窗还是靠走道的座位?”检票小姐打断他的话问道。
“靠窗的,谢谢。”
“贝基--”
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不耐烦地按停了铃声,“贝基……我想与你谈谈。”
“现在你想跟我谈谈了?”我说道,脸上露出了难以相信的神情。“好哇。真是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就在我要检票登机的当口。”我用手背拍了一下《金融时报》。“那么这危机会议怎么办?”
“让它等着吧。”
“你公司的前途也能这样等着?”我扬起眉毛问道,“那样是不是有点……不太负责,卢克?”
“要不是你,我那公司早就没有什么见鬼的前途了,”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喊道,我不由得感到浑身一震。“迈克尔对我说了你的事。你是怎样发现艾丽西亚在捣鬼的。你又是怎样给他提了醒,从而救了这公司。”他摇了摇头。“我一直被蒙在了鼓里。天啊,要不是你,贝基……”
“他不该告诉你的,”我愤愤然低声说道,“我告诉过他,要他不告诉你。他还答应了。”
“啊,但他告诉了我!现在……”卢克顿了顿,“现在,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比刚才平静多了。“‘谢谢你’这样的话根本不能表达我的意思。”
我俩默默地对视着,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必说什么,”我终于说道,把脸转向了一边,“我那样做,是因为我看不惯艾丽西亚。没别的原因。”
“那么……我安排您在32排座位上,”检票小姐欢快地说道,“登机从4点30分开始。”她又看了一眼我的护照,随即她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嗨!您是‘早安咖啡’节目的那位特邀嘉宾,是吗?”
“我曾经是的。”我客气地微笑着说道。
“唔,对了,”她说着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她把护照和登机卡递回给我,眼睛又落到了《金融时报》上,停在了卢克的照片上。她抬起脸望了望卢克,又低下头看了看报上的照片。
“等一等。你就是报上照片上的人?”她说道,用手指了指报上的照片。
“我曾经是的,”卢克略一犹豫说道,“来吧,贝基,至少得让我替你买杯饮料吧。”
我们坐在一张小桌边,要的是两杯法国Pernod葡萄酒。我看到卢克手机的指示灯每隔五六秒钟就闪亮一次,说明有人在拨打他的手机,但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我是想打电话给你的,”他眼睛望着手中的酒杯说道,“几乎是每一天,我都想着打电话给你。但是我知道,要是我打电话给你了,却说我只有十分钟时间,你又会怎样想。你说过的我没时间认真考虑我俩的关系,这句话对我震动很大。”他喝了一大口酒。“相信我,最近我确实忙得焦头烂额,连十分钟时间都抽不出来。你不知道最近这一段时间我真有多忙。”
“迈克尔对我说过。”我说道。
“我是想等手头事情忙停点后再打电话给你的。”
“所以你选择了今天。”我忍不住微微一笑,“等到你的所有投资者都飞过来见你这一天?”
“当然不是时候。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但我怎么会知道你打算离开英国?迈克尔什么也没对我说,他这个混蛋。”他皱了皱眉头,“我不能坐在公司里就这么让你走了。”他无目的地把酒杯在桌面上推前挪后,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我内心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你说得对,”他突然说道,“我当时是走火入魔了,一心想把纽约的公司开出来。当时真是有点……疯狂了,什么事都看不出来。天啊,结果是一切都搞糟了,是吧?你……我们……还有公司……”
“好了,卢克,”我尴尬地说道,“这也不能全怪你自己。有些事还是我的错,给你添乱了。”卢克摇着头,我没再往下说,他喝干了杯中的酒,又直率地望着我。
“有点事得让你知道,贝基。你想想,《每日世界》是怎样知道你财务上那些事的?”
我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是……是市政府税务部门那个女士吧。她找到我住的地方,趁苏西不注意时,偷偷地……”他摇着头,我的话渐渐没声了。
“是艾丽西亚捣的鬼。”
刹那间,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是艾丽西亚?”我缓过神来问道,“你是怎样……她为什么……”
“我们在搜查她办公室时发现了她桌上放着你的银行对账单。还有一些信之类的。天知道她是怎样搞到手的。”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今天早上,我终于从《每日世界》里的一个熟人处打听到,她就是这家报纸说的消息渠道。他们用了她提供的消息,然后对你穷追猛打。”
我呆呆地望着他,浑身一阵发冷。我想起了那天到他公司办公室里去的情景。我带了那只康兰专卖店购物袋,里面都是寄给我的信。艾丽西亚站在梅尔的办公桌边,像是只猫盯住老鼠那样虎视眈眈的。
我知道自己总是丢三落四的。哦,天哪,我怎么会那么傻?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卢克说道,“她那样做是想诋毁我和公司,让我分心,不去察觉她在背后搞的鬼。报社不肯证实,但我敢说,她就是抖出我所谓种种劣迹的‘内线’,”他顿了顿,又说道,“贝基,问题是我当时把这一切都搞错了。我的纽约计划不是因为你而搁浅的。”他一脸真诚地望着我。“反而是我的缘故搅乱了你的生活。”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人把我身上的什么重负慢慢卸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我真的很抱歉,”卢克在说着,“害得你受了这么多罪……”
“不。”我深深吸了口气。“卢克,也不是你的错。这甚至不是艾丽西亚的错。可能是她向报社提供了这么些材料。我是说,要是我自己没掉进财务泥潭的话,要是我没着了魔似的在纽约疯狂购物的话,他们也就没东西可写了,是吧?”我用手搓了搓脸。“真是可怕,真是丢人。但说来也奇怪,那篇报道见报了对我倒是件好事,至少使我明白了自己的一些事。”
我拿起桌上的酒杯,发现杯里早已空了,又把酒杯放下。
“你还要一杯吗?”卢克问道。
“不,不要了,谢谢。”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在远处,广播里在告诫旅客,去旧金山的BA2340航班的旅客应到29号门登机。
“我知道迈克尔提议给了你一份工作,”卢克说道。他用手指了指我的手提箱。“我想这意味着你接受了他的这份工作吧。”他停住没再说下去,我看着他,身子微微颤抖着,没说什么。“贝基--不要去华盛顿。留下来,替我干吧。”
“替你干?”我吃惊地说道。
“留下来,替布莱登公司干。”
“你疯了吧?”
他用手把头发往脑后理了理--这一瞬间他的脸又显得那么幼稚,那么易受伤害,就像是个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的疲惫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