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去吧,自己就失去了王牌,失去了讨价要价的本钱;不交吧,人家不会给予我保护,说不定会与反贪局一起加害于我。
焦鹏远手里拿着本子犹豫。
他看看手表,已经离开了十五分钟。再拖下去对方会等得不耐烦。
他锁好保险柜,来到外屋,按动电钮,墙体恢复原状,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一间密室。
慧慧,你在冥冥之中保信我吧。他看了一眼宋慧慧的照片,离开了房间,回到尊贵的客人身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焦鹏远抱歉地一笑,坐在中年男人旁边的藤椅上。
“没关系,往外掏宝贝,总要想一想的。不过,你还是想明白了。”
中年男人似乎并不把焦鹏远放在眼里。
“你这里绝对安全?”
“当然,今天不接待任何人。只有你我。警卫不招呼是不进来的,你放心吧。我还是市委书记,还能控制局面。”
“那好,给我吧。”
焦鹏远把黑皮本递到中年男人的手里。
“就是这个东西。”
中年男人打开本子,手迅速翻动纸页,有时停下来,有时一翻就是几页。很快,全都翻完,把本子放进皮包。
“焦书记,就凭何启章记下了这些东西,他确实是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何启章死得好,死得及时。你找他谈的那次话,是起了作用。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是亡羊补牢,保住你的位子。”
焦鹏远的心咯雕一下,他最不愿记起的就是五月三日凌晨他与何启章的最后一次谈话。
从五月二日子夜到五月三日凌晨,焦鹏远度过了难熬的每一分钟。对于他,这一夜长于百年。
夜里十二点,他在湖畔小区宋慧慧的卧室里做爱被沈石突然打来的电话所打断,便是他噩梦的开始。沈石电话中说,何启章因一个亿资金的事要求紧急见面,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条大船已经漏水,如不及时堵漏,说不定会很快造成沉船的悲剧。床事之欢顿时显得渺小,他立刻回到市委。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何启章谈得很不愉快。一个亿原本应用于公路建设的资金因参与H市集资被套牢使他既震怒又非常懊悔。参与集资是自己批了条子的,免不了要承担重大责任,况且又是儿子东方直接策划和经办,责任就更加重大,查办下来演职是跑不了的。情急之中,他当着沈石的面,斥责何启章擅自挪用资金,并责令何启章立即想办法补救。何启章唯唯离开,他心里还是不踏实,就是神仙也不能说变就变出一亿元来,要紧的是让何启章交出他签字同意参与集资的批条,即便上面调查,自己也能摆脱,至多承担个失察的责任罢了。当然,出面要批条,东方比较恰当。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地平线饭店的总裁办公室。
“东方,你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不要,等等……不要到我办公室了,小沈值班,不要让他碰见。你到我午睡那个房间吧”
电话里传来儿子的声音:“这么急,老爸?”
“再不急,你的小命就死定了。少喷嚏,快点。”
东方没来之前,焦鹏远想见了面先劈头盖脸大骂一顿,要不是你鬼迷心窍非要去搞什么集资,拿百分之三十五的回报,也不至于把你老爸也拖下水,闹得现在不可收拾!但当儿子匆忙赶来,一脸愧色地站在面前时,他却没有发怒。是呀,现在发怒又有什么用处呢。
焦东方见父亲忧容满面,动情地说:“爸爸,这几天,您又见瘦了。”
焦鹏远叹息一声:“关云长大意失荆州,失去的不仅是一块地盘,还失去了性命。我这块地盘,比荆州要大得多,重要得多。一旦也上演了一场大意失荆州的悲剧,你我父子俩的命运比起关云长父子也许更糟。关家父子死是死了,但留下个好名声;焦家父子只怕要万人唾骂。真到那时候,我们连给自己辩白的权利都没有。”
“爸爸,您的心病我知道,您是担心您那张批条留下隐患。”
“隐患?”焦鹏远划着一根火柴点烟,“隐患已经变成明火,一旦火势蔓延,烧掉一座城市也是片刻之间的事。”
焦东方把烟灰缸挪到父亲的手边。
“爸爸,您的忧虑我早就想到了。李浩义刚一出事,我就想到了您的批条。它放在何启章手里很不安全,我想今天晚上约何启章见面,让他交出批条,并承担全部责任。”
“嗯,这样嘛,那最好不过了。启章这个人,是条汉子,他应该懂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你马上邀他,他刚从我这里走,找马忠良商量办法去了。”
“那我走了。爸爸,您还有什么吩咐?”
焦鹏远转身躺在床上,他实在是累极了。
焦东方轻挪脚步离开。
地板咯吱咯吱地由中间向侧分开,地板下面出现了~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躺在床上的焦鹏远先是觉得床剧烈地摇晃,他以为是地震了;接着,床身倾斜,整个床掉进黑洞,耳畔是呼啸的冷风,他的身体快速地下坠,下坠。
他惊出一身冷汗,看看手表,是凌晨两点。
电话铃声还在响着。焦鹏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要不是铃声惊醒噩梦,还要继续经受坠入黑洞的折磨。
手触摸到电话,他没有抓起话筒。是谁半夜三更打来的?这台机密电话的号码知道的范围很小,非紧急情况一般不使用,会是谁呢?
他拿起了电话,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老焦吗?”
“是我。”
焦鹏远从声音知道了对方是谁,立刻肃然起敬。
“老焦呀,你的公子给我打了个电话,事情我都知道了,东方的分量不够,何启章怕不会听他的。我看你还是亲自找何启章谈一次,他会听的。”
“我。…好的.”
对方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儿,焦鹏远凭以往的经验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谈出最重要意见之前沉吟片刻,是对方的老习惯。
“老焦,总的事情到你那里为止。你的事情,到何启章那里为止。”
电话更然挂断,意味着必须照办。焦鹏远反复琢磨这两句话。后一句的含义很清楚,必须把一切不利的线索终止在何启章身上,但怎么样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第一句话越想越可怕,总的事情到我焦鹏远为止,这就意味着我可能被抛出来!
如果一切都能到何启章身上为止,我也就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了。对,找启章谈一次话,该从何谈起呢?
他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迷迷糊糊到了四点三十五分,他刚有些困意,儿子打来了电话。
“爸爸,何启章其他妈的不是东西,关键时刻他要和咱们斗心眼,他拒不交出批条不说,还口出不逊,骂您是蒋介石。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通。他刚走,要是出门让车撞死就万事大吉了!”
焦鹏远并不感到吃惊,何启章怎么会轻易交出批条呢。他反倒觉得口出不逊的是儿子,怎么能开口骂副市长,况且把柄在何启章的手里。
“东方,你胡闹。不能与何副市长硬来,你打个电话给他,表示道歉。”
“那批条,他不交出来呀!”
“你不要管了,立刻打电话道歉。都是你惹出的祸,非要参加那个婆娘的集资。女人能办什么大事,荒唐,实在荒唐。”
五月三日早晨六点一刻,何启章从女模特崔燕家里赶到焦鹏远在市委办公楼的休息室。依惯例,焦鹏远找何启章都是由秘书沈石出面打电话,而刚才是焦书记亲自呼他的BP机,何启章知道一定有特殊的情况,便匆忙赶来。
他进了门,并没有见到什么异常的紧急情况。推一反常的是茶几上摆着一瓶茅台和两个酒杯。焦书记虽然喝点酒,但从来没有在凌晨请人喝酒的先例。”
“焦书记,这是?”
“坐,坐,启章。我们俩从来没有在凌晨喝过酒,今天就破一回例。”
何启章忐忑不安坐在沙发上,不知道焦鹏远究竟要干什么。这种困惑在他是第一次,以往他不需要焦鹏远把话说得很清楚就能领悟首长的用意。
焦鹏远拿起酒瓶,何启章伸手想接过来,被焦鹏远微笑着按在沙发上。
“还是我来。你也知道,我向来不给别人斟酒,今天也破一回例。”
焦鹏远先给何启章斟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启章,我们干了这杯。”
碰杯,两人都是一口喝干。
“法不传六耳。启章,现在只有你和我,你说实话,除了被套率的那一个亿可能要打水漂,我们还有什么麻烦?”
何启章欲言又止,拿起酒瓶结焦鹏远斟酒,给自己也斟满一杯。
“启章,不要有顾虑,我还是市委书记,公检法在我的领导之下,包括反贪这一块。你呢,也是反贪领导小组的成员,我们有能力控制局势。兜兜情况,是为了心里有底。”
“好,其实主要情况您都清楚。除了那一个亿是挪用公路建设专款,这几年,唉,如果他们跟我们认真的话,把截留的税款和应该上缴中央财政的加起来,将近二百个亿吧。”
“二百个亿?那么多?”
“差不多是二百个亿,就看他们是不是动真格的。也可以是一分都没有,也可能是二百个亿,甚至更多,就看他们想把我们置于何地了。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行。”
焦鹏远由于紧张、焦灼、恍惚,把酒杯碰落,掉在地下摔个粉碎。
何启章心里颤抖了几下,性命攸关时他特别迷信,这是个不祥之兆,喃喃而语:“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焦鹏远的右手按住何启章的肩膀,传递兄弟的情谊。
“说得好,碎碎平安。古人说,宁为玉碎,不愿瓦全。启章,你我共事这么多年,肝胆相照,合作得很愉快。现在出了事,该我担的,我担起来。该你担的,你要是觉得担不起,扛不住,说出来,没关系,我这肩膀替你扛……”
何启章知道他两肋插刀的时候到了,神色肃然地站起来说:“土为知己者死。焦书记,有你这番话,就什么都有了。我何启章要没有你和嫂子的扶植,也没有今天。滴水之思,当涌泉相报,只要能保住局面,我这一百八十斤交给他们,任凭发落。”
焦鹏远双手抱住何启章的肩膀,“我没看错你,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足矣。”
何启章看看手表。
“我该走了,让别人撞见,对你多有不便。”
“好吧……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走到门口,何启章又扭过头,他似乎已感觉到这一分手,便成永诀。
“焦书记,有这样一首古诗,你肯定记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何启章拉开门,坚定地走出去。
回到常务副市长的办公室,何启章从保险柜里取出两个月前从警卫处借的手枪,放进皮包。
七点,司机杜心正开车来接他。他提着沉甸甸的皮包上了车,去野山坡会见焦东方。
车轮转动,载着他奔向不归之路。
清澈的泉水从太湖石滴人养鱼池。
焦鹏远因往事的折磨而沉默无语。中年男人微笑着晃晃手指,“焦书记,你还为何启章自杀难过吧?没有这个必要嘛。历史的前进不计小数,妇人之仁是要误事的。不过,启章死得其所,死得其时,也算难能可贵了。”
“不瞒你说,我常常梦见他。”
中年男人拍拍皮包说:“何启章这个小册子,说明他对你也是留了一手。焦书记,这个本子,有没有复印件?”
“没有吧。我没有复印。郝相寿交给我之前,他复印了没有,就不知道了。”
“都谁知道有这个本子?都难看过这个本子?”
“郝相寿是从陈虎手里要过来的,是焦小玉搜查何启章家里时发现的。周森林知道有这个本子。详细看过的可能只有郝相寿一个人,我要是不找他要,他不会主动交出来。”
“方浩知道有这个本子吗?”
“方浩没有对我提起过这件事。我想,陈虎应当向方浩汇报过。陈虎是方浩的马前卒。”
中年男人站起来。
“把本于这件事忘掉吧,就当它从没有发生过。我先走一步。”
“我送你出去。”
“请留步。把我们这次见面,也忘了它。”
中年男人与焦鹏远淡淡地握手告别说:“再见。”
“再耽误你几分钟,你觉得,你爸爸,懊,中央会批准我的辞职吗?”
中年男人苦笑说:“我是在商言商,久已不过问政治了。提出辞职,依我看,是你失策的地方。你给了人家一个借口,是你主动提出来的,批准了你也没话可说。不过,暂时还不会吧,总要走个程序,权衡一下利弊,计算一下操作成本,预测一番后果,找到一个人选。老焦呀,还是我爸爸那句话,事情到你这里为止,好自为之吧。”
空荡荡的大屋只剩下了焦鹏远一个人。他烦躁地踱来踱去。
太不近人情了!他竟然连一句关心东方的话都没有提起,他明明知道东方关押在看守所里,为你们狐朋狗党承担这一切恶果,你们却对遭受苦难的小兄弟置若罔闻,不管不问!一点情谊也没有!
东方啊,你受苦了。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第一把手。往日对儿子的恨,特别是儿子以录像带事件羞辱宋慧慧自杀所引起的愤恨,随着儿子的被捕一点点消失了,剩下的是忧虑与思念。
焦鹏远拿起电话打给公安局一个副局长。
“东方这几无情绪怎样?吃得好不好?”
“焦书记,我正要向您汇报。上面决定要把东方转移,转移到外省市吧,具体的不清楚,也打听不出来。”
“欺人太甚!”焦鹏远对着话筒大吼一声。
“对不起,我无挂断了。保重身体,焦书记。”
他觉得胸口憋气,从兜里掏出救心丹,倒在掌心里六粒,放进舌下含服。
他把警卫叫送来说:“去看守所。”
警卫对这个指示有点愕然,尽管他知道焦东方关押在看守所里,但他不知道首长去看守所是父亲探视儿子,还是去视察,要是去视察怎么没有人陪同?
他什么也没问,立即安排,车队离开别墅,驶向看守所。
三辆车很快到了看守所。森严的大铁门,荷枪实弹的岗哨,高大的院墙。焦鹏远心如刀绞,他只朝大铁门看了一眼,低沉地说:“不许进门,绕着院墙,给我绕几圈。”
司机在就要拐进通向大门的一刹那,掉转车头,朝环绕看守所的隔离道开去。已经拐上大门通道的第一辆警车掉头回来,仍然走在奥迪的前面,断后车跟着尾随。
占地十几平方公里的看守所四周有宽阔的隔离带,只有特准的车辆才能在隔离带路面上行驶。隔离带的外侧才是车辆往来公路。焦鹏远的车队像检阅似的围着看守所缓缓行驶。绕第一圈用了十几分钟。当车队回到看守所大门外时,得知焦书记光临着守所消息的公安局长蒋大宾率看守所几个负责人及检察院驻看守所的干部在大门口迎接。
蒋大宾站在最前面,等待车队的出现。他看见了车窗内板着面孔的焦书记,刚要上前拉车门,请焦书记下车,没想到奥迪突然加速,一下开过去,在拐弯处消失。
蒋大宾不敢离开,要是焦书记的车队再绕回来呢。自焦东方受审以来,焦书记一直沉默,对儿子被捕未发一言,今天骤起惊雷,绕着看守所转圈,这不是视察是示威呀!蒋大宾心里很紧张地思索,一定是焦书记要重返政治舞台了!他觉得有必要通知反贪局局长周森林,因为焦东方的案子由反贪局负责,只是由于检察院没有看守所而把焦东方押在由市局主管的看守所里。如果焦书记要人,还是由周森林出面吧。
蒋大宾对身边的看守所所长说:“你立即向周森林局长江报,就说焦书记到看守所未了,快点。”
看守所所长立即跑步回到门卫处打电话。
这时,车队第二次绕回到大门处。蒋大宾招招手,车队连减速都省略了,一下又过去了。
周森林在方浩办公室愁眉不展地闷头抽烟,方浩刚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去美国引渡孙奇的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舶李云龙从美国打来电话,孙奇在美国黑手党的掩护下消失了。
方浩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输液,翻看着膝头上的卷宗。他手中的铅笔微微抖动。医生告诉他,搞不好,他的手神经会麻痹,以后连铅笔也握不住。
“老周,葛萌萌在香港消失,郝相寿在我们到达之前也消失了,现在又是孙奇消失。你说,是我们这里有内奸通风报信,还是国际刑警不配合?”
“我看,两种不利因素凑到一起了,才造成这么大的被动。公检法司也不是真空的,腐败起来难免会出现内奸。方书记,我们是不是从内部查一查?”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周森林抓起电话。
“……嗯……嗯……我知道了。”
周森林放下电话,脸上愈加阴沉。
“方书记,看守所来电话,是蒋局长让打来的,焦书记带着两辆警车围着看守所绕圈呢。”
“绕圈,绕什么圈?”
“车队围着看守所,在隔离路上绕圈。不知道焦书记是什么意思?蒋局长让我去看看。你看呢?”
方浩猛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针眼立即冒出个血珠。这是什么意思?他实在不能容忍焦鹏远超越党组带着车队在看守所游车示威的荒唐举动。方浩的手掌,猛地击在茶几上,玻璃板顿时碎裂。
“老焦……他这是什么意思嘛!向党示威……”
方浩的心绞痛又发作,捂着心口缩在沙发里。周森林急忙把救心丹从方浩的上衣口袋掏出,放进他的嘴里,然后去倒水。
周森林把玻璃杯送到方浩手里,他没有握住,玻璃杯先掉在他的膝盖上,又滚落在水磨石地面。水泼湿了他的裤子。
“方书记,去医院吧。”
“去看守所,你陪我去。”
周森林清楚方浩受不了这个折腾,劝阻道:“看守所,我~个人去就行了。你还是去医院。”
方浩支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法看守所。你和蔡大宾都挡不住他,走。你听见没有,我们走。”
用森林搀扶方浩出了办公室,刚一来到走廊方法就甩开局森林的胳膊自己走。他不要给市委的上千双眼看到他的病态,特别是在反腐败斗争进人白热化的现在。
为了照顾好方浩,局森林与方浩上了同一辆车。
车上,周森林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方书记,你是怕他们父子见面串供?”
“串供?让他们串好了,越串供暴露出来的问题越多。我是担心焦书记这样一示威,动摇广大干警的信心,这比什么都可怕。还有,我是怕书记犯错误澳。”
“嗯,你想得很深呀。焦小玉最近的情绪不太对头,她已正式向我提出要退出专案组,另行安排工作。我还没有答复地。”
“她和陈虎的关系怎么样了?”
“难说。他们见面互相客客气气的,除了工作什么也不谈。”
“小玉这个孩子,她所处的地位太特殊了。五六十年代出现她这样的人并不新鲜,那时候大是大非很明确,动不动就和家庭划清界线。”
周森林嘿嘿一笑,“你不是说我吧,我也表过这样的态呢,而且表了上百次,差点没通过我入党转正。”
“嗅?”
“你忘了,我出身是破落地主。”
方浩苦笑着说:“所以你这几十年才谨小慎微呀,原来毛病出在这儿。我的家庭出身也不好,是资本家。解放初期,工农子弟能上大学的很少。家庭出身决定论,确实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影响了相当一批干部的提拔和使用。”
周森林叹口气:“甚至影响考大学。不过,方书记,我还是有些顾虑呀。最近,我就听到这种议论,说他们为什么对共产党的干部整这么苦,几十年的功劳苦劳就不算数了,连子女也跟着倒霉,来个宰尽杀绝,就因为他们是右派,从来跟党不是一条心,借反腐败专门看共产党的笑话,是地富反坏右长期受压之后的反攻倒算,要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非把他们揪出来不可。言外之意,他们是左派,我们…··提……”
周森林欲言又止,他知道方浩在五七年被错划成右派,不愿提起伤心往事。
方浩微微笑道:“怎么不说了?他们说我是右派。哼,极左的东西过去给我们的事业造成了极大的损失,现在他们又借助极左的旗帜对抗反腐败,保护自己的特权。极左的东西说到底就是特权思想,惟我独革,惟我独尊,超越党纪国法之上,反对社会和舆论监督,哪一样不是特权?小平同志说,要警惕右,但主要是反对左。这条指示在反腐败斗争也要遵循。李浩义平时很左,郝相寿更是以左派理论家自居,还有孙奇,何启章,他们都抱着计划经济的体制不放,他们真是那么热爱计划经济吗?他们所要维护的不过是计划经济赋予他们手中批配额、批指标的特权,用这种特权捞好处。其实,回到彻底的计划经济,他们也是不干的,他们要保留市场的成分,利用双轨制捞好处。老周啊,反腐败要特别注意权力资本进入市场这件事,因为它会严重破坏经济秩序,会造成袭断和不正当竞争。要抓几件这样的大案。权力进入市场,不仅会造成大面积的国有资产流失,还会导致政治上的腐败,这比损失几十个亿更可怕呀!”
周森林悄悄给方浩捏了一把汗,他知道方浩这种理论在市委里是少数,难怪背后有些人说方浩的观点有右派分子的根源;特别是腐败,一般只提经济腐败,只限在经济领域里,而他提出政治腐败的概念,性质就立刻严重了十倍。如果有人把方书记列入“要反对右”的那个范畴,后果会是多么可怕。他低声说:“老方,你我私下谈,怎么说我都能接受。但在常委会或者中层干部会上,你说话是不是悠着点,省得人家抓辫子。”
方浩侧过脸来说:“怎么,共产党人还有什么观点需要隐瞒吗?过去,对主席所说我们共产党人除了人民的利益并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这句话理解不深。现在看到有些共产党的干部,包括个别的高级干部,除了谋求他们自身的利益已经不顾及人民的利益,才理解了这句话深刻的含义。老周,我怕是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一条路了。”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要注意策略,不要锋芒毕露。有些特殊的场合,说几句违心的话也未尝不可,连周恩来总理在某些情况下也说过违心的话嘛,何况我们。事情并没有到一言兴邦或者一言丧邦的程度。我是出于好心呀,也许说的不对。”
“谢谢,周森林同志。”
方浩轻轻拍拍周森林的膝盖。
轿车到了看守所门口,方浩一眼看见焦鹏远的座车正朝大铁门缓缓驶入,还有五十米的距离。
“快,把车横在门口。”
随着方浩的一声命令,司机提速,从斜路上直奔看守所大门。
方浩的车横在大门人口处。
焦鹏远的奥迪被这辆突然出现的车挡住了去路。跟在奥迪两侧小跑着的蒋大宾及看守所所长吓了一跳,不禁茫然,止住脚步。
焦鹏远在车内看见了横在前方的车,认出那正是方浩的车。
“焦书记,”司机回过头来,“是绕过去往里开,还是停车?”
焦鹏远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混蛋!”
两辆奥迪在相距十米的地方刹住车。焦鹏远的座车像箭头顺着直指看守所的大铁门,方浩的车像盾牌横在箭头的前方。
蒋大宾等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观这一场较量。他们不敢让方浩的车挪开,也不敢让焦鹏远的车退后,这是一场权力角斗场的重量级较量,没有他们置碌的位置。
焦鹏远推开车门,下车,他一手搭在车门上,另一只叉在腰间,傲慢的目光横扫周边每一个人。
方浩推开车门要下车,周森林拉了他一下。
“我下去吧。”
“你就呆在车里,我下车。”
方浩下了车,站得很直,毫不畏惧地迎接焦鹏远的目光。
这是钢与钢的对峙,剑与剑的交锋。
焦鹏远冷峻的沉默。
方浩沉默的冷峻。
没有谁能计算出双方对峙的时间,在场的人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仿佛时间在对峙中凝固了。
后来,关于这次对峙市委里有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一种说方法绷不住劲,他的车让开了道路,但焦书记的车根本就没打算开进去;另一种说法是焦书记回到车里,让司机倒车,离开了看守所。
这两种说法有一点是相同的,焦书记的车没进看守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