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埃尔终于离开矿工俱乐部。一出门便瞧见马路斜对面的汤米·狄克森。汤米坐在一座战争纪念碑最底一阶的阶梯上,头则靠在一只铜靴上,华铎坐在他身旁。
“不是在等我吧?”狄埃尔开心的问。
“你一定是在说笑,”华铎说,“我等的是他。我可不想背他。”
“非常明智。”
狄埃尔对着他的座车招手。车子慢慢逼近,狄埃尔趁着空档瞄了一下纪念碑上的名单。
“我以为矿工不必服兵役。”他说。
“总是有人认为德国人比老板给的机会更好。”华铎说。
“是啊,让你有机会认识敌人。我们把他送上车吧。”
“什么?不,没关系。谢谢,我会处理的。”
“哦,是吗?下一个来的警察可能会依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他哩。来吧,帅哥。”
他伸手抓紧狄克森的衬衫领口,让他选择是要起身或者被勒毙。
“你也上车吗?”在汤米选择活命并任人推上后座之后,狄埃尔说,“我最好上车。他和母亲住一起,他母亲可能会生气。”
“看到汤米喝醉而生气吗?”狄埃尔不可置信的说。
“看到他喝醉泡来的朋友而生气。”华铎说。
“我真搞不懂你,华铎先生。”狄埃尔说,“我的意思是,你很努力学其他人对讨厌的条子讲话很冲,不过这不是你的真面目吧?”
“先生,你最好别以为我喜欢你们这些浑蛋。”华铎说。
“不不,可是我认为你喜欢秩序。我打赌你在罢工现场一定四处跑来跑去,动脚踢人,要他们队伍排整齐,同时确定事情按照规则进行。”
“你们这些人才可能做这些事。”
“没错。他们从臭潭带了很多东伦敦人上来,可恶的骑警,只知道奸淫掳掠。嗯,他们现在回去原来的地盘了,所以天下再度太平。”
“你真是他妈的乐观主义者。”华铎说。
“我可不是,朋友。不过我敢说你以前是,尼尔兄弟。这因此让你的态度……令人失望。”
“抱歉,我会努力对你和善一点。到了,路灯旁边就是了。多谢,我们现在没问题了。”
“不,不,我们得亲眼见他安全踏进家门。哈罗,太太,你这四处闲逛的儿子回来罗。”
他扶着半醉半醒的汤米,经过站在门阶上的娇小女子面前,将他安置在小客厅的沙发上。
“我建议就让他躺在这里,摆个水桶在他头的旁边,等他吐完,就踢他上床。太太,你们家很可爱,你真的整理得非常好。我自己去厨房去倒杯水,喝完就走。”
他走到厨房去,听见她身后的女子说:“那个浑帐是谁?”但华铎一心想尾随他而末应答。
他发现狄埃尔站着,望向窗外又长又窄的后花园。那是一片干枯的草地连着一块菜圃,草与泥土的衔接处有一小堆营火灰烬。
“加一点灰烬对植物有益。”狄埃尔说。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不是园丁。”华铎说。
“不是吗?人才是你专精的领域?栽种,施肥,帮助他们成长。可是你应该知道,尼尔,胡萝卜是开不出康乃馨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说,让自己做点真正重要的事。像是参加一场委员会会议和包庇朋友哪样重要?或者,是不是与其包庇朋友,不如去指证事实比较有利?”
“你这个无耻之徒!”
“感谢上苍,你口中终于冒出真心的辱骂。”狄埃尔说,“我们现在就去拨开那堆灰烬吧?”
魏尔德的机车一路下坡滑行进入波索普,彼德·巴仕可看了一下表,同时发出呻吟。
他们骑了很远,找到看不见矿井口的酒吧,喝了许多老板超棒的啤酒,却又吞下太多他煮的难喝咖啡来破坏啤酒的美味。回程途中,风雨冷冷的吹打着两人酒后泛红的双颊,一时间令人精神振奋。在酒吧里,他和魏尔德彼此敞开心胸——至少是男人在那样的场合下能够敞开的程度——但是当波索普矿场的卷扬机映入视线后,巴仕可已经开始后悔刚刚消逝的过去,并害怕即将面临的未来。
回到波索普警局之后,他们暗自庆幸了一会儿。狄埃尔尚未归来,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威萨特探长紧急召见二人。
“你们两个死到哪里去了?”他火大的问,“在你们那个人间仙境吃上三个钟头午餐是没问题,我打赌你们还经常办野餐郊游,搭干草车玩耍。我们这里的生活可是他妈的越来越现实,连可以认真思考的时间也没有。”
“抱歉,艾力士,”巴仕可说,“机车出了点问题,对不起。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你们中约克的智多星出去吃中饭也还没回来,所以我想我也不能太责怪你们这两个开小差的。说真的,我们似乎毫无进展。我动员了所有可用的人,对他们逮到的每个浑蛋作笔录,剩下的人则彻底搜查从这里到蟠龙纹章之内所有的水沟,找寻法瑞尔的矿工服。到目前为止,什么东西也没发现,找不到凶器,什么也没有。这件案子很棘手,这也正是我需要你们的地方。你们那些田园生活的幻想我一点也不需要,我只要你们老实做好警察的工作。”
“听候你的吩咐。”巴仕可说,“你有没有再去看法瑞尔?”
“还没,我想让他休息一下。我想在别的地方查问他,才不会每两分钟就有可恶的医生跑进来说我太粗野。他母亲去了医院探视他。还有一件好玩的事情:麦可复也去了。”
“他去要干嘛?他们两个不是合不来吗?”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告诉卫希,要是法瑞尔没反对,就大方让他进去,然后再把耳朵贴到钥匙孔偷听。”
“你让他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会客?”巴仕可怀疑的说。
“没错。”威萨特自我防御了起来,“卫克富坚称法瑞尔太太享有隐私权。至于麦可复呢,我了解这些矿工。假如他们不想说什么,一个字也不会吐漏的。所以卫希一直将耳朵贴在门上,比较有机会得到一些东西。”
“耳炎吧。”巴仕可喃喃的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没有吗?听着,你们两个最好牢牢记住,在这儿你们归我管,做事得依照我的方式。外面有条很不错的大线索,可以让这件案子搞定。这条线索就是法瑞尔的矿工服。就算挖遍南约克的每条水沟、翻遍每个垃圾桶,我也要你们把它找出来。”
空中飞来一个塑胶购物袋,沉甸甸的降落在桌面上,一片灰尘自袋身扬起,在威萨特的文件上停了下来。
“用不着这些先生弄脏一身白净,探长。”狄埃尔站在门口,声音低沉洪亮的说,“袋子里有法瑞尔的矿工服——或者可以说是残片。”
魏尔德哀怨的看着购物袋,想起自己曾经幻想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看来,于公于私,这放肆的姿态永远没他的份。
“除了靴底之外,没剩下多少东西,”狄埃尔一边前进一边说,“不过,倒是让那些疯狂的科学家有得玩了。”
“长官,你在哪儿找到这东西的?”威萨特说。
“汤米·狄克森家的后院。”狄埃尔说,“他们发现沙特卫的尸体之后,他就掉头回到置物柜那里取出这套矿工服,掩护他的同伴。”
“好一个掩护,”巴仕可说,“让矛头直指向法瑞尔。除非……”
“这听起来像是个绞尽脑汁得来的想法,是吧?”狄埃尔说,“真高兴午餐那顿狂饮没让你昏头,小子——但这是不可能的。狄克森不可能对他的同伴有二心。这个汤米呀,跟一只呆头乌龟差不多狡猾。这根本不是他的主意。尼尔·华铎,工会分部秘书,聪明得足以当警探,他心里明白法瑞尔可能是头号嫌犯,但你不问,他绝不会公开指证任何人。好,假如他想设计陷害法瑞尔的话,那么他会趁下班时自己动手取走法瑞尔的矿工服。不,他是后来沙特卫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传开来时,才想到这个办法的。他自己没办法掉头回去,所以要求汤米回去。其实他是要汤米去查看小柯的置物柜里面有没有一些罪证,但是汤米看了太多美国犯罪影集,知道警方可以做一些化验,得出他们想要的证据。因此为了安全起见,他就把东西带回家烧了。”
“你有没有问出他衣服上是否有血迹?”威萨特说。
“我什么也没问。”狄埃尔说,“华铎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了。汤米醉得不醒人事,瘫在他妈妈的沙发上,而且可能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的瘫到明天。这些矿工的脑袋真迟钝。不过,他绝不会害同伴背负罪嫌的,所以这就得由鉴识科来处理了。如果衣服上有沾染血迹的话,我想法瑞尔不会把衣服留下来。我觉得这个家伙是个精明的讨厌鬼。所以这东西可能无法提供进一步的线索。”
“长官,”魏尔德心想,即使无法担纲演出一场大戏,起码小角色要扮演好,“有件事要向你报备。法瑞尔昨天晚上打电话给……巴仕可太太之前,好像打了另外一通电话。”
“巴仕可太太没提供多大帮助,是吧?”狄埃尔快活的说,“所以,魏尔德小队长,你认为和接到法瑞尔第一通电话的人谈谈,可能会对我们有帮助?”
“是的,长官。”
“嗯,着手去办吧,小伙子。”
“可是我们不知道……”
“麦可复,那个人叫史黛拉·麦可复,曾经是法瑞尔的未婚妻,但后来嫁给了法瑞尔走出矿坑途中和他交谈的那个工头,凯文·麦可复。我们俩今天一起去了矿工俱乐部,不过我注意到他并未久留。有一股忍不住想去探视病人的冲动吧,我猜;医院也没人监视吧,我想。我希望你派去那里值勤的小伙子,耳朵有像小飞象一样大,探长!”
这个坏蛋窃听我们的谈话!巴仕可暗忖。瞧他从他妈的大帽子里抓出灵活的小兔子时,五英亩的大饼脸得意成那样……哦,真想拿石头砸他眼睛!
司伟夫小队长在门口现身。他看来不大开心。威萨特立刻起身,和他一起走到走廊上去。狄埃尔沿着桌边走,感恩的一屁股沉坐在威萨特的椅子上。
“我还以为他永远不会请我坐下来哩。”他说,“好吧,我们就这么办:看你们两个,交情这么好,那你们就黏在一起,一同去打探这个叫麦可复的家伙。你们要去的时候,挑一个漂亮的小女警当女伴。我要你们同时但个别处理麦可复夫妇。你来对付她,魏弟,碰到眼睛会放电的女性,你应该不像这个色鬼那么容易被电倒。我要知道麦可复今天为什么到医院去探视法瑞尔。万一有矛盾之处,我会到医院去问法瑞尔那小子同样的问题。没问题吧?”
“是。”
这回轮到艾力士·威萨特在门口打岔了,但巴仕可看得出来,他此举的目的绝非是狄埃尔那种可恶的耀武扬威。倘若这个苏格兰人冷静的脸上显现了任何情绪,那就是罕见的惊慌。
“是的,小伙子,什么事?又出现一具尸体是吧?”
“正好相反,长官。”威萨特带着一丝稍纵即逝的幽默说。
“嗯?”“事关法瑞尔,长官。我们刚收到医院传来的消息。他逃跑了。脱了衣服,失踪了,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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