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我父亲的收藏。他生前执着于收集堂吉诃德的95本藏书,尤其是那神父所提到的几本。每个人都有他所著迷的作家,就我那曾派驻在西班牙多年的外交官父亲来说,就是着迷赛凡提斯。还有一些有怪癖的藏书家,无法忍受曾经修缮的书,即使看不出来也不行;也有绝对不买编号50以上的书的人……而我呢,就是执着于毛边的书。我跑遍了拍卖场和书局,若我翻到一本没有剪掉毛边的书,两脚就会不听使唤地发抖。您读过诺迪嘲弄藏书狂的故事吗?我就是那个样子。有机会的话,我会很乐意狠狠地揍那些随便裁书的人一顿。若能找到一本比一般规定要多出二厘米空白的书,那就是我幸福的顶峰了。”
“我也这么想。”
“那么,恭喜您了。为这位同样懂书的人致意。”
“别急,我的兴趣可不在美学,而是为了图利。”
“那也一样。我欣赏您。我个人认为,只要是和书有关,道德感便不重要了。”他在房里的另一个角落,倾身向科尔索神秘地说道,“您知道吗?就像巴赛隆纳那位书商的悬案一样,我也有可能为了书而杀人呢!”“我可不建议您这么做。一开始像件小事,最后得开始不断地说谎和犯法,最后失去一切。”
“包括失去原有的藏书。”
“对啊!”
他伤心地点点头。
“这就回到我原本的问题上了,”他说,“每次我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觉得像个失去信仰的神父一样……我这么说算是亵渎圣灵吗?”“一点也不,您说得极是。”
法贾苦恼地扭绞着双手,他的眼光四处逡巡,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地上的书,再转到科尔索身上。脸上带着惨澹的微笑,勉强得像是被人画上去的一样。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这场景看了令人感伤,他的跛脚、羊毛衣和磨旧的裤子在显示出他的疲惫和脆弱。
“如果您是我的话,会选哪一本呢?”
科尔索摇摇头说:
“幸亏我不是您,我也做不来。”
“您说得好,幸亏。我猜只有蠢蛋会嫉妒我拥有的一切。但您还是没告诉我该卖哪一本书,我该牺牲哪一个儿子呢?”他焦虑地变换着手势,像是身心同受着煎熬,“在我身上滴下他的血,”他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直到第七代子孙。”
他拿起一本书又放回去,取出另一本来,抚着那羊皮纸,嘴里还喃喃道:“他的血。”他的眼睛湿润,手边不由自主地抖着。
“我想我会卖了这本。”
即使法贾现在还没疯,也快了。科尔索望望四周空无一物的墙,上面还留着从前挂画的痕迹。他手上的嫋嫋的烟雾地升到天花板上那幅斑驳的画上,直直的就像在一个宁静的清晨里献燔祭的烟一般。他看了一眼窗外布满灌木丛的庭园,想替他找到可牺牲的羔羊,但那儿却只有书而已。天使放开了那只高举着刀的手,流着泪离开了,悲叹着人类的愚蠢。
科尔索抽完烟,把它丢到壁炉里。他觉得有点疲倦,穿大衣仍嫌冷。他下意识地看看手上的表,也没去注意时间。他已经在这间空屋里听了太多话了,他庆幸这里没有镜子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看来他也已颇获法贾的信任,该是谈生意的时候了。
“那么《幽暗王国的九扇门》呢?”科尔索问。
“怎么样?”
“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啊!您应该收到我的信吧?”
“您的信?……啊,当然啦。我记得。只是……真抱歉,《幽暗王国的九扇门》,对对。”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四周,像个梦游者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在一阵努力之后,他显得更疲惫不堪了。他举起一根手指,回想了一下,然后跛着脚走到某个角落里去。
“您知道吗?”法贾问道,“亚历山大大帝会用敌人的宝物箱来装荷马的书。”他满足地摇摇头,看着一本书的封面上那马其顿人磨损的侧面说,“好个爱藏书的好兄弟,真是个好孩子。”
科尔索才不在乎亚历山大大帝的什么藏书癖。他蹲下来看看地上一排书其中的几本,都是属于魔法、炼丹术和恶魔学的书。
“您觉得怎么样?”法贾问。
“真不错呢!”
藏书家无力地笑着,他也蹲在科尔索身旁,抚着那些书。
“当然很不错了,其中有至少10本都是非常稀罕的书。这部分的书都是从我祖父那里继承下来的,他对炼丹术、天文学等神秘的东西特别有兴趣。您看,这本是代表作,柯林·普蓝其的《阴间的辞典》,1842年的初版书。那本是1571年的《神秘学》,里奥纳多·佛拉凡提的作品……那本12开的书是《谈奇述异》。”
法贾挑出一本威尼斯式封皮、科尔索熟悉的书来:黑色的封皮、五条缀线,没有书名,只有一个五角形标志。“这就是您要找的《幽暗王国的九扇门》。”
科尔索皱皱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至少从外观上看来,这本书和他自己袋里的那本是一模一样。法贾将书递给他,看着他翻阅那本书,这两本书简直像两滴水珠似地相同,只是这本的封底磨损得较厉害,书背上有个撕掉的书号签的痕迹。除此之外,其余的部分就跟巴罗·波哈的那本一样完美,也包括了第九幅版画。
“既完整又保存良好。”法贾从科尔索的表情看得出来,“它在世上到处流浪已经有三个半的世纪了,一打开却又有像是刚印刷完的新鲜气味……据说这印刷者和恶魔签了契约。”
“也许是真的。”科尔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