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别的情况之下,科尔索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场景:高级套房,窗子朝向协和广场,厚重的长毛地毯和一问宽敞无比的浴室。拉邦弟坐在地上抚着疼痛的下巴,带着迷惘的眼神。一张大床上摆着两份早餐,琳娜惊愕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正要放进嘴里的吐司。巨大而又白皙的乳房一个露在丝质衬衣外面,一个包裹在里面。乳晕的直径约五公分,科尔索关上身后的门,冷漠地观察着。该来的还是要来。
“早安!”他说。
他接着走近床边。琳娜静止不动,手上还拿着吐司,看着他放下帆布袋,坐在她的床沿。他看了她的托盘一眼,上面有一杯咖啡。过了半晌,两人都没说话。科尔索尝了那咖啡一口,笑着对那女人说:“还记得,”没刮胡子的脸,让他看来更狡猾,“上次我们见面时,我稍嫌粗鲁了点……”
她没回答。她把咬了一半的吐司放回托盘上,把身上的衬衣整理好。她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望着他,不害怕、不高傲也不憎恨,几乎是无动于衷。在科尔索家发生那个意外之后,他以为会在她眼中看到憎恶。她曾说过,他们会为了此事杀他,而且他也差一点就成了她的刀下亡魂,但琳娜冷若冰霜的蓝眼珠比一阵狂怒的爆发更令他害怕。他完全可以想像,她不带感情地看着自己丈夫的尸体挂在客厅里的样子。
“混帐东西!”拉邦弟在地板上咒?了一声,看来他终于看到他了。他头昏脑涨地扶着桌椅试图站起身,科尔索好奇地看着他。
“拉邦弟,你好像不怎么高兴见到我。”
“高兴?”那书商揉搓着下巴,还不时地看看手掌,怕见到一颗断了的牙齿似的,“你疯了,完全丧失理智了。”
“还没到那程度,不过也快了。这可都是拜你和你的同伙们之赐。”他用拇指指着琳娜说,“还包括这个伤心的寡妇。”
拉邦弟小心地靠近一些,说:“拜托你解释清楚,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在讲大仲马的手稿和《幽暗王国的九扇门》的事;辛特拉的维克·法贾上吊的事;还有那位像个影子般,一路跟踪我,还攻击我的罗史伏尔的事。”
他转身看着琳娜,“还有米莱荻,以及你,不管你在这戏里究竟是扮演什么角色。”
拉邦弟边听科尔索说,边愣愣地眨着眼。最后,他又摸摸脸,但这次不是怕痛,而是茫然的手势。他转身朝向琳娜,问道:“我们跟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她轻蔑地耸耸肩。她对可能的解释不感兴趣,也不准备合作。她继续斜倚在枕头上,早餐盘放在身旁。她涂着红蔻丹的指甲正把一片吐司弄得粉碎。此外,她惟一能让人察觉的动作只有呼吸,那衣领下饱满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她盯着科尔索,像等对方掀牌一样。
拉邦弟抓抓头上毛发稀疏的地方。站在房间中央的他,失去了平日潇洒的样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直条纹睡衣,左腮被那一拳打得肿了起来。他惊慌失措地看看科尔索,又看看琳娜。最后他对着自己的朋友说:“我要你解释清楚!”
“真巧啊!我也是来要你解释清楚的。”
拉邦弟不安地看了琳娜一眼。他看来狼狈不堪,看着自己身上睡衣的纽扣,光着的脚丫,以这样的衣着面对危机真是可悲。他对科尔索指指浴室。
“我们进去谈。”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保有一点尊严,但肿胀的左颊让他发出来的音都变调了,“就你跟我两个人。”
那女人仍令人费解地坐在那里不动,也从未显露出不安,像是在看无聊的电视竞赛节目似的看着他们。科尔索心想,他必须解决这个女人,但他还没想到怎么做。他拿起帆布袋,进了浴室,拉邦弟关上身后的门。
“你到底为什么打我?”
他低声问着,生怕被那坐在床上的寡妇听见。科尔索把帆布袋放在地板上,摸摸干净的白毛巾,翻查一下镜台抽屉里的小东西,才平静地回头转向那书商。
“因为你是个虚伪的背叛者,”他回答,“你没告诉我你和这些事件有牵连。你竟然任由他们骗我、跟踪我,还揍我。”
“我和你说的什么事件一点牵连都没有。而且,这里惟一被揍的人是我。”
书商审视自己镜中的影像,“天哪!看你做的好事!你把我的脸毁了。”
“你再不跟我说实话,我就让你的脸毁得更彻底。”
“说实话?”拉邦弟抚摸着肿起来的脸,“这不是什么秘密了啊!琳娜和我,我们已经……”他停下来,不知该用什么字眼,“呃,你看到了啊!”
“有了亲密关系。”科尔索说。
“没错。”
“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是你动身往葡萄牙去的那一天。”
“是谁先主动的?”
“理论上是我先。”
“理论上?”
“差不多是这样啦!是我去拜访她的。”
“为了什么?”
“我是去问她要不要出售她先生的藏书。”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其实,是她先打电话来的。这我倒是告诉过你。”
“没错。”
“她想找回那份她死去的丈夫卖给我的大仲马手稿。”
“她说过为什么吗?”
“因为她对那本书有感情。”
“而你就相信了?”
“对啊!”
“或该说,你根本不在乎吧?”
“事实上……”
“好了!你那时满脑子就是想上她就是了。”
“这也是事实。”
“然后,她就倒在你的怀里了。”
“完全正确。”
“当然了!然后你们是来巴黎度蜜月的是吧?”
“也不完全是啦!她说在这里有事情要办。”
“……所以她要你陪她来?”
“就是这样。”
“真凑巧,不是吗?……她支付所有的开支,只是为了和你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是啊!”
科尔索做出不悦的表情。
“真美丽的爱情啊!拉邦弟。尤其是两人真心相爱的时候。”
“别想得那么肮脏了。她很特别,你根本无法想像……”
“我可以想像。”科尔索说。
“你不能。”
“我说了,我就是可以。”
“那是你的梦想吧?可以想像……?像这样性感的尤物。”
“拉邦弟,别转移话题了。你们对我的计划是什么?”
“没有什么计划啊!我们之前准备在今天或明天见你,向你要那份手稿。”
“用正当的手段?”
“当然了。要不然是怎样?”
“你们不认为我会拒绝吗?”
“琳娜是这么想。”
“那你呢?”
“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我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我们是朋友,而且那份手稿是我的。”
“看来,你是她拿来备用的棋子。”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琳娜是个很棒的女人,而且她仰慕我。”
“是啊!她的确像是在恋爱中的样子。”
“你这样觉得吗?”
“你是个白痴!拉邦弟。你跟我一样,都被耍了。”
他敏锐的直觉像警笛一样地响起。科尔索猛地拉开拉邦弟,冲进房里。只见琳娜已经穿好衣服,正往一个皮箱里塞衣物。那一刻,他还注意到她那双冰冷的双眼盯着他,那双米莱荻·温特的眼睛。他同时也了解到,在他像个笨蛋似的逞英雄时,她只在那里等着:一个声音或一个暗号。就像一只在自己的网中等待的蜘蛛。
“再见,科尔索先生。”
至少他听到了这几个字。他听到了,也记得那略为沙哑的嗓音,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她正准备离开。他往前一步,走到女人身边时几乎忘了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这才注意到房里还有别人,就在他的左后方,浴室门边有个黑影。他准备转身面对这突来的情况,心里确知自己又犯了另一个新的错误,但这时已经太迟了。他还听到琳娜的笑声,笑得就像电影里标准的邪恶金发女郎。至于这一击,不到12小时之内受到的第二击,也是打在耳后方同样的位置。他还有时间看到罗史伏尔慢慢地消失在模糊的视线中。
当他倒在地上时,早已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