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外面,她险些和史密斯柏克撞个满怀。他凑近玛戈,淘气地使个眼色。“共进午餐?”
“不了,”玛戈说,“忙得很。”一天两次——她恐怕受不了这么大剂量的史密斯柏克。
“来吧,”他恳求道,“我有血案的新细节,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看得出来。”她加快步伐,恼怒于自己竟然被撩起了好奇心。
史密斯柏克抓住她的胳膊。“听说餐厅今天供应的千层面很美味,烤得又老又干。”他拉着玛戈奔向电梯。
餐厅和平时没有区别,坐满了研究员、大声交谈的健壮保安、身穿白大褂的各种技术人员和标本师。一位研究员请桌边的科学家同僚传看几件标本,其他人怀着敬佩和兴趣喃喃低语。玛戈凑近细看:标本是几条浸制过的寄生虫,蜷曲在浑浊的福尔马林罐子里。
两人找座位坐下,玛戈努力锯开千层面的硬壳。
“正如我预言过的,”史密斯柏克说着拿起一小块,咔嚓一声咬掉一角,“至少从今早九点就搁上蒸汽加热台了。”
他嘎吱嘎吱地嚼着。“好吧,警察总算发表官方声明了。昨晚博物馆发生了两起杀人案。能调査出这个结果,算他们有本事!还记得记者问的那些野生动物的问题吧?哈,受害者确实有可能是被野生动物袭击致死的。”
“没看见我在吃东西吗?”玛戈说。
“没错。按照我听见的,真的被撕成了碎片。”
玛戈抬起眼睛:“求你了。”
“不开玩笑,”史密斯柏克继续道:“压力很大,非得破案不可,特别是大展开幕在即。据说条子征募了一名特别验尸官。辨认爪伤裂口的本事不亚于海伦·凯勒读盲文。”
“该死的,史密斯柏克,”玛戈扔下叉子,“我受不了你这种没心没肺的态度,受不了你描述血淋淋的细节,我正在吃午饭呢!就不能先让我吃完,然后再听你说这些?”
“我只是想说史密斯,”柏克没有搭理玛戈的震怒,“听说她是大型猫科动物方面的专家。玛蒂尔达·日涅维奇。名字够古怪的,对吧?听着就觉得很胖。”
玛戈尽管恼怒,但还是险些没克制住笑容。史密斯柏克或许是个混蛋不假,但好歹是个有趣的混蛋。她推开餐盘。“都是从哪儿听说的?”她问。
史密斯柏克咧嘴一笑。“我有我的消息来源。”他又往嘴里填了块千层面,“其实呢,我凑巧撞见一个给《新闻周刊》写稿的朋友。有人从纽约警局的某条内线搞到了情报。下午的报纸肯定全是这个消息。能想象莱特见了会是什么表情吗?喚,我的上帝啊。”
史密斯柏克嘿嘿笑了几声,这才再次填满嘴巴。他吃完自己那份,准备向玛戈那份发动攻势。他很痩,但吃得像头猛兽。
“博物馆怎么可能有野生动物乱跑呢?”玛戈问,“荒谬。”
“是吗?那好,听着:警察找人带猎犬迸了博物馆,寻找那龟孙子的踪迹。”
“开玩笑吧?”
“才不是呢。随便找个保安问问好了。这鬼地方有一百万平方英尺可供大型猫科之类的动物游荡,其中包括五英里足以让人爬行的送风管道。博物馆底下还有迷宫似的废弃隧道网。警察很认真。”
“隧道?”
“是啊。上个月杂志上发了我的文章,没读吗?第一代博物馆建立在不可能被一劳永逸抽干的喷涌沼泽上,因此修建了隧道网导出地下水。原先的博物馆在1911年毁于大火,他们又在旧博物馆的地下室上修建了现在这个博物馆。下层地下室面积很大,有好几层,大部分甚至不通电。知道怎么下去的人估计都已经不在世了。”
史密斯柏克嚼完最后一块千层面,把餐盘推到旁边:“当然啦,还有最常见不过的传说:博物馆怪兽。”
只要在博物馆工作过,就肯定听过这个故事。值夜班的维修工用眼角余光瞥见过怪兽。穿过昏暗的过道走向标本储藏室,助理研究员曾看见怪兽在阴影中走动。谁都不清楚那是什么、来自何方,但有人声称怪兽几年前杀过人。
玛戈决定换个话题。“里克曼还在找你麻烦吗?”她问。
听她提起这个名字,史密斯柏克做个怪相。玛戈知道博物馆的公关主管拉维尼娅·里克曼雇了史密斯柏克写书,酬劳是博物馆提供的预付款和版税。尽管史密斯柏克对合同细节不甚满意,但大展让这本书前途光明,若是展览取得成功,销量很容易就能达到六位数。玛戈觉得这桩交易对于史密斯柏克来说并不坏,特别是考虑到他前一本写波士顿水族馆的书销量平平。
“里克曼?麻烦?”史密斯柏克嗤之以鼻,“唉,天哪。她就是麻烦这个词的化身。听我给你读一段。”他从笔记本里抽出一页纸。
“库斯伯特博士向馆长推销全球土著文化展的点子,莱特为之心动。迷信大展拥有一鸣惊人的全部要素,堪比图坦卡门宝藏展和特洛伊城七层展。莱特心知这对于博物馆来说是巨量金钱,是向社会和政府机构筹款的千载难逢的良机。但有些资格较老的研究员不以为然,而是认为展览沾染了哗众取宠的歪风。”
史密斯柏克停下来:“瞧瞧里克曼的功劳。”他把那张纸推到玛戈面前。这段话用粗线打了个叉,旁边空白处有两个红色大字:去掉!
玛戈咯咯直笑。
“很好笑吗?”史密斯柏克追问道,“她在阉割我的手稿。看这儿。”他指着另外一页说。
玛戈摇头道:“里克曼只想给博物馆贴金。你俩肯定缺乏深入沟通。”
“她都要把我逼疯了。她删掉了所有稍微有点争议的内容,要我把全部精力花在和主办展览的怪胎谈话上。她知道他老板库斯伯特叫那家伙说啥,他就只会说啥。”他凑近玛戈,诡秘地说,“你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一个马屁精。”他抬起头,呻吟起来,“天哪,他来了。”
一个年轻男人陡然在餐桌边现身,他稍微有些超重,戴着角质框眼镜,抱着亮闪闪的皮革手提箱,手提箱上搁着餐盘。“我能坐下吗?”他不好意思地问,“很抱歉,房间里就剩下这一个座位了。”
“那还用说?”史密斯柏克答道,“请坐。我们正好说起你。玛戈,这位是乔治·莫里亚蒂。主办全球土著文化展的就是他。”
史密斯柏克朝莫里亚蒂晃晃那几页纸:“看看里克曼是怎么对待我的手稿的。只剩下引文逃过了她的毒手。”
莫里亚蒂扫了几眼手稿,用单纯而庄重的眼神看着史密斯柏克。“我并不吃惊,”他说,“何必要让博物馆的家丑外扬呢?”
“少来了,乔治。否则这故事还有什么好玩的呢?”
莫里亚蒂扭头面对玛戈。“你就是研究古老民族药物学的那位研究生,对吧?”他问。
“没错,”她有些受宠若惊,“你怎么知道?”
“我对这个题目很感兴趣。”他笑着打量了玛戈一眼,“大展有几个展柜专门分配给药理学和药物。说起来,我正想和你谈谈其中的一个展柜。”
“没问题。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她更仔细地端详着莫里亚蒂。莫里亚蒂在各个方面都是你想象中的标准博物馆人士:普通身高,略微发胖,不红不黑的棕色头发。粗花呢上衣皱皱巴巴,颜色也是符合博物馆规矩的蓝紫色。他身上只有两个地方与众不同,一是戴着状如日冕的硕大手表,二是他的眼睛:榛褐色眸子异常清澈,在角质框眼镜后闪着智慧的光芒。
史密斯柏克倾身向前,不耐烦地动了动,盯着莫里亚蒂和玛戈。“好吧,”他说,“我很愿意留下观赏这一幕迷人的画面,但我周三要去甲虫室和人面谈,手头这章非得写完不可。乔治,如果要签大展的电影合约,记得千万先和我谈谈。”他冷哼一声,起身在餐桌间东绕西绕,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