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达格把车停在一间通宵营业的便利店旁,下去买了一罐可乐和一包咸花生,还给莱梅克买了一包葡萄干和一个面包。莱梅克身上没有美元。莱梅克看到达格朝车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喝了一大口可乐,接着把花生倒进瓶子里,每喝一口就嚼一下。
“看什么?”看到莱梅克一脸怪相,达格的脾气又来了。“我们现在是往南走,南部人就是这么吃花生的。现在换你开车!”
莱梅克坐到方向盘后面,达格则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盖上他那个皱巴巴的大衣。莱梅克转动方向盘,开出商店的停车场。这时,达格突然大喊起来,可乐和花生都从嘴里喷了出来,“右侧,右侧!”
莱梅克赶快急转方向盘。附近并没有车辆经过,但达格还是抱怨个不停。“我现在知道了,”莱梅克向他保证,“你休息一会儿吧!”
“我肯定要休息的,不过得尽量留着只眼睛盯着你!”
达格并没睡着,还没到达巴尔的摩,他又坐回了驾驶位。莱梅克走下车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五年了,他都是在左侧驾驶,现在右侧行车让他感到紧张。他心想,恐怕要过一阵才会重新适应美国的行车规则。
莱梅克把达格的大衣拉上来盖在身上,但他睡不着,体内的生物钟还是苏格兰的时间,要比美国时间早几个小时。既然睡不着,他便开始在脑子里整理那些资料,急切地想把它们分成“确定”和“不确定”两类。
结果,“确定”的那栏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两名民防人员身亡,都是被专业手法杀害的;一起自杀事件,但疑点处处存在;一把要追溯到哈桑·萨巴赫时期的刀——却是经阿剌模忒城堡的伊斯玛依“刺客”的故事启发而来的,所以并不确定——有可能是沙滩上作案的凶器;一把·32左轮手枪,是伪造自杀案的道具,这毫无疑问;一把厨房用刀,被放在那个丈夫家的水池里,无疑是栽赃之物。
还有什么呢?
莱梅克还想再整理出一串已确定的事实来,无奈其余的事情越想越经不起推敲,像割断了绳子离岸而去的小船一样离“确定”两字越来越远。掉在卡车车头灯前面的铁棍,奥特手里找到的一缕黑发,沙滩上的车轮印,邦妮手臂上交叉的刀口,低低地射进墙角、致阿诺德于死地的那枚子弹,还有捅进奥特心脏、却没有让他立即毙命的那一刀。所有的这些都只是线索,没有一点可以称得上是确凿的证据,但达格和他现在就是靠着这些不确定的东西来下赌注。
接下来,他又想到了那些凭直觉推测的事情,比如潜水艇、女杀手、波斯人,还有任务的目标是罗斯福,地点就在华盛顿。
最后,他又反复琢磨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他和达格在调查这件事呢?对特工处来说,“不确定”这个词可能太没有力度了,以至他们并不愿意开展这次追踪调查。
看着黑漆漆的东南海岸线在冰冷的车窗外飞快地掠过,莱梅克越发觉得他和达格的直觉是对的。正如达格所说,虽然证据远远不足,但倘若事情不是他们推断的那样,就是他妈的狗崽子!
历史从来都不会排除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试想,在福特剧院那晚,林肯的保镖怎么就正好出去喝酒了呢?1835年的时候,理查·劳伦斯,那个第一个试图刺杀美国总统的人,当他在白宫近距离瞄准安德鲁·杰克逊时,他的两把手枪怎么会都不好用了呢?去年那次,谁又能预料到那个放在桌腿后面的爆炸箱会因为桌腿太粗而影响爆破,因此救了希特勒一命呢?还有1933年在迈阿密,罗斯福作完演讲后,从观光车后座上站起来探身看前面的一个电报,而那个无政府主义者桑卡拉刚好就在那一秒钟开了枪——他相信杀了罗斯福便能治好他的胃病,结果射中了芝加哥市长。
莱梅克琢磨着那个拼凑起来的凶手形象。到底是什么人呢?真有这个波斯女人?还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凶手绝对不是神经错乱之人。在历史上,政治谋杀的原因不外乎有两个:要么是精神错乱,要么是为了权力。
绝大多数的行刺事件都是受第二个原因的驱使,就是为了权力。罗缪勒斯杀死了他的孪生兄弟雷穆斯,以求独霸罗马城。这座伟大的城市就像是一个水位标,矗立在那里向世人昭告着历史上那些血腥的政治杀戮。公元37年,罗马皇帝台伯留杀死了自己的对头赛扬努斯以及他的全家,包括赛扬努斯年仅十四岁的女儿。当时,有法律规定处女不能被处死,于是台伯留命刽子手当众强奸了这名少女,然后再将她吊死。公元69年,罗马在这一年当中举行了四次国王登基典礼:尼禄之后,加尔巴继位,不久就被奥索砍去手脚、割掉嘴唇;而奥索又为了免遭维特里乌斯的杀害而被迫自杀;不久后,维特里乌斯被百姓投以粪便,之后被维斯帕先丢进了台伯河。十年后,维斯帕先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历史也没有把刺客的角色仅仅留给男人。阿格丽品娜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尼禄继承罗马王位,亲手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克劳狄斯。恺撒提拔克丽奥派屈拉和她的兄弟托勒密共同统治埃及,但克丽奥派屈拉为了能让自己和恺撒的儿子凯萨利翁继承王位,杀死了托勒密。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车子有些颠簸,莱梅克的思路也随着它来回摇晃。他的身子在达格的大衣下面东摇西晃,把脑子晃得昏昏沉沉的。在美国首府寻找一个杀手,这无异于在干草垛里找针,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倘若那个女人真的存在,而且是由另一个国家派来的,那么她必定有足够的金钱和智慧。她决不会鲁莽行事,她会周密计划,寻找有利时机,然后深入调查。但是调查什么呢?罗斯福的日程和行程安排最容易让自己陷入危险,她能从这里面发现些什么呢?她十分狡猾,比如邦妮手臂上的刀口,还有伪造阿诺德的自杀以此掩盖自己的行踪。根据这些以及她的杀人手法,莱梅克猜测她并不是像夏洛特·科黛或托罗斯基的前刺客莫科达那样义无反顾的殉道士。那么她是像布齐克和库比什那样花数月等待机会在总统车子旁引爆炸弹的爱国人士吗?再或者,她会不会悄然潜入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像阿剌模忒城堡里可以享受天堂生活的门徒那样,虽然专业但并不想为了这一次行动牺牲自己呢?
莱梅克坐直身子,突然打了个喷嚏,车子突然一顿,“干什么?”达格大吼,“你差点儿把我吓出心脏病!”
“达格,有人援助她,有人在纽伯里波特等她,否则她不会把那儿当作她的第一站。”
“得了吧,教授!我的脑袋里再也装不下推测了,我们说点儿确凿的事实好不好?睡你的觉吧!”
莱梅克把达格皱巴巴的大衣从身上拿开,一把扔到了后坐上。
“嗨,我说,温柔点儿!”达格说道。
“邦妮和奥特,他们俩是一对儿吗?”
方向盘后的达格耸耸肩。“警察是这么说的,镇上的人好像都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只有那个可怜的阿诺德不知道。”
莱梅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清醒。“没错,可怜的阿诺德!你倒是告诉我,深更半夜,一个从潜水艇上下来的德国人或什么日本人怎么会认识邦妮和奥特?她怎么会知道邦妮丈夫住在哪里?如果阿诺德不认识那个站在门廊上按门铃的人,她又怎么能在凌晨三点的时候闯进他家呢?”
“啊,真他妈的该死!”达格骂道。这名特工猛地一踩刹车,把车子转向路边。
莱梅克问道:“你干什么?”
“教授,我们得再回去。两个星期前我怎么没想到这些?真该死,她居然还有同谋,真他妈的!”达格用手掌狠狠地拍着方向盘,“我甚至从没问过我自己她为什么会到纽伯里波特来。我只是想那个地方很偏僻,或者是那儿同波士顿有什么关联,究竟是什么以后再查,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妈的,我居然没想到!我光注意案发现场的情况和那把见鬼的刀了,然后就想着要去找你……”
莱梅克摆摆手:“镇定点儿,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别调头回去了,一直往华盛顿开吧,我又有了一个主意!”
“蠢货!”达格还在不停地责怪自己。
“别担心,这整件事情就想是一个填字游戏,每当我们新发现一点东西,两个或三个线索就会跟着显现出来。现在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一次猜一个。我们得随机应变,灵活点儿!”
达格点点头,怒气还未平息下去。莱梅克培训过他,知道达格并不属于那种灵活的类型,而是个一根筋的主儿。或许正是他的一根筋,让他忽视了凶手有同党的事实。至于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发现这一点,莱梅克觉得是由于疲惫和回到美国后勾起的旧日思绪在作祟。算了,莱梅克不再想这些了。
达格再次加速,然后驶上一号公路的车道,向南开去。黑夜中的巴尔的摩郊区看上去并不空旷,云层后淡淡的月光下,没有光亮的车库和货仓在车窗外飞驰而过。莱梅克摩挲着他的胡子,陷入了一连串的联想、推理当中。
“凶手上岸的时间是几点钟?两点?两点半?”
“对,就是那个时间。”
“那好,我要开始推理了,你要是觉得不靠谱了就让我停下。我们假设,杀手上岸后杀了邦妮和奥特,然后前往小镇,在那里找到了阿诺德并干掉了他。可是这并不是她预料之内的事,肯定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迫使她做了这样的紧急补救措施。如果她两点半钟上岸,假设事情均按照她的计划进行,那么整个过程会花她多长时间?”
达格算道:“假设她一路徒步前行,上岸后换衣服用五分钟,走到镇上要花五十分钟,总共差不多一小时。”
“然后我们再假设她准备从小镇直奔华盛顿。”
“有点不对劲儿了你!”达格有些不耐烦地说。
“纽伯里波特的第一班火车是几点钟的?”
“新年的清晨吗?我给你查查,不过我敢肯定绝不会超过七点钟。”
“很好!达格,现在你要跟紧我的思路。倘若这个任务是特别行动委员会派给你的,你游到岸边,准备搭乘早晨七点的火车离开这个小镇,你会计划几点钟上岸呢?不用顾及其他因素,也不用犹豫,就是游到岸边,搭火车,然后往南走,会几点钟?”
“肯定会在天亮以前,四点半,或者五点的时候。我会尽量在黎明时分到达小镇中心,等火车进站,不会更早了。找到火车站,低下头,然后等火车。新年的早晨应该不会有人出门,用不着那么早就在外面晃悠。商店都关着门,也没有人出来上班,站在那儿像个傻子,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没准儿还会招来警察的盘问。所以,不会冒险两点半的时候就出现,太早了,太容易暴露身份了!”
“除非……”莱梅克循循善诱,等着达格幡然醒悟。
“除非车开之前,有地方让我歇脚。”
“或者……”
“或者……”达格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举起一只握着方向盘的手,“或者根本就不坐那个见了鬼的火车!”
莱梅克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道:“这回该给纳比特特工一个芭比娃娃了!”
电话铃声大作。
“喂?”
“莱梅克博士吗?这里是前台,有位纳比特先生让我转达,他在外面等您。”
“告诉他我马上下楼。”
“恕我冒昧,博士,纳比特先生现在正坐在车里按喇叭呢!”
“我会抓紧。”
“谢谢。”
莱梅克抓起外套,直奔电梯。黑石旅馆门前的车道上停着那辆老爷车,达格正坐在里面不住地按喇叭。
莱梅克上了车,达格开动车子,一言不发。直到车子驶上第十七街,他才开口说话。
“我告诉过你,早晨十点到中午十二点期间要做好准备,随时出发。”
“我做好准备了。”
“我是说让你要在大厅里等着!”
“用得着那样吗?你紧张什么啊?”
达格从他们俩中间的座位上拿起一个档案袋,把它抖得哗啦啦地响,好像在威胁莱梅克一样。
“这个,”他说,“这个东西会让我丢掉饭碗的,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写了这么个该死的报告,读起来好像是雷蒙特·钱德勒的小说!算了算了!还不如他的小说顺畅呢!”
莱梅克没有去拿那个纸袋。
“教授,你最差的运气不过是坐上飞机回苏格兰去。可我呢?他们能做的最狠的事就是把你的账也算到我头上!”
“别担心,他们会相信我们的。”
达格扔掉档案袋,开始不停地抱怨。莱梅克倒是很高兴,因为他看到这名特工今天的衣着干净平整,不再像是个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脏手帕了,他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扎了条领带。显然,白宫对于仪容的要求还是相当严格的。这么一打扮,达格还真像个帅哥了。
达格把车子开到白宫西大门,给门卫出示证件,门卫又在名单上核对了一番,这才让他们停车。他们下了车,走进白宫西楼。
门口为他们开门的是身着制服的士兵,进门之后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很多肖像。一边走,达格一边向他解释保卫总统的安全系统。
“特工处在全国划分了十五个区域,华盛顿特区就是‘特工第五区’,而白宫自己就是一个区域,编号第十六区。派到十六区的特工人数一直保持在七十个,此外,还有一百三十五个白宫警卫。从战争爆发的头几年一直到1943年,全市一直实施灯火管制制度以防空袭,白宫屋顶上有机枪守护,地面则有防空队。现在,这些都取消了,但白宫仍设有防空梯,地下还建有防空地窖。简单明了地说,只要总统呆在白宫里,就是安全的。”
莱梅克迈着大步,竭力跟上达格的步伐。从达格的步伐来看,他似乎并不十分紧张。
“可是1930年时那个趁罗斯福在白宫吃晚饭时接近他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呢?”
“你知道这事吗?”
莱梅克笑了:“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达格。”
“好吧,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国会就把所有人都调出来保护白宫,特工处的所有警察和特工都被派上了用场。如今,各方面的协调、配合大有进步,安全防护工作可谓是密不透风!”
“我倒是希望如此。假设你说的全是事实,那你觉得总统在什么地方时才是他离危险最近的时候?”
“那肯定是他出访的时候了!无论是他去海德公园回家休息,还是他来佐治亚州到白宫上班,我们都没有那么担心,因为所有的这些路线都已布上防护了。但是如果他去国外或者因为政治活动要下车驻足,我们就要做很多的准备工作,工作量之大是你难以想象的,要花上几千个工时呢!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保护工作最难开展的时候是他的车队为一些重要活动在城中慢慢游行的过程中。我们在他的车子前安排一辆车,在他的车后再安排一辆车,还要让一些特工带着武器站在他乘坐的豪华轿车的踏脚板上。除此之外,我们还在人群中、屋顶上等地方安插特工人员。”
“他乘坐的豪华轿车是装甲车辆吗?”
达格苦笑了一下,但没放慢脚步。
“是的。1940年的时候,卡彭的豪华装甲轿车被没收,特工处就把这辆车借出来给总统用。这多少有点儿让人尴尬,所以第二年亨利·福特马上给了总统一辆专属轿车。那辆车像个坦克。每当总统要坐火车出行时,便乘这辆车出白宫,五分钟后来到铸印局,那儿设有一个地下轨道,总统在那里坐进专为他自己设计的小火车。”
“那一定也是个装甲火车吧。”
“嗯,就算四层楼倒下来砸在上面,它也不会有一点儿凹痕。”
“那那把橡胶刀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天,你连这个也知道?”
“听到传闻而已。”
“好吧,你可真厉害!在总统第二次竞选期间,有一次他要到伊利湖去,当他站在火车后面的平台上时,一个家伙朝他丢来一把橡胶刀,结果没有刺中他,反而刺中了他旁边的一个人。”
“真逗!”
“逗什么逗!”
“我想,现在你们肯定又想出办法来杜绝这类事情再次发生了。”
“说得对,教授。现在,就是现在这一刻,你最好别惹恼我!”
莱梅克继续往前走,心想达格你向来都是容易恼火的人。但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在总统家里庞大的保卫队伍,还有当他出访时陪伴在他身边的武器和设备。即便罗斯福身边有如此之多的保护措施,被像达格这样脾气暴躁、警惕性极高、不放过每个意外可能的精英人士包围着,白宫的铜墙铁壁上却仍留有漏洞。这些漏洞被一些人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发现,他们有的是想保护总统,有的想窥探他的私生活,有的则意欲置他于死地。
达格又继续讲解起他们特工处的保卫工作,虽然莱梅克并没再问他。
“每个月,罗斯福都要收到四万封信件,其中,有五千封是恐吓信。写这些信的人五花八门,既有只是想揍他一拳的家伙,也有说想要他一出现就把他枪毙的人。特工处会认真调查这每一封信,如果罗斯福要到哪个城市访问,当地每一个记录在档的人都要把他们的照片及详细资料交给特工处。在总统到达的前几天,特工处会往那些寄恐吓信的人的家里打电话,通知他们的家里人管好自己的亲属,总统离开后才可以允许他们上街。假设萨莉姑妈管不了她的侄子汤姆的话,我们特工处就会派人跟踪汤姆。如果经跟踪发现那个家伙确有行刺嫌疑,我们会告知当地警方以正当理由拘捕他。”
听到有那么多人给罗斯福寄恐吓信,莱梅克确实吃惊不小。就算是林肯也没收到过那么多恐吓信啊!莱梅克想起安德鲁·杰克逊来,这位备受异议的总统曾选出他认为写得最好的恐吓信,然后让华盛顿的报纸上把它们登出来。
“我都明白了,你们的工作可真是细致又全面!”
他们来到西楼的一扇门前,门口旁镶着一个带有特工处五颗星图案的标志牌。达格又晃了晃手里的那个装有报告的档案袋。
“我们静观其变吧!”他无精打采地说。
他们走进大厅,里面坐着一位精瘦的女士,白墙上挂着一些镶框的证书、奖状。这气氛让人联想到总统的办公室。那个女秘书的桌上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白宫安全事务总监,秘书。
女秘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候道:“你好,纳比特特工!”
达格在背后紧紧抓着那份报告,走上前去,“你好,比什夫人!”
“这位是迈克尔·莱梅克博士。”
莱梅克在达格的旁边站定:“愿意为您效劳,女士。”
女人朝一个硬背的椅子指了指。
“挺帅的嘛,坐吧!”
莱梅克拍拍达格的肩膀,给他鼓劲儿,然后坐在了那把椅子上。达格走进里屋的那扇门,有些局促不安。
在等待达格的这十分钟里,莱梅克一直观察着比什夫人,她忙着写记录、接电话,说话干脆利落。他觉得这个女人的年纪可能是他们要找的那位波斯杀手的两到三倍,但若交手,她仍旧不容轻视。
里屋的门开了,达格招招手示意莱梅克进去,比什夫人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莱梅克走进门去。这间办公室很暖和,虽然地方不大却因屋内的皮椅和照片显得生气勃勃。那些照片都是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人同世界级领导人的合照。莱梅克快速地扫了一眼,看到照片里有丘吉尔、斯大林还有沙特国王,却没注意到那个矮胖的爱尔兰人已经站起身向他伸出手了。
“莱梅克教授,很感谢您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我叫迈克·瑞利。”
莱梅克也忙把手伸过去,“您好,长官。”
达格的那份报告摊在瑞利的桌子上。落座后,莱梅克看看达格,又看看瑞利,等着他们其中的一个先开口讲话。但是他们两个似乎都在等他先开口。
“好吧,”莱梅克举起双手,假装投降,“我知道这报告有些地方的逻辑跳跃性很大。”
瑞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跳跃性大?对,像个超人一样!”
莱梅克觉得他很有趣,于是也附和道:“一跳就跳过了几栋摩天大楼。”
这位安全事务总监哧哧笑个不停,莱梅克身边的达格却是一副挨了批评的样子。
“教授,达格对您的评价很高。”瑞利拍拍那份报告,接着说:“而且您的个人简历也让人印象深刻。您是个有趣的人!您的专业研究方向是刺客,这也是我和达格以及成百上千个同我们俩一样的人致力要解决掉的人物。我对您的著作《刺客档案》很是期待,等它完成的时候一定拜读。现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我来就是为了回答您的问题。”
瑞利开始询问莱梅克,问他邦妮手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为什么认为该伤口能说明凶手是经过特殊武术训练的。他还一一询问了其他推论的得来,比如掉在地上的那根铁棍以及沙滩上的轮胎印的情况,凶手作案的时间,阿诺德自杀之谜,杀手在当地有同党的可能性,黑色长头发的情况,以及来源于12世纪和用于厨房烹饪的两把血刀。只是对于阿诺德的事,莱梅克和达格没有做出合理的解释,甚至连不合理的解释都没有。
“据你估计,所有的这些线索,”瑞利总结道,“加起来得出的结论是,有人指使一个他国女杀手来华盛顿刺杀总统先生,对吗?”
长官的声音并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烦,而是十分宽容友善。
“不是的,长官,不是这样的。”
达格顿时发出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但莱梅克没理会他继续往下说。
“加起来得出的结论是‘未知数’。但是当我和达格把所有的这些线索联系起来的时候,我们发现不能排除总统是这起国际大阴谋的刺杀目标的可能性。既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尊敬的长官,达格曾是我的学员,我知道当他专注做事的时候就会……既然这样,您有责任听从他的意见,并保证帮助他将这个可能发生的事情调查清楚。”
瑞利眯起眼睛,说道:“谢谢您提醒我要尽责任,教授。那好,现在你实话告诉我,刚才你说的那种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微乎其微。”
达格听罢挠了挠眼眶。
莱梅克紧接着说:“您记住,长官,每个被刺杀的总统都是死于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的,甚至连微乎其微都达不到,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发生在国王和王后这类人物的身上。如果您对此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您找来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瑞利打量着莱梅克,然后点点头,继而说道:“你是说她是‘六级’标准的,对吧?”
莱梅克也点了一下头作为回应。
这时,达格突然冒冒失失地插了一句,“到底什么意思啊?”
莱梅克回答道:“就是说她是个超级棒的杀手,没有证据可以说明她确实存在,她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
达格陷入了沉思,继而摇摇头道:“真是了不起,太他妈的了不起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保护总统,以防他受到一个想象出来的杀手迫害!”
瑞利和莱梅克都没有说话,而是彼此对望着。莱梅克看到长官在琢磨着达格刚刚说的那句话,达格则摩挲着脑门儿,面对滚得越来越大的谜团理不出个头绪。过了一会儿,瑞利开口了,“达格,我知道你对这件案子很上心,否则也不会在见我之前特意到干洗店去一趟。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给你个答复。”
瑞利把报告里的那一叠纸和照片归整到一起,弄整齐后又装回纸袋。
“这件事到底是个阴谋,还是个恶作剧,或者只是为了扰乱马萨诸塞州警方的工作,到现在为止还不得而知。你们告诉我有一个波斯美人儿乘潜水艇来到这儿刺杀罗斯福,但我想要说的是,我要的不止这些。”
“我们明白,长官。”
“不过莱梅克博士说的话有道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让我否定你们所作的那个假设,现在摆在眼前的只有直觉和一点点事实。即便如此,我还是允许你将这位出色的教授留在这里,你可以让他住进黑石旅馆,直到你不需要他为止,或是直到我对这件案子厌烦了为止。当我的耐心到了极限时,也是你们工作结束的时候。”
达格站起来,“有没有其他人手派给我们?”
“没有,还是只有你们两个人来负责。我现在暂时不会调整对总统的保护计划和措施,不过我会给你们两人配几个传信儿的人。这样的话你们可以告诉我有什么需要,我会看看是否能满足你们。但是达格,一定要秘密行事!我不希望这次调查行动被其他什么人监测到,明白吗?不能让联邦调查局插手这件事,也不能让新闻媒体捕捉到一点风声,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总统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明白,长官,谢谢您!”
没等达格开口,莱梅克马上做了回答。
“还有一点,我需要你们波士顿的特工们出动,叫他们没收所有案发前八星期之内在纽伯里波特地区购买的汽车,查看这些买主的身份,尤其注意那些姓氏、血统同德国人和日本人有关系的人。此外,还要命令你们的特工去找找有没有买了车却在他人名下落户的人。”
“您认为有人给那个波斯杀手一辆车供她向南开?”
“我认为我们的那个波斯杀手身在华盛顿的某个角落了,但我想她的那个同党一定还在纽伯里波特。目前,从车子着手展开深入调查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因此要想找到凶手,你们就要在这方面下手。正如你们刚才所说,你们的行动是在监视之下进行的。一旦你们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我们就会立即提供更多的援助。”
瑞利“嗵”的一声把达格的报告丢进桌子上的盒子里,然后给了莱梅克一个明朗的爱尔兰式的笑容。
“教授,即使是最荒诞不经的事,您也能把它说得像真的一样,您知道吗?”
“我是教师,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需要一辆自己的车以及汽油,还要钱来支付食宿和日常开销。”
“这些我会负责,达格,你还有什么事?”
“没了,谢谢您长官。”
瑞利起身,又同莱梅克握了握手。这次会面终于结束了。
“教授,我知道这离您在苏格兰的讲堂有相当一段距离。非常感谢您能回到祖国,您不知道我多期望能见识到您的本事!”
莱梅克笑了,然后向门口走去。
“教授!”瑞利喊道。
“什么事,长官?”
“我会把那些汽车的出售名单交给你,之后我要出城几个星期。我会同比什夫人保持联络,我不在期间,有什么需要您同她讲。达格,我知道你听见这事一定很高兴!”
“简直高兴死了,长官!”
“我期待看到精彩的报告!教授,有些事我很想知道,您打算怎么追踪那个杀手的行迹呢?”
“我不会‘追踪’她的。”
达格听罢又骂了一句。整个下午,这位特工的心情都不愉快,即便他们并没有像达格预想的那样两手空空地走出瑞利的办公室或是遭到劈头盖脸的训斥。莱梅克打算一会儿请他喝杯啤酒,让他高兴高兴。
“长官,我决不会通过‘追踪’的方法抓她。这个女子身手了得,冷酷无情,而且并不急于露面。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同她并肩前行。”
瑞利听罢十分好奇,双手按着桌子问道:“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别无选择,只有……”
莱梅克扫了一眼挂在瑞利头后的罗斯福的照片,想象这位总统双目紧闭、尊贵地躺在那里的模样,说道:“亲自逮住罗斯福!”
穿过走廊时,达格不停地大声数落莱梅克。
“说什么你要‘逮住’罗斯福?我看你真是……”他竭力控制自己降低嗓门,可是他“嘶嘶”的声音还是在白宫西楼的走廊里回荡,“真是他妈的晕了头了吧?”
“达格,我又不是要杀他。”
“你不这么想真他妈的正确!不过我的妈啊,你干嘛非要在瑞利面前说‘逮住’这两个字?”
“他听了之后也没怎么样嘛!”
“可你没看到之后他递给我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说‘达格,这可是你的问题’!我差点儿没当场制止你!”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教授,你正经点儿吧!我说,别再像刚才那样让人一惊一乍的了!你要是这样我可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达格不停地埋怨着,嘴里呼出阵阵白气,就这样走到了停车场。走到车前,莱梅克忽然站住了。
达格不满地嘟哝道:“别板着个脸!我刚才冒犯你了,对不起!行了,快上车!”
“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想自己思考点儿事情。等一下我在宾馆和你会合,一起吃晚饭。还有,达格,你到的时候,别按喇叭,也别发牢骚,乖乖地进门在大厅里坐下!”
看到达格一脸怒容,莱梅克心满意足,然后慢慢溜达着离他而去。他走出停车场,沿着行政大街向南走去。今天下午天空蔚蓝,空气清爽干燥。一路上,他大概遇到了五百个人,这些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急匆匆地赶路,模样看上去千篇一律。他慢慢走到椭圆形广场的中央,停住了脚步。广场的巨大圆形草坪上有四个棒球场,莱梅克站在这四个棒球场中心、一块共有的草地上。
过去五年,莱梅克都在苏格兰生活,而此刻从这块棒球场地上望去,白宫就像是明信片里的图画,让人顿生一股热爱之情。莱梅克扫视周围,看到数不清的汽车和行人在这个总统落座的地方经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一阵冬日的寒冷:她也同样在呼吸着这寒冷的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