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斯特,怀尔德伍德市,新泽西州
奥肖内西回到家的时候,蒂姆正在家门口等她。小时工和女儿们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两个女儿都背着背包,准备好了出发。今天是星期六,又是她们跟父亲生活的一周的开始。
奥肖内西给了女儿们一个拥抱,看着她们冲到她们父亲的克莱斯勒越野车上。“乖女儿们,要听爸爸的话,”她说,“记得系上安全带。听见了吗?”
“我们会的,妈妈,”大女儿眼睛里带着嘲弄的神情嘟哝了一声。
奥肖内西看了提姆一眼,草草的点了点头,便转过身给站在旁边的小时工付钱。她知道他希望她能走到车边去跟他们告别,但她站着没动。
她的晚餐很简单,一瓶金枪鱼罐头加煮鸡蛋,外加椒盐饼干。饭后,她用吸尘器打扫了地板和家具上的灰尘,把要洗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里。
她讨厌看电视,但还是把所有的频道都翻了一遍,越发的对电视节目失去了兴致。她蜷到躺椅里,想着该怎样跟蒂姆相处。
他们双方都同意花相等的时间来陪孩子们,起码暂时是这样。这就意味着孩子们每隔一周就要搬一次家。这周跟着她住,下周就跟蒂姆住。如果他说他晚上得加班的话,孩子们就得跟他的母亲住。她很爱她的婆婆,女儿们也一样。因此无论她是跟蒂姆或是跟其他的男人在一起,都不会影响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孩子们已经失去姥姥了,她自己的母亲去年秋天去世了。她知道蒂姆每天晚上都尽可能的在家陪她们,所以毫无异议他这个家长比奥肖内西要称职的多。但是连续的搬家给孩子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们的成绩在不断的下滑。就在上个星期,她收到了学校老师写给她的短笺,说里根有两天晚上的家庭作业都没做。
面对这一系列问题,她觉得烦透了。然而不停地给她们收拾行李、打开行李让她更厌烦。女儿们需要一个家,一个稳定的家,一张固定的床铺,一个固定的写作业的地方。她和蒂姆中间必须有一人要尽快地作出让步才行。
老天,她想,她们最小的女儿才八岁。如果事情一直像现在这样糟,十年之后她们会成个什么样子呢?到那时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呢?她们会有新的继母?新的继父?发生这样的事,让父母和孩子怎样去面对?
她点燃了一支有香味的蜡烛,正准备去洗澡,突然电话响了。
“嘿,我很吃惊你居然在家里。”
“我还能去哪儿?”她说,拿着电话在躺椅上坐了下来,把脚蜷到了屁股底下,“我还以为你在波哥大冲浪呢。”
“我去巴尔的摩航海了,刚回来。正准备去摇滚舞厅跳舞。你也一起去怎么样?”
“我告诉过你,克拉克。我不会跳摇滚舞厅的那些热舞。”
“但是你还是有希望能学会的。我可以教你。”
“我还是有点害怕。”
“别那么紧张嘛,知道基索克酒吧吗?我们去那儿吃点东西吧。它那儿有一种很棒的虾。说吧,九点怎么样?我会准时到那儿的。”
“你最好早点到那儿。”她边笑边说道。
“那你是说你会去的啦?”克拉克惊喜的说。
她环顾了一眼房间,然后又盯向电视。一个游客正举着一条蛇在拍照。“好,九点吧,”她说,“不过我不能呆太晚。”
克拉克·汉密尔顿是五月岬县的律师。他一直很爱跟她开玩笑,从没有什么不合宜的行为,但却足以表明他对她很感兴趣。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和蒂姆的事的,不过在他们分居一个月之后,他就借口要去跟她商量一些关于伪造案的问题,去了她的办公室去。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约她出去,不过被她拒绝了,之后她又拒绝过他的三次邀请。
老实说,克拉克长得很英俊,甚至算得上是怀尔德伍德少数几个美男子之一。他家很有钱;住在一栋俯瞰大海的大别墅里,那样的大别墅在整个怀尔德伍德也没几个人买得起。他是个运动狂。穿着几千美元一套的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只铂金的劳力士手表,还经常去国外度假。她听说他去过亚马逊河漂流,还去尼泊尔爬过山,不过即使她听说过这些山的名字,她也记不住。
自然而然地,克拉克经常成为怀尔德伍德人的闲聊话题。她听到过他的名字被理发师粗俗的提及;有人在超级市场里谈论克拉克;甚至还有人在教堂里谈论他。他们说他是同性恋,还说他的脸在一次汽车爆炸案中被毁容了,现在他的那张英俊的脸是做过整容手术的;说他赌博,酗酒,吸毒,他的妻子神秘死亡。镇上的单身女人们都知道关于克拉克的丑闻,说克拉克如果到敢到她们门口去捣乱,一定给他好看。
凭心而论,她觉得克拉克风趣又很聪明。而且即使有任何关于他的离奇的流言,她也不会太在意。她不是在找男人。这不是她现在生活的目标。目前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和新工作上,尽管这份新工作带给她的只有与单身男士隔离的遗憾。
一想到这些,她就禁不住想,如果蒂姆不是一个爱骗人的可恶家伙,她此刻也不会坐在这儿担心人们看到她和律师克拉克在一起会有什么想法了。
蒂姆过去一直对她很好。他善良,体贴,慷慨。不仅疼爱孩子们,而且也是个很棒的爱人。可以说,一个女人欣赏的男人的优点,他身上都有。不过他做事轻率,自律性差,而且高傲自大。想到这些,她的眼泪都快涌了出来了。她赶紧用力地嚼了几下口香糖,做了几个深呼吸。
她知道她可能要用三个月或者更久的时间才能完全忘记他。但她现在就已经筋疲力尽了,每次想起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哭。该死的蒂姆,该死的。
眼泪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把它擦掉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无论克拉克是什么样的人,今天晚上他要做她的伴侣,这是她和蒂姆分居以来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她洗了个澡,穿上裙子和套头衫,捋了捋头发,还擦了一点口红。觉得有点冷,她又加了件皮夹克。然后朝门口走去,心想,只要今天晚上克拉克明白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同,以后他们还是一样会很好相处的。
她开着车行驶在大西洋大街上。在这种寒冷的冬天,一些商店已经早早地关门了。雪鸟很快就要从基韦斯特或其他过冬的地方回来了,因为春天快来了。
一阵温和的风从远处的海面上吹过来,挡风玻璃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奥肖内西打开雨刷。她把车停在基索克酒吧门前,借着霓虹灯光,看见克拉克的那辆闪亮的911敞篷小轿车停在对面的角落里。在法院她看见过几次他这辆车。过去她管它叫“那种银色的可拆卸顶篷的轿车”,每次麦奎尔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纠正。男人哪!
基索克酒吧里摆设着黑木家具,用烛光代替电灯。因此里面的光线总是很暗淡的。一进门,她就闻到了炸虾的味道,隔壁餐厅里传来阵阵谈笑声。
五月的每个周末,这个酒吧生意都特别红火。大部分客人都是在这个季节提前来沙滩旅游的人。本·金也在这儿,他是一个商场的老板,最近刚刚离婚。他旁边坐着简·温克尔曼,一个成了家的银行信贷员。直到克拉克·汉密尔顿在吧台旁跟她招手,奥肖内西才收起了她的好奇心,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这么三八。
奥肖内西坐到克拉克旁边坐下,抓过他的手取暖。“你喝什么?”克拉克温柔地问道,“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属于那种爱喝朗姆酒的类型。”克拉克边说边微笑着,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她有一头褐红色的披肩发,轮廓细腻的下巴和湿润光滑的嘴唇。
奥肖内西也转过头朝他笑了笑,说,“那我就来一杯玛格丽塔。”基索克拿起一只酒杯,洒了点盐,摆在吧台上,然后对着克拉克说,“格斯怎么撑得下去啊。”
她看了看克拉克,又看看基索克,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你知道吗,格斯夫妇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奥肖内西焦急的问道,“抱歉,格斯到底出什么事了?”
“噢,该死。我还得把这个坏消息再说一遍吗?”基索克趴在吧台上,低声说,“是他的妻子艾格尼丝,她得了胃癌,听说是晚期。”他拍拍自己的胃,起身去倒了一杯龙舌兰酒。
“噢,不,”奥肖内西吃了一惊。
基索克点了点头,“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我真希望他们能够平安的度过这一劫。”
奥肖内西知道几个月前格斯曾把他的妻子送进过急诊室。他的妻子在度假的时候就曾经犯过胃病,当时格斯只是以为她得了胃溃疡。他让他那个离婚了的小女儿搬回家来帮忙照顾母亲。艾格尼丝只好忍痛把年迈的父亲送进了养老院。她体谅格斯也是没有办法才同意这么做的。
“唉,我真希望这不是真的,”她对克拉克说。
基索克给奥肖内西的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玛格丽塔,又给克拉克杯子里加满啤酒。两个客人进入酒吧,基索克马上起身到吧台另一侧跟他们打招呼。
奥肖内西扫视了一遍酒吧,很庆幸没有发现她认识的人。
“是吃虾还是另外叫别的东西吃?”克拉克问道。
他的手指很细,指甲修的很漂亮。除了那块劳力士手表,他没有戴其他的饰品。她很喜欢他的手。
“就虾吧。”她答道。
“你知道吗,你今晚答应出来陪我让我很意外。”
她笑着说,“事实上,我也有点意外,你会打电话到我家里。”她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他低下头看了看她的手。奥肖内西的无名指上仍然戴着结婚戒指。
“你们不是……分居了吗?”他小心的问。
她点点头,呷了一口酒。克拉克似乎松了一口气,说,“希望我的问题没有伤害到你。”
“没事,我很好。”她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放心。
本和简边喝酒,边忙着抽彩票。简察觉到奥肖内西在盯着他们看,就瞪了她一眼。
基索克点了一支烟,这让奥肖内西的胃也跟着蠕动了一下。“对我来说,分居将会意味着全新的生活。”她未加思索的说。
克拉克好奇的看着她。
她继续说,“你也知道怀尔德伍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样的事很快就会传遍街头巷尾。”
他喝了口啤酒,点点头,“你知道我正在做一个保护证人的项目吧?”
她大声笑起来,抓起酒杯说,“不,这我可没听说,不过你那高薪的工作不是专门为那些不能见光的人服务的吗?”
“人们编故事的时候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就像新闻一样,他们要的效果就是读者能震惊和恐惧。”
她又笑了起来,接着说她自己,“事实上,我现在还不确信我和蒂姆是不是真的结束了。我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我想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把它说出来。”
里根和马西是他们不得不解决的最棘手的问题。每次她们从蒂姆那儿过完一周回来,总是会追问她们的爸爸什么时候搬回来住。起初她以为蒂姆会逃避他们之间的问题,但他们谈了几次之后,她才确信他不会那么做。这也是他们都期望解决的问题。
她伸手去手袋里掏出尼古丁戒烟口香糖,说,“是个坏习惯,对吧?”她说着,倒了一粒放进嘴里。
“我不知道你原来吸烟。”
“准备升职考试的时候学会的。吸烟是件蠢事,但可以让我放松。从那以后,我只在办公室里抽。或者是跟蒂姆出去喝酒的时候抽,但是这样美妙的事情以后永远都不会有了。”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我们还有很多关于孩子们的事情要处理。”
她神情焦虑地扣着吧台边缘的填充物。基索克酒吧是个让人伤感的地方。安迪·威廉斯正在动情的唱着那首《月亮河》,一首让她想哭的歌。她在一本书上看过,她的这种表现就是抑郁症的前兆。
“你从未结过婚?也没有过孩子?”
克拉克摇摇头说,“差点就结了,但我在婚礼前的第十一个小时时逃跑了。噢,不,我更正一下,是新娘逃跑了。”他笑着说。
奥肖内西跟着笑起来。她喜欢克拉克。他和她所认识的那些律师和警察都不一样,他不是个眼里只装着自己的人。男人对于这种事情总是会找许多的歪理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这是我们分居以后我第一次出来。”她说。
“嗯,我不能不说,你今晚能出来给了我很大的惊喜。”他笑着说,“你看起来有点紧张。”他低下头看着她正在抠着吧台的手指,她赶紧把手塞进了衣兜里。
“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把这样的相聚称为约会,但不管怎样,感觉很奇妙。别对自己太苛刻。这种感觉我很喜欢,希望能与你一起分享。”
虾上来了,他们边吃边聊。克拉克跟她讲了一些他在马里兰航海的事情。还讲到他与联邦调查局人员一起办的一件金融案子。他还讲到了一年一度的法律学校聚会,男孩女孩们坐着船从巴尔的摩到切萨皮克对面的圣迈克尔狂欢。
他们聊童年,聊天气,聊到卡里诺的失踪和前任的警察局副巡官,就是那个摔破了头的警察,他的女儿在他出事五天后也在费城的一家时装店里被枪杀了。
奥肖内西又叫了一杯玛格丽塔酒,心想跟克拉克在一起挺有意思的。他受过高等教育,有教养,彬彬有礼,英俊潇洒……她好奇地想,他身上会有什么缺点呢?
“我们去特里普尔斯喝杯睡前饮料怎么样?反正现在还不困,你觉得呢?”克拉克说。
“特里普尔斯?”奥肖内西大声笑道,“去那种地方我们的年纪太大了。他们不让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进去。”
“噢,来吧,别又跟我说你不想跳舞啊。”
她看着他,好像他在开玩笑似的。当他轻轻抓住她的手时,她紧张的往回缩了一下。
“会很有意思的。不一样的感觉。”他牵起她的手,冲一对老夫妇挥手告别后,起身离开了酒吧。他的手很温暖,被他握着的感觉真好。她想起了蒂姆。她很想念他的抚摸。
起风了,她前院的树梢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她开着车驶进湿漉漉的汽车道,一边抬头看路灯下院子里的树。她下了车,穿过没有锁上的厨房门进入屋里。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她感觉有点累。她从冰箱拿出一瓶水,坐在了躺椅上,然后又把脚蜷到了屁股底下,透过玻璃窗上朦胧的雨雾看着外面的闪电发呆。
她把头靠到椅子背上,闭上眼睛,回想刚才与克拉克的拥吻。尽管她对于克拉克在酒吧牵她的手觉得有点唐突,不过她们从特里普尔斯出来的时候,是手牵着手的。跟他跳舞很开心。蒂姆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和丈夫,但他从来没带她去跳过舞。
她和克拉克回去取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基索克酒吧已经关门了,所有的人都回家了。她很想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她那辆不起眼的巡逻车还停在外面。就在刚才,她真的有一种异常兴奋的感觉,就像是又找到了年轻时的那种奔放的激情。
她坐进他的车里,车内很黑但很温暖,周围一片寂静,除了雨刷的声音。
“谢谢你带给我一个美妙的夜晚。”他说。
雨温柔的拍打着车顶,黑暗中,她注视着他的脸,他的脸很英俊。
“我也一样度过了一个很美妙的夜晚。”
她伸手去开车门,但被他拦住了。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揽入怀里,开始亲吻她的嘴唇。
她没有去迎合他,也没有拒绝他。这是个深深的吻,车内弥漫着他的气息,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肌肤,他的手触摸到她的肌肤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其实真的很渴望这种被抚摸的感觉。他的手很性感,很有技巧,奥肖内西几乎迷醉在这美妙的时刻了。
终于,他放开了她,用前额贴着她的额头,柔声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她回过头看着他,一边用右手摸索着打开车门。她丢下一句“会的”,就跑进了雨中。
在靠近木板道的公共停车场外,赛克斯静坐在他的卡车里。天气很冷,星期六的晚上,停车场里空无一人。下个月人们就会蜂涌而来了,海滩和木板道上都会挤满游客,弗雷斯大转轮、陀螺仪和大海盗船的音乐将响彻海滩。
海风夹着水珠拍打在挡风玻璃上,在上面形成了一层冰冷的水雾。海风里夹杂着浓烈的鱼腥味。浪人码头在远处的海面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他的青年时代就是在这儿度过的,也是在这儿他遇见了苏珊·马科。
赛克斯的头发又短又稀。他穿着一身绿色的工作服,胸前的衣兜上绣着怀尔德伍德市的标志,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但血迹斑斑的胶底鞋。
他的工作是通过新泽西州政府给安排的,在他的家乡怀尔德伍德给一家公共建设工程事务部开卡车。医生说如果采用西药和静脉疗法相结合的方式治疗,正常情况下,他还能活一年多一点儿。然而,疼痛感与日俱增。他很清楚,过不了多久他就不能动了。虽然政府会为他提供救济,但他根本就不稀罕。
政府为他提供的工作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工作。它是属于卫生系统里最乱的工作,就是开灵车。他的主要工作是把街道上的死猫死狗等清除掉;帮助人们把那些腐烂了的牲畜运到火葬场去焚毁。赛克斯的薪水比货柜车上的那些家伙拿得还少,但他并不是为了钱才工作的。他工作是为了不让政府调查他。
尽管又脏又累,这份工作也还是有它的好处的。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出勤,他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做任何他喜欢的事情。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收到领导或警察的传呼后,去公共场合或高速公路上把尸体运走。除此之外,他就只需要开着车四处转悠,装作在寻找尸体的样子就行了。
他的轮班时间大都在夜间,只有一个夜班经理负责调度。而那个家伙只用整晚八小时的盯着电脑屏幕就行,天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东西。现在从来没有人调查过他。也没有人问他在干什么。他差不多就是个行驶在大西洋大道上的隐形人。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就抬起头来往后视镜瞥了一眼。一男一女两个人正从木板道的台阶上走下来。停车场的卤素灯下,有两辆车停在他的车旁边,一辆红色的马自达轿车和一辆林肯车并排停在一起。
他滑到车座底下,一直等到说话声过去了才探出头来,越过方向盘望外瞅。女人开门进了红色跑车,跟着男人也钻了进去。他解开她的外套,把手滑进她的衣服里,开始抚摸她的身体。
她笑着推开他,然后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关上车门,摇下车窗跟他吻别。
那个男人站在车边,在车顶轻轻拍了几下,转身回到了他的林肯车上。
男人按了一下喇叭先行离开了。马自达还停在那儿,赛克斯看见车内的灯亮着,那个女人正对着后视镜补妆。然后他看见车内的灯灭了,尾灯闪了几下,她发动了汽车。
“哦,宝贝儿,带我一起回家吧。”他自言自语的说。
他等那个女人上了大西洋大街才打开车灯,一路尾随着她到了新泽西大道,然后穿过斯普鲁斯。在斯普鲁斯她先左转弯进了唐克里克,然后右转弯上了怀尔德伍德林阴大道。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路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辆车。那个女人在后视镜里看见了赛克斯驾驶的卡车,不过她没有在意。
她上了一个往北去的斜坡,跟着上了新泽西州花园州收费高速公路。赛克斯开始加速试图靠近和跑车之间的距离。车轮上的链条在路面上发出咔嚓咔嚓地声音,方向盘也在他的手里不停地摇晃。他的车在不断地靠近,只有五十英尺的距离了。他把一只手伸进夹克的内兜里摸出那把左轮手枪。他还可以再跟紧一点,然后在单向行车道上跟她并排行驶,然后打开他的黄色车灯和车内的灯。等她转过头来看的时候,他就可以打爆她的车胎。
正当他准备挤入单向行车道时,突然他的后视镜中出现了两道刺眼的灯光。一辆警车从后面开过来。赛克斯赶紧松开油门,把枪藏到大腿下面。随后他紧握方向盘以防卡车摇晃。后面的车离他越来越近,他可以从后视镜里看清它车顶上警报器的轮廓。
“见鬼。”他从紧闭的牙缝间蹦出一句。
他很清楚自己通不过严格检查,如果碰巧被警察撞上要搜查他的车,他肯定又得被送回监狱。但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再发生的。赛克斯还在狱中时就已经做了生死决定了,他这辈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回去坐牢。
他松开油门直到车速减到五十五迈,如果警车咬住他的话,就得让那辆跑车尽可能地跑远。行动必须要快。等到警察站到车窗边的时候,就开枪把他打死,然后迅速清理现场。如果在花园州收费高速公路上没有人看到他的话,他就能成功逃开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开垃圾车的环卫工人。
车灯越来越近,警车几乎靠上他了,突然蓝色的警灯猛地闪了起来。“该死,该死。”赛克斯重重的拍打方向盘骂道,但是警车加速超过他,径直追向前面那辆红色的跑车。
赛克斯把车速减到五十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他刮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感觉疼痛,原来这是真的,刚才的紧张使他禁不住大骂起来,然后又做了几个深呼吸。马自达正靠向窄道,警车还跟在后面。赛克斯经过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下一个出口出了花园州收费高速公路,然后通过九号通道上了与刚才平行但反向的线路,驶回火葬场。
赛克斯带回了两只死鹿,一条牧羊犬,一只海鸥,一只老鼠和一只已经僵硬了的野猫。他还得用平叶铲刮掉死猫身上的沥青。那条狗的脖子上挂着项圈和标签,但为了避免写一些书面记录,赛克斯把它们和狗一块儿烧了。
回到家里,赛克斯坐在他的新沙发上喝着啤酒,努力平息从花园州收费高速公路上脱险后的紧张心情。
那个开红色马自达轿车的女人现在应该到家了吧,可能正在向她的丈夫——那个被她欺骗着的傻男人,抱怨给她开罚单的警察。她可能还没意识到,正是那个令她讨厌的警察救了她一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