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宾夕法尼亚
对苏珊·帕克斯顿尸体的造访选择在昨天晚上九点半钟。佩恩之所以选这个时间去殡仪馆,是因为大多数人参加完葬礼就走了,家属也疲倦了,懒得再到棺材旁边去守着了。孩子们聚集在一边玩,大人们则坐在另一边小声的聊天。
苏珊·帕克斯顿生前在卡梅拉服装店工作的时候有很多老顾客,但家属并不认识他们,因此一个打扮入时、颇有魅力的盲人女士到棺木前吊唁并不会太显眼。雪丽特意准备了一番赶到这儿,就是为了和棺木里的死者呆上一会儿。
为保证雪丽能顺利接触到死者,佩恩必须想办法转移家属的注意力。他不想雪丽在工作中受到干扰和阻挠。
“佩恩探长。”帕克斯顿先生对于佩恩的到来感到很意外。
“帕克斯顿先生,您好,”佩恩回礼道。
“真没想到您……”
佩恩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并把胳膊环抱在他的肩膀上,说,“您现在忙于后事,我本不该来打扰的。不过我们可否上前看帕克斯顿夫人一眼?”
“当然,当然,请。”帕克斯顿把佩恩侦探领到妻子的棺木前,说,“他们处理的很好。”
佩恩的眼睛落到她太阳穴上的弹伤处,帕克斯顿说的很对,他们确实把尸体修护的很好。“我很抱歉我们把尸体封存了那么久。”
“没关系,”帕克斯顿先生说。“要把亲戚们聚拢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他们站在灵堂前瞻仰了一会儿死者的遗像,然后佩恩转身领着帕克斯顿走到屋子的后面。他低头看着帕克斯顿的鞋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发现,探长?您有话要跟我说吗?”
佩恩摇摇头说,“也算不上什么新发现。”他边说边朝房间后面的角落走去,“但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我想跟您简单的聊几句。”
“当然可以,”帕克斯顿回答道。
门口有一点点骚动,一个带着墨镜,拿着一根白色手杖的漂亮女人走进了灵堂,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着她。葬礼司仪领着她朝棺木走过去,看见威廉·帕克斯顿在灵堂后面的房间里站着,就带着她先向帕克斯顿那边走过去。
“这位是帕克斯顿先生,苏珊的丈夫。”司仪介绍说,“您是摩尔小姐吧?”司仪说话的时候,熟练的拍了拍雪丽的手。
“是的。”雪丽微笑着说,“对于苏珊的死我很难过,帕克斯顿先生。我是她的顾客,也是她的朋友。”
司仪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佩恩。
“约翰·佩恩。”他边说边握住她的手,“很高兴见到您,摩尔小姐。”
帕克斯顿这个星期已经给人陪了一千多次笑脸了,“非常感谢您能来。我们真是难以置信,苏珊竟然有那么多好友。”
“她是个圣洁的人,”雪丽说,“我本不该前来打搅。请问,我能上前和苏珊呆一会儿吗?”雪丽说话的时候,佩恩退到了一边。
“当然,当然可以,我陪您去吧。”
“噢,不,不,如果合适的话,我想跟她单独呆一会。您二位接着忙您的。”
“当然没问题,再次感谢您的到来。”
帕克斯顿和佩恩目送着司仪领着雪丽离开。
“事实上是苏珊父亲的事一直在困扰着我。”佩恩接着刚才话题说。
“我告诉过您,苏珊和他没有关系。真的,探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佩恩边朝两把扶椅走过去,边说,“是,我知道,但是暴徒可能不管那么多。”
帕克斯顿也走扶椅跟前,吃惊地问,“暴徒?”
雪丽让司仪把她带到棺木中央的位置,并向他保证她呆会儿可以自己走下去。她还悄悄地跟他说,她还得花点时间来壮壮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得适应一下。”
“是的,是的,我能够理解,摩尔小姐。”他拍了拍她的手,“需要多长时间都可以。要是需要我过来,您举一根手指示意就行了。我就在灵堂后面。”
雪丽等他走远了,才朝棺材的边缘摸过去,手指顺着一些光滑的物品摸到苏珊的手臂,然后碰到了露在外面的手。灵堂里很暖和,但这只手却冰冷干燥。
有人在她身后打了个喷嚏。她能听见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声,起初是个别人在低语,后来很多人一起在谈论,就像是远处的瀑布传来得咝咝声。她抓起苏珊的手,幻觉开始了。
……一双小巧的白色皮鞋,小巧的脚趾头在一个土堆前来回地晃动着,圆润的腿向外踢着,薄纱的衣裙随风飘舞,慢慢的爬到阳光下,陶醉在黄色的百合花中。
在餐厅的桌前坐着一个女人,哭得很伤心;
一个戴着软帽,穿着雨衣,脖子上有几道伤疤的男人正在苏珊工作的服装店里看衣服……
她伸出手臂,给一个黑头发的孩子套上一件肥大的红色捕鱼衫,然后推着她顺着台阶向一尊被雪覆盖的天使雕像爬去。
她看见一辆老式的公交车,贴着一块金属的布告,上面写着弗莱布什大街。
雪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是一种甜甜的味道,好像是……草莓的气味;一个警察在冲她微笑……一个穿牛仔裤的男人送给她一支玫瑰花,一位牧师在旁边大声地笑。
神经质苏,这几个字母用白色的油漆喷在了木板上。一个长头发、黑眼睛的男孩朝她走过来。她看见了一把枪,然后枪口上火光一闪……她又出现在一辆汽车里,车内弥漫着汽油和脏衣服的臭味。她透过车窗向外看,突然一个女人的脸撞在她面前的挡风玻璃上,嘴唇裂开了,深红色的血从划伤的嘴角流下来,苍白的脸颊周围被染成了一片血红。一只惊恐的绿眼睛瞪着她,嘴里不断地哀求。突然这个女人滚向一边,那张脸也随之消失了。
雪丽感觉到有一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人群中还在低语,她被那人从地板上扶起来,坐到一把椅子里。有人在大声的张罗着倒水。不一会儿一个纸杯送到了她的嘴边,好几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嗨,嗨,摩尔小姐,好点了吗?”
她闻到了佩恩身上那种熟悉的果味香水的味道,那是两年前他妻子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是的,好多了。”她向众人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她想回到棺木那儿,再摸一下苏珊的手,她想知道苏珊的噩梦是怎样结束的。因为,这也是她无数次做过的噩梦啊!
“再来点水。”佩恩指挥道,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匆匆地离开灵堂。
她摇摇头,感觉自己快被刚才幻觉中的草莓味淹没了,“只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我就没事了。”
刚才的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苏珊是怎么知道她的梦中的情景的?难道说两个人有可能做一样的梦吗?或许,正如她长期以来所怀疑的,那其实不是噩梦,而是真实的记忆。
“需要叫辆救护车来吗?”
“不,”虽然嘴角还在哆嗦,她还是坚定地说,“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她全身在不停地发抖。她似乎感觉那个女人的手还握在她手中,仍然能看见挡风玻璃上的那个女人的脸和她痛楚的目光。
“只是流感而已,”雪丽强忍着不适挤出一句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继续说,“我的司机就在外面。麻烦您把我扶到门口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我就没事了。”
佩恩轻轻地扶着她站起身,“这边,摩尔小姐。抓着我的胳膊,我带您过去。站这儿别动,我帮您拿手杖。”
“在殡仪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佩恩觉得雪丽的情况看起来比在殡仪馆的时候更糟糕了。他走进厨房,拿了一把水壶接满水,放到炉子上。几分钟之后,他把沏好的热茶递到雪丽手里。她接过茶杯,紧紧的抱在手里。她的肩膀上裹着一条披肩,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抱着茶杯,一口也没喝。
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布里格姆,”雪丽轻轻地说。她的老邻居过来给她读邮件了,“请你告诉他我不舒服。我明天会打电话给他的。”
这次跟苏珊·帕克斯顿的接触表明她的噩梦并不是偶然发生的。挡风玻璃上那个女人的脸她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看得那么清楚过。她应该怎样向别人解释她头脑中出现的画面呢?
佩恩和布里格姆在门外聊了几分钟。当他再进来的时候,雪丽正在吮茶。她那副琥珀色的墨镜放在桌上,她的脸呈现出苍白色。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他想。是被凶手吓着了,还是别的什么?
“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人,雪丽?”
她耸耸肩,然后点了点头,“看见了好几个。”
“看见杀死她的凶手了?”
她又耸了耸肩,说,“我不知道,约翰。我想应该看见了吧,只是猜测,我也不太确定。”
“有特别突出的人吗?”
她点点头,“有一个男人,很年轻,我想,在凶案之前他在现场。”
“你能描述一下他的特征吗?”
她点点头,开始描述,“黑色的长头发,留着胡须,看起来像个颓废派青年……”
“可否跟画像方面的人描述一下,我的意思是,给警方素描专家详细描述一下?”
她又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很害怕什么东西,雪丽?”
她犹豫了一下。她还不想现在就下什么定论。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那个噩梦是从哪儿开始的。她说,“约翰,我也不确定他是否就是凶手。我所看见的并不总是合乎情理的。”
“你还看到了别的什么,雪丽,跟我说说。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很重要的线索。”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她的脸被按在一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
“是苏珊吗?”
“不,不是苏珊。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好的,那你能确定是在哪儿发生的吗?”
“不!”她大声地嚷道,“苏珊是从车里看到的。”雪丽显得既疲惫又愤怒,“她,就是苏珊,从汽车里往外看到,那个女人的头被推到了挡风玻璃的另一侧,然后就滑了下去。我看到的就这些,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约翰。”
“好的,好的,我们回到那个家伙那段,那个年轻人,他是你看见枪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吗?”
“这段儿我还记得,”她颤抖地说,“我先看见了他的脸,然后才看见枪口的火光。约翰,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也许我真的得了流感。但我发誓我很快就会好的。”
“我再给你加点儿茶好吗?”
她摇摇头,“约翰,快回家去陪你妻子吧。她现在可能快急疯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她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当然了,她并没有说错。他有妻子,有自己的家。他是得回自己的家去。
“那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别过脸去。
“睡个好觉。”
“好,我会睡得很好的,约翰。”
她听见他的汽车发动之后,才起身去储藏室。她把储物箱翻了个遍,最后终于找着了那个装着防晒霜和唇膏的盒子。她把唇膏一支一支的打开,挨个儿的闻了一遍,都不是她要找的那种味道,她把它们丢在一边,然后接着试。终于,她找着了她想要的那支,那支草莓香味的唇膏。然后她回到躺椅里坐下,拿起唇膏在嘴唇上抹着,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她又用唇膏涂到下巴和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