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分钟,没有一人开口说话。雨泼向窗子,风吹弯了沿街一排大王椰子,我们坐在卡座沉默地吃我们的三明治。
我食不知味地嚼着三明治,心里想,不过短短十五分钟,猪羊变色一切改观。安琪那天晚上说对了:黑是白,上是下。
黛丝丽死了。杰夫·普莱斯死了。特雷弗·斯通雇杰不只要找他女儿,还要杀她。
特雷弗·斯通。老天。
我们接这个案子有两个理由:贪婪和同情。第一个不是什么高尚动机。但五万是很大一笔钱,尤其如果你已经几个月没有工作了,而且你从事的行业从来没听过劳保这回事。
但贪就是贪。如果你因为贪婪而接受一份工作,当你发现你的雇主说谎时,你其实没什么好抱怨的。龟笑鳖无尾,五十步笑百步……不过,贪婪不是我们唯一动机。我们接这个案子也因为安琪突然在特雷弗·斯通的脸上认出熟悉的东西——一个伤心人遇到另一个伤心人的领悟。她关心他的悲痛。我也一样。当特雷弗·斯通给我们看他为失踪的女儿布置的神坛时,我对这个案子曾经有过的疑虑一扫而空。
但那并不是神坛。是吗?
他用黛丝丽的相片包围自己,不是因为他需要相信她还活着。他用女儿的脸填满他的房间,好让他的恨滋补他的血。
我对过去事件的看法再度改观、变形、重建,直到我愈来愈觉得愚蠢,竟然不相信自己最初的直觉。
这个案子,我活见鬼了。
“安东尼·里萨多。”我终于打破沉默对杰说。
他边嚼三文治边说:“他怎样?”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特雷弗找人把他干掉。”
“用什么方法?”
“把古柯碱掺进一包香烟,交给里萨多的朋友——叫什么来的,唐纳·耶格尔——耶格尔在他们去水库那晚把香烟留在里萨多的车上。”
“什么,”安琪说,“古柯碱掺了灭鼠剂或什么?”
杰摇头。“里萨多对古柯碱过敏。他和黛丝丽交往时,有一次在学校派对昏倒。那是他第一次心脏病发作,也是他第一次和唯一一次尝试古柯碱。特雷弗知道这件事,在香烟做了手脚,结果怎样你们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特雷弗要杀里萨多?”
“是的。”
他耸肩。“这家伙不能跟任何人分享他女儿,你懂我的意思。”
“但后来他雇你去杀她?”
“对。”
“再问一次,”安琪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垂眼看桌子。
“你不知道?”安琪说。
他睁大眼睛。“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
“她没告诉你吗,杰?我是说,过去几星期你‘跟’她在一起。难道她对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毫无概念,只是‘噢,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大、很严厉。“如果她有概念,安琪,她并不想谈,现在再问她有没有概念有什么意义。”
“我很抱歉,”安琪说,“但我必须多了解一点特雷弗的动机,才能相信他想杀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知道个屁?”杰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他疯了。因为他不正常,他脑子长癌。我不知道。但他就是要她死。”他捏碎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在掌心。“现在她真的死了。不管是不是他动的手,她已经走了。他也必须付出代价。”
“杰,”我轻声说,“退回原点。回到一开始。你去了南塔克岛悲痛纾解静修班,然后你就失踪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又怒目注视安琪几秒钟,才决定算了。他看着我。
我扬起眉毛又放下,连做几次。
他露出微笑,那是他往日的微笑,刹那间往日的他又回来了。他环视车餐厅一圈,不好意思地对护士之一笑笑,然后看我们。
“靠拢过来,孩子们。”他搓掉手上碎屑,靠回椅背。“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遥远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