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奥娜夸张地伸了伸懒腰,然后看了看表。她惊讶地发现,现在都晚上七点十分了。
她的动作引起了萨尔瓦多的注意。他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儿,不久之前刚回来。“你有进展吗?”他问。
菲奥娜概述了她当天的工作成果。“我现在要休息一下。”她说道,“盯了一整天屏幕后就容易犯错。如果我把地址输错了,结果就没用了。”
萨尔瓦多来到她的桌子旁,越过她的肩膀盯着屏幕。“太厉害了。”他说,“这样一个系统可以让我们的工作轻松很多。”
“你应该让你的上司引进这套软件。”
萨尔瓦多面露冷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的上司们总是能省则省。”
“那你能说服他们把我请来也算不错了。”菲奥娜刻薄地说,然后站起来关掉电脑。
“一旦旅游收入减少,他们就慌了。突然之间,我们就有了以前从来拿不到的资源。那么,你今晚的安排是什么?要不要我带着你和基特去最有托莱多特色的地方吃晚餐?”他往后退了退,让她能从狭窄的桌子旁出来。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状态不太好。我的脑袋里有东西在嗡嗡嗡地叫着,我宁愿回酒店和基特吃一顿小餐。恢复些后我可能会继续工作。”
他耸了耸肩:“随你的便。不过在这里你真的没必要每时每刻都工作。”
菲奥娜合上手提电脑,开始收拾东西。“我觉得有必要,警长。”她柔和地说,“他依然逍遥法外,准备再次行凶,而且正要缩短周期。我知道这有点危言耸听,但是当你面对一个如此有条理而又无情的杀手时,每一天都至关重要。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失职而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萨尔瓦多把车缓缓地开进车流,然后瞥了一眼菲奥娜:“你真的认为破坏和路劫的背后是同一个人?”
菲奥娜耸了耸肩:“干我这一行的没有‘肯定’这一说。理想状况下,每个潜在的连续犯罪最好有五个以上的地点。但是从概率上来说,我是这么认为的。破坏行为只和第一次路劫重合。在第二次路劫之后,就不再出现扔画和砸玻璃的行为了。所以,要么是这个破坏分子搬走了,要么他找到了更好的途径来宣泄他的愤怒。根据我对暴力犯罪升级的了解,很可能是这样的:因为没被抓住,所以变得更有自信。他更进一步,开始袭击他愤怒的直接源头,而不再攻击间接的目标。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这会在我运行地理轮廓分析程序时显现出来。”
“你就会有证据证明这是同一个罪犯所为?”萨尔瓦多忍不住表示怀疑。
“不,不是绝对的证据,甚至连能拿上法庭的证据都没有。但是如果程序对两组犯罪给出的罪犯可能居住区域是相同的话,可能性就很大了,你说呢?然后,你的托莱多同事就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找证据了。”菲奥娜在位置上挪了挪,好让酸疼的肩膀放松下来。他们开上了河边的大路,对面就是托莱多所在的悬崖,城市在暮色中闪耀着。“风景真美。”她感叹道。
“这是座美丽的城市。”萨尔瓦多同意道,“这就是为什么比起马德里街头常见的暴力行为,发生在这里的犯罪给人的震撼要大得多。当然,这也是为什么这次调查会这么引人注目的原因。不只是我的上司们在指望我尽快破案,报纸和电视台也在时刻关注我们。幸好到目前为止,在我的坚持下,我的名字还没出现在新闻里。但是,现在我们引进了一位英国专家来解决西班牙的案子,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我没法解决你们的案子,警长。我是个心理学顾问,不是侦探顾问。我所能做的就是提出建议。决定该不该跟进的是你,负责寻找证据审判凶手的也是你。”
萨尔瓦多咧嘴笑道:“博士,你我都清楚,媒体对真相不感兴趣。如果他们知道你在这儿,他们会把你描绘成一位神探,一位现代的福尔摩斯,因为警察太蠢破不了案才被叫来。”
“所以别告诉他们我在这儿。”她说。有那么一分钟他们都沉默了,直到车驶离大路,爬上通往旅馆的陡坡,留下身后的美景。
“你的地理分析程序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个杀手和拦路袭击者是否住在同一个地方?”他问。
“我不知道数据够不够。”她答道,“光凭两起谋杀得不到高精确度的结果。地点太少。但是我会尝试各种组合,看看能得到什么。我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回答你的问题。”
“你真的确定不出去吃饭?”萨尔瓦多边问边将车开进停车场。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宁愿把工作做完。越快完成,我就能越快回家。另外,我敢肯定你的家人也很想你。”
他温柔地笑道:“我也敢肯定。但是和你一样,我今晚恐怕也要工作。”
“至少我还有基特陪我吃晚餐。不管我的工作多阴暗,他都能逗得我笑出来。坦率地说,警长,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太多欢乐。”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有时候下班回家的时候,我感觉身后有下水道的恶臭在跟着我。我几乎都不想抱起我的孩子,怕我的所见所闻会污染他们。祝你狩猎愉快,博士。”他侧身给菲奥娜拉开门。
她点了点头:“你也是,警长。”
当菲奥娜打开门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房间里的唯一亮光来自于远处灯光璀璨的托莱多。在亮光的映衬下,基特坐在床头,胳膊支在膝盖上,垂着脑袋。“基特。”她温柔地说,然后把门关上。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很明显确实出事了。
她快步走向他面前,一路上把手提箱、手提电脑和大衣都扔开。基特抬起头面对她。她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亲爱的?”她问,声音中带着关切和不安。她把一只手绕在他肩膀上,然后他就靠了过来。
“朱·山德被杀了。”他颤颤巍巍地说。
“写的那个人?”
“根据BBC世界的报道,今天清晨他们在皇家大道附近发现了他的尸体。”基特的声音听起来很茫然。
“你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她说,心中不禁为这个想法感到哀伤。
“对,我就是想看看头条新闻。”他阴郁地一笑,“谁会想到会在电视上看到朋友被谋杀、肢解的新闻?”
“太可怕了。”菲奥娜说,意识到了语言的苍白无力。这样的消息会带给人多大的痛苦与震惊,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只不过,当时给她带来噩耗的是电话。
“是啊,而且还有更糟的呢。因为他自豪地出柜了,而且喜欢去那种被普通爱丁堡市民所不齿的同志酒吧,所以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这种话最能让正经的公民放心了,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很遗憾,基特。”说着,她把他拉到身边,让他钻进自己怀里。
“我之前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是被谋杀的。我和你谈过莱斯利的事,我以为自己了解你的感受,但现在我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懂。不是说我和朱很熟,但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杀他。我就是想不出为什么。”
菲奥娜从来没见过朱·山德,但她看到过太多的谋杀,她知道死亡的背后隐藏着多大的恐怖,她明白凶杀案对活着的人伤害有多大。
基特触动了她的内心一角。莱斯利——只要闭上眼睛,回忆就会汹涌而至。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那是她在大学任教的第一年。当时她正在一家机构进行一项研究,每到周末就会和这个机构里的临床工作者一起去放松狂欢。他们先从一家酒吧开始,然后一路喝到咖啡屋。当她回到位于坎登的两室公寓时,几乎已经过了午夜。
电话答录机的灯在疯狂地闪烁,显示有十几条信息。她好奇地按下回放键,然后继续走向小厨房。录音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停住了脚步:“菲奥娜?我是爸爸。回来以后马上给我打电话。”不是内容,而是说话的语调。她父亲的声音通常都是自信有力的,但此时却几乎成了哽咽,完全不见了平时的风采。
一声“嘟”之后,是下一条信息:“菲奥娜,还是爸爸。我不管你回来多晚,收到这条信息后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这次,说到句尾时他已泣不成声。
她早已转身,走向电话。一声“嘟”之后,还是他父亲的声音:“菲奥娜,我必须跟你谈谈。我不会等到早上。”她所有的本能都告诉有坏消息。最坏的那种。一定是她的母亲。心脏病发作?中风?车祸?
菲奥娜抓起电话,输入熟悉的号码。几乎一按完,电话就接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喂?哪位?”
“我是菲奥娜·卡梅伦。你是谁?”
“请稍等一下,我去找你父亲。”她听到了小声的交谈,然后是咔嗒声,最后出现了父亲那如陌生人一般的嗓音。
“菲奥娜。”他含含糊糊地说,然后就开始抽泣。
“爸爸,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妈妈出什么事了?”菲奥娜所有的专业安抚技巧都在父亲的眼泪前消失了。
“不,不是。是莱斯利。她……莱斯利被……”他强迫自己稳住凌乱的呼吸。她听到一声深沉、猛烈的吸气声。“莱斯利死了。”
菲奥娜不知道他之后说了什么。她感到自己与周遭之间筑起了一座巨墙,父亲的声音在她的耳鸣中成了遥远的回声。自己妹妹死了。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但是没有错。莱斯利,圣安德鲁斯大学的大三学生,在回宿舍的路上被强奸后勒死了。没有人因为这起犯罪被起诉。警方相信凶手在之前的一年半里还强奸了另外两名学生,但他们没有关键线索,只有一对来自大众品牌运动鞋的脚印,一段模糊到城里一半成年男性都可以符合的侧写。即使他们当时有DNA分析技术,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为他用了安全套。所有的袭击都发生在冬季,女人们都戴着手套,所以没有人抓伤过袭击者。
在莱斯利死后的半年内,菲奥娜仿佛徘徊在一场噩梦中,她仿佛随时都在强迫自己醒过来,然后发现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莱斯利还活着;她母亲没有失落得自杀;她父亲没有酗酒过度,不停地给议员、媒体和警方写信,抱怨没有抓住凶手;而她也没有说服莱斯利独自去圣安德鲁斯。
后来有一天,她去听了一个来自加拿大的访问学者的讲座。他谈到了犯罪分析这门年轻的学科,谈到了如何将它运用到犯罪调查中。她的脑中仿佛忽然有一盏灯被点亮了。心中的硬茧褪去,伴随着尖锐的疼痛,菲奥娜决定了未来的人生方向。
演讲厅里的这一个小时使她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她救不了莱斯利,甚至都没法抓住杀死莱斯利的凶手。但菲奥娜知道,有一天她会通过拯救他人来救赎自己。
有希望就足够了,至少大部分情况下是如此。但现在凶杀案再一次间接地影响了她的人生。当她把基特搂在怀里,力不从心地安慰他时,所有这些思绪都在她脑中激荡。
在漫长的沉默后,基特终于松开了她。“抱歉,我刚才像个娘娘腔,”他说,“他又不是我的密友。”
“你没有像个娘娘腔,你认识他,你欣赏他,你尊敬他的作品。得知他已经不在了,你当然会震惊。”
基特站起来打开台灯:“这种时候想象力丰富就是一种诅咒。我一直在想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当时有多害怕。”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必须去做点事情让自己分心。你介不介意我们就在客房吃晚餐?”
“随你的便。”菲奥娜挂起她的大衣,拿出手提电脑,“如果你想工作的话,我也有很多事可以做。”
基特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谢谢。”他双腿交叉地坐在床上,面前放着一堆手稿和一支铅笔。菲奥娜透过镜子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确定他是在看书而不是沉思。最重要的是,她很庆幸带着他来到了托莱多,否则他将独自承受朱的死讯——这是她亲身体验过的。她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其他任何人身上。
Ufime zftmd pfapa pdqie tmzp. Yqeek ngfza ftmdp. Mrqit agdea redgr uzsft qiqnm zpuq pqfmu xeart uepmu xkdag fuzq……
干掉朱·山德并不难——有些麻烦,但不困难。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花几个小时在网上搜索下,我就知道了他日常生活的细节。
我并不认为勾引他是多么难的事。他那种人只要说点好话就会上钩。问题只是,在哪里送他上路。
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地方:一间被木条封住的肉铺。它的后墙整个倾斜了。屋子中间有一块砧板,沿着一面墙有几个杀猪用的水槽。从遍布的灰尘和蜘蛛网来看,已经有很久没人来过了,我也不认为近期会有人来。所以我才判断在这里留下任何东西都是安全的。
第二天,我在他的公寓附近停下车,在那里我可以看着他进进出出。他按照日程表准时从健身房回来,一小时后向着布劳顿街往回走。我偷偷溜到他身后,跟着他走进巴巴利海岸酒吧。那里已经相当热闹,有几个男人匆匆打量我。这让我有些紧张。毕竟,我不想让任何人事后还记得我。
朱正在酒吧里,我走到他身边。他已经点了饮品,当它送到时,我递出一张十元纸币说:“这杯我请了。”他没有反对。我们挪到更昏暗的角落里,当他自报姓名时我假装很惊讶。我说我认为他书里的虐待场景很棒。他接着说评论家们抱怨书中暴力描写过度,我告诉他我认为这很棒,很性感。
然后他给了我一个好笑的表情,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到吧台又喝了一杯。当他回来时,他问我喜不喜欢更狂野一点的东西。我真希望我能把他的话全部写下来。长话短说,他邀请我去楼上被称为“黑屋子”的房间。我告诉他我有更好的东西。我说我在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工作,把一家老店铺变成了梦幻地牢,而且还有钥匙。
我不敢相信这居然如此轻而易举。我以为得和他上床——这比我打算对他做的事情更可怕——才能让他跟我走。但他是个很容易被说服的人。最糟糕的是,当我们在后巷停车,他靠过来开始亲我。我有点粗暴地把他推开,却只是让他更来劲了。当我开锁时,他在背后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那坚挺的阳具盯着我的臀部。如果说之前我的心中还有一丝犹豫,这个举动彻底把它打消了。
我拉开了门。当他伸手摸开关时,我用沉重的金属火炬砸他脑袋一侧耳朵上方的位置。他像一棵树一样倒下了。我不愿去想接下来的事,那不美好。勒死一个人比看上去要难得多,尤其是当戴着橡胶手套,你的手还开始出汗,在里面滑滑腻腻的时候。我还得切割。那真是令人作呕。很可怕。不只是血,还有那味道。我差点吐出来。我有时也做噩梦,但全都没法跟这个比。
一做完我该做的事后,我把他的夹克衫拉链拉好,好把东西包起来。然后我把他抱到了外面的四轮驱动车上。我不能把它扛在肩上,否则内脏会撒得到处都是。
我已经决定好了弃尸的地点。朱的书里提到的实际地点就不用考虑了。那里太暴露了,简直就是主动要求被抓住。但是,话说回来,你能期望什么?完全复制书里的描述?
我决定把他丢在大教堂的一边。到达时,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于是我把他放在一栋办公楼的阶梯上。我解开他的夹克衫,按照书里的内容来布置。天呐,那又让我差点吐出来。最后我像脚底着火似地飞速离开,回到我应该在的地方。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做噩梦,但是没有。并不是说我很享受这个过程。那是必须要完成的工作,而且我完成得很好。我以此为荣,但不以此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