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服务送来晚餐时,菲奥娜和基特被迫从工作中抬起头。她一直在给手提电脑输入数据,并且开始通过地理轮廓分析软件测试各种组合。他们默默地吃着烤鱼,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说那些占据他们大脑的话题。
菲奥娜先吃完了,把剩菜推到盘子的一边。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想,如果我能更了解一些朱的案件的话,我也许更容易冷静下来。并不是因为我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而是……”她叹了一口气道,“最终能帮到我的永远是信息。”
基特抬起头,从菲奥娜的表情里看到了记忆的伤痛。他知道,她之所以在妹妹死后夜夜从梦中惊醒,是因为她一无所知。她必须详细地知道莱斯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菲奥娜违背了她母亲的意愿,通过各种渠道去打听和她妹妹的悲惨遭遇相关的每一个事实。她结交了当地的记者,动用她的全部魅力来说服警方与她分享信息。渐渐地,随着她拼凑出莱斯利的最后时光,噩梦消退了。
“你准备怎么做?”他问。
“看看他们在网上是怎么说的。”她说,“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他耸了耸肩,然后重新倒满他的酒杯:“总比在这儿胡思乱想好吧。”
基特收拾了脏盘子,把托盘推到门外,而菲奥娜登录网络,连接到她最喜欢的搜索引擎。她敲下这些文字:“我可以在哪里找到朱·山德?”几秒钟之内她就收到了答案。朱有他自己的网站,也有几个为他的作品设立的粉丝网站。
“我们还是先试试粉丝网站。”基特说,“我不认为朱最近会更新他自己的网站。”
菲奥娜点开的第一个页面有一张照片,四周是黑框。下面是他的生卒年,和的阴森开场白:
浓雾从福斯湾铁灰色的水面上升起,形成一道积云色的坚实雾墙,吞噬了城市中最新式游乐场、设计师旅店和智能餐厅发出的亮光。码头水手的幽灵在其中若隐若现,他们生前把积蓄挥霍在价值八十先令的麦酒和脸庞如水手们的手掌般粗糙的妓女身上。浓雾爬上山丘来到新镇,被那里带有乔治时期风格的几何网格状街道分割开来,然后滑入公主街公园的深沟。几个步履蹒跚的晚归的酒鬼也加快了脚步,躲避它那湿冷的拥抱。
菲奥娜打了个冷战。“让你毛骨悚然,对吧?”基特评论道,“这开场白真是太棒了。那家伙真的很有才华。你有没有读过?”
“你圣诞节送给我的一大堆书里就有这本。”
“哦,是啊,我忘了。”
菲奥娜咧嘴笑了笑:“太多了。”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基特每到圣诞节都会给菲奥娜挑选他的个人年度最佳犯罪小说作为礼物。
菲奥娜继续滚动鼠标,她跳过粉丝们的缅怀,重点关注任何可能有的凶案细节。全都是他们已经知道的东西。第二个粉丝网站也好不到哪去,除了有人传言,朱曾经光顾一家爱丁堡的酒吧,据说在那里二楼房间里进行着同性恋性虐活动。“懂我的意思了吗?”基特生气地说,“这就已经开始了。受害者活该综合征。他的死是他自找的。他喜欢那种容易出事的性爱,所以就真的出事死掉了。”
“他们只会说得越来越难听。”菲奥娜说,“除非警察很快抓到凶手,然后证明他的死和同性恋行为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啊,没错。如果艾滋病不能打倒你,坏人也会把你打倒。”
菲奥娜打开她最喜欢的网站收藏列表。基特靠向她,在她的肩膀上方读着屏幕上的名字。
“我在想世界上有多少人在他们最喜欢的网站列表里收藏有加拿大皇家骑警、FBI、各种连环杀手网站和一个法医病理学讨论组?”基特说。
“我估计比你想的要多。”菲奥娜嘟哝道。列表的底部是一个会让菲奥娜认识的大部分警官触怒的网站。根据官方说法,“谋杀秘闻”网是一名底特律的记者、一名有着神秘的CIA服役史的温哥华私家侦探和一名利物浦大学的犯罪学研究生共同经营的。但是从他们披露的一些知名凶杀案的细节来看,菲奥娜怀疑有非常厉害的黑客参与了这个网站的制作。
看到光标停的地方,基特抱怨道:“这就是个传播小道消息的地方。”
“你要是知道他们的消息准确率有多高,准会吓一跳。”
“也许吧,他们的东西总是让我觉得无聊,而且文笔超烂。”
菲奥娜忍不住笑了,同时点开那个网站。当网站询问她感兴趣的领域时,她键入“朱·山德”。一个页面出现了,左上角依然是那张朱对着镜头帅气沉思的照片。但这次,文字却截然不同:
苏格兰犯罪小说作家朱·山德被发现陈尸于他所居住的城市的历史中心,这个地方也是他那部阴森的处女作兼获奖作的背景舞台。他的尸体在圣吉尔斯大教堂的后方被发现,离成千上万的游客每天踏过的人行道只有数尺之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嫌疑犯被捕。
我们从一个内部的信息提供者口中得知,朱本人的死和中的争议性血腥场面之间有着非常可怕的相似度。这部小说的情节围绕在白教堂发生的连续凶杀案展开,有点像开膛手杰克的重现。
最初版本的开膛手杰克的第四名受害者是被一名巡逻的警察发现的。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朱书中的第四名受害者身上,也发生在了朱身上。
白教堂谋杀案当时的法医,弗雷德里克·布朗医生报告:“尸体仰躺,头转向左肩。手臂在尸体的两边,仿佛是掉在那儿的。两只手掌都朝上,手指略微弯曲……左腿伸出与身体呈一条线。腹部暴露。右腿弯曲至大腿与膝盖处。喉咙被横切。肠子被拉出一长串,然后放在右肩处……一段半米多长的肠子几乎与身体分离,被置于身体和左臂之间。
“右耳的耳垂与外耳被切断……有一道割伤……穿过左下眼睑,彻底划开组织……右眼睑被划开半英寸。
“鼻梁上有很深的割痕……割痕深及骨头,割开了除了口腔黏膜之外的所有组织。鼻尖几乎已经脱离……两边各有一条割痕,剥落了皮肤,形成了一个约一英寸半的皮肤块。实际死因是颈动脉的大出血。”
所有这些可怕的细节都被沿用到了朱的小说中。根据我们的信息提供者所说,它们全都出现在了这起凶杀案中。显然被叫到犯罪现场的警察中有人读过,并且立刻注意到了相似点。当法医详细列出了伤口,警探们又回过头去照着朱的书和原始的开膛手案比对之后,警方这才确信他们要对付的是一个模仿的罪犯。
显然在警察总部占上风的意见是,朱喜欢性虐待。他们认为,这使他容易受到迷恋他的作品并且想将之付诸实践的罪犯的袭击。朱是一个习惯的奴隶——他把每天的日常生活都放到网上给所有人看。所以杀手要找到他并不是难事,而且,假如杀手是朱喜欢的类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杀一个性虐恋爱好者的简单之处在于,当你把他绑起来时,他还以为你只是在玩儿。
还有另一个细节——警察认为他是在某处被杀后被带到了抛尸地点,这与白教堂谋杀案和中的凶杀都不同。但是朱的公寓很干净,所以他们对第一现场在哪里毫无头绪。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们这下有的忙了。
记住,这是“谋杀秘闻”独家报道。
基特吹起了柔和的口哨:“这可真是太诡异了。”
菲奥娜下了线:“你没开玩笑?”
“那么你怎么看?”
“恐怕和你的看法一样,”菲奥娜说,“他显然有计划地模仿了书里的其中一个杀人场景,于是就顺势模仿了原始的开膛手案。能完成得如此精准,显示他有高度的自控力和组织力。因此他的智力很可能显著高于平均水平。他有高度发达的幻想生活,而且可能用暴力色情片来支撑这些幻想。他应该和政府关系不好,即使他有工作,也不会与他的智力相匹配。”说完,她做了个鬼脸。
“但是他和朱的关系是怎样?他是爱慕者、被抛弃的情人,还是想超越偶像的疯子?”
她坐进窗边的一张椅子中,发呆地看着窗外的城市。忽然,她逐字逐句缓缓地说:“这无疑是最有意思的问题,基特。”她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说:“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凶手迷恋那本书,并且复制了书上的犯罪,这本身并不特别引人注目。通常,杀手仪式性地摆放受害者的尸体是为了复制他们在色情电影里看到的场景或是对他们特别有意义的场景。但是大部分以性为动机的杀手会满足于把性欲发泄在大致符合他们幻想的受害者身上。选择去毁灭激发他杀戮欲望的小说作者,这是非常个人而且耐人寻味的行为。在一场以残害被害者为主要目的的犯罪中,这无疑是非常特殊的。”
基特把手举过头顶,表情混杂着好笑与恼怒:“你就是好为人师,对吧?”
菲奥娜咧嘴笑:“我还暗暗希望你没发现呢。如果你继续问下去,我也许会给你找个爱读的跟踪狂,不过那纯粹是推测。”
“‘谋杀秘闻’也一样,但是你照样在读。”基特指出。他站起来,在房间来转来转去。“这有点吓人,不是吗?竟然有人如影随形地跟在朱身后,直到最后一刻才现身。我在写作时绝对不会想到会有疯子把那些文字变成现实。”
“如果你接受这种想法的话,你可能就不会再写书了。”菲奥娜说,“别人的疯狂不是你的责任。来,给我个拥抱。”
他走到她面前,温柔地把她拉起来,双手环抱她。她抬头面对他。“还有很多方式能让你散心,基特。”正当她温柔地说着时,他的唇堵住了她。
在托莱多的城墙内,已经进入夜晚的散步高峰期。人们或成双成对或举家出行,在苏克德贝尔广场四周漫步,呼吸着夜晚的空气,闲聊着一天中的所见所闻,在黄色的光晕之间穿行。
在广场一角的一家咖啡馆中,马吉尔·德尔加多向对面的英格兰女人微笑,她是阿方索六世酒店的前台招待。两天前,他假装被她的手提包绊到,打翻了她的饮料。她当时和朋友在一起,所以当他买了一杯饮料赔给她时,她丝毫没有起疑心。不过今天,她的朋友不在。只要再花一杯饮料的钱,他就可以为下一次复仇行动做好铺垫。
马吉尔一口喝掉剩下的咖啡,卷起他的报纸,他来到她的桌前,微微弓身,伸出脑袋微笑着用西班牙语道:“晚上好。”
女人也毫不犹豫地报以微笑。几分钟后,他们相谈甚欢。马吉尔又开始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