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带着顾闳中回到府里后,先让他在客堂用茶,自己进去换了官服这才出来见他。
“顾先生,那几个吴王府的人追你做什么?”韩熙载这样问其实是先看看顾闳中是否会对自己说实话。他早就知道顾闳中有个耍钱的嗜好,而且经常和吴王府的人混在一起玩儿。刚才那副情形很大可能是因为赌桌上的矛盾引起的,估计造成矛盾的数额不小。因为吴王府的约束还是很严的,下面的人平时很是规矩、低调。如若不是自己完全占理并且关系到的利益额度很大,他们绝不会这么失态地在街上引起骚乱。
“那帮奴才是想夺我的玉佛珠。对了,就是上次韩大人你赏我的那串珠子。前些天一时高兴,给他们开了开眼。于是几个奴才时刻觊觎,三番五次想从我手里把珠子得了去。这趟终于让他们设局算计到我,想从桌面上把这玉佛珠赢了去。”顾闳中惊魂未定,言辞表达间显得还是有些混乱。
韩熙载微微点着头,心中暗说:“果然是为了赌桌上的事情,看来这顾闳中没有说谎,他定是输了玉佛珠不愿认账这才惹起纷争。”
“既然输了便给了他们嘛,以后不再与他们耍了就是。何必起这样个纷争,最后自己反落得无信无品的名声。”韩熙载解劝道。
“是这样的,我早就告诉他们此珠是我为韩大人出谋划策推荐高人鉴画才赠予我的,要留以为念。输欠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他们的。可他们几个怎么都不肯干休,咬定了要我以玉佛珠相抵。”
韩熙载眸光一闪,他忽然觉得顾闳中的话里有什么不妥。
“这帮奴才,以往还算爽气,这才经常与他们玩耍。但这次却是很明显地设局算计我,赢了还咬死不放,誓要得了我的玉佛珠才算。我估计是因为他们德总管赶去蜀国办事才会这样的,要是德总管还在金陵,有他主持公道,那几个奴才绝不敢这样。”
“等等,你刚说吴王府的德总管去哪里了?”韩熙载心中猛然一颤。
“去了蜀国,就在萧俨萧大人出使之后十来天的样子走的。”
韩熙载眼珠转了转,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接着问道:“你刚才还说过曾告诉他们为我出谋划策推荐高人鉴画,这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嗯,让我想想,当时好像德总管也在的。对了,就在德总管去蜀国前的一天还是两天的样子。”顾闳中略加思考,随即给出一个还算准确的回答。
“啊,原来是这样。”韩熙载轻轻一拍面前的桌案。他的脑子在飞快转动,将各种情况有因有果地联系上了。
韩熙载其实早就预感到自己详查那三幅字画与皇家传承有着极大关系的。
李璟虽立李弘冀为太子,但又下诏将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李景遂。也就是说,现在南唐合法的皇位继承人其实有两个。这个做法说矛盾其实也不矛盾,李璟之后,李景遂当皇帝,但年岁已大,用不了几年还得李弘冀来坐这个位置。但是太子李弘冀却不这么想,因为皇位一旦到了他叔父手中,最后还能不能再传给他就难说了。所以一直以来,李弘冀明着与李景遂同心共辅,暗地里却是处处作对。
前段时间,李璟身体出现状况,渐渐地变得思绪昏沉、周身难适。每天都朝政不理、茶饭不思、美人不近,心力、体力迅速衰弱,感觉就像被阴魂缠了身一样。宫中御医各种调治都无效果,就连李璟自己都觉得可能是大限将至。
就在此时,有一份无名的折子传到了内务密参澈明间,也就是鬼党的办事处。写这折子之人自称是皇上的忠实臣子,获知有人暗中对皇上不利,这才呈上此折密报澈明间。但由于暗行不利的主使人也是位崇权重,自己又无确凿证据,只能是匿名密报,也不敢将主使人说出。折子里所提对皇上不利的方法很奇怪,说是通过字画进行实施的,可以在毫无觉察的状态下发挥效用。这说法让人感觉很是诡异难信。
最开始这个折子并没有引起鬼党重视,但是当李璟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却又查不出任何病因,这时他们才想到了这份匿名密报的折子。不过鬼党的能力不足以来查辨这种江湖的诡秘伎俩。另外,查辨这种事情必然会涉及皇家子弟和朝中重臣,万一过程中接洽不当甚至发生冲突,那可不是他们鬼党的实力能承担和应付的。于是在奏报元宗李璟详情之后,由李璟下旨将此事转交给韩熙载来办理。
韩熙载首先排查了新入宫的字画,特别是在元宗起居范围内张挂的字画。排查结果很快出来,近期宫中未曾更换字画,只御书房中挂了张新近进献入宫的三幅字画。韩熙载让人将这字画摘下,那李璟的身子真就渐渐好转起来。
看来问题的确是在这三张字画上,或者是三张字画中的某一张。这三张字画差距很大,但也不乏共同点。一是它们都由驻外州道大臣进献的,二是这三幅字画都由鬼党带回献给皇上的,三是三幅字画都曾在皇家画院修补过或装裱过。
这三个共同点上,第二点不用深查,鬼党中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第一点可以细查,但需要较长时间,而且惊动牵扯的范围会比较广。只有第三点可以直切关键,先查出字画上到底有没有鬼魅伎俩,有的话又是采用的什么技法;然后针对技法特点,查出画院中是否有人参与,或者就是画院中的哪位画师在字画上动的手脚;最后再从这人身上找出主谋。
韩熙载不动声色,大摆夜宴邀名士大师鉴赏字画,顾闳中看出了字画中的蹊跷,虽然没能彻底将谜底揭开,但也提供了不少线索。接着再拜请慧悯大师鉴画,结果慧悯大师未曾见画人已亡,王屋山辨查后确认是被妙兜刺杀。而随后的盘问发现太子的手下汪伯定一直在慧悯大师和画院之间活动着,就在慧悯大师出事的前一天,他还去过卧佛寺。
之前的诸多线索中,李弘冀已经牵涉其中,而今天所得到的各种信息联系起来,就更加说明了吴王府与这事情有微妙的关系。
顾闳中炫耀玉佛珠,说出替自己出谋划策推荐高人鉴画之事。如果这话入了以字画对皇上不利的主谋人的耳朵,应该立刻可以联想到此时自己奏请皇上委派萧俨出使蜀国是另有企图的。蜀国和南唐目前没有太多利益关系,所以最有可能是要去请无脸神仙辨看字画破解秘密。而李弘冀个人向来与蜀国孟昶交好,如果他就是那个主谋人,那么派德总管赶往蜀国,很有可能就是要阻止此事得成。如若阻止晚了,字画已然破解,那也可以将那字画扣下来。这样即便有了字画中所藏秘密的解语,也失去了实证。
韩熙载眉头紧皱,虽然前面已经有迹象显露李弘冀可能与此事有关,但他心中却着实不愿这是事实。皇家传承之事,他虽然说不上话,但从南唐基业的稳固上来讲,李弘冀应该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李家人丁不旺,而且几位皇子都性格柔弱,崇文附雅,国事难当。唯独这大皇子,性格强悍、运筹有度,纵马横戈,挥兵杀伐,颇有王者风范。元宗李璟下诏将皇位传给李景遂,这其中定是有皇帝家自己的隐情。问题是此时的李弘冀已经有相当稳固的基础了,让他就此放弃皇位,奉他人为尊心中定是不甘。所以他弘冀暗中采取手段,然后趁乱以自己的实力占住皇位,也不失为一种上策。
作为韩熙载来说,他的职责就是要对元宗负责,对南唐基业负责。所以不管是哪一个,不管具备怎样的能力,他都不能让其对元宗不利,更不能将南唐的基业作为某人私己的赌注。
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发现得晚了,而且对某些人的能量也估计低了。就眼下这情况,只能是即刻以最快的速度派人通知萧俨,让他立刻采取相应措施,将得到的结果和字画派人先偷偷潜送回来。
急速通知萧俨,这件事情对于韩熙载并非难事。他的属下在南唐以及其他国家遍设秘密信点,也就是俗称的密探道。而且这次出使队伍中他也安排了自己的手下,利用密探道各信点的鸽信传讯,不用几天就能通知到萧俨。只希望吴王府的德总管路上有所耽搁,自己的鸽信能赶上他。
想到这里,韩熙载赶紧吩咐手下,选最为健硕善翔的翠翎信鸽三只,发同样的信件三份。这是生怕途中万一出现意外,有鸽子不能将信件及时送到。
但是韩熙载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三份鸽信刚刚飞出金陵城,就有两只被“絮云飞”给网住,剩下的那只信鸽则被一只长白花喙猎鹰生生给捉住。三只信鸽丝毫未受损伤,落地之后也未被当做美食。抓捕它们的人只做了一件小事,就是将它们携带的信件取下,又模仿了笔迹、印鉴,另写了三份信件予以替换了,最后将三只信鸽再次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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