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井先关上车窗。车门玻璃慢慢往上升起的那段时间让我们觉得十分漫长。
车窗关上之后,鸟井“哇”的一声爆发出来:“刚才那个,是那个家伙啊!就是那个牛郎啊!”
可能是因为关上车窗的缘故,我觉得车里更加炎热难耐了。
“我们被人家摆了一道。”我一边揣测着,一边愤恨地说道。
“被人摆了一道?”虽然鸟井这么问道,但他肯定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现在还不想承认罢了。
“我们被长谷川给骗了。牛郎礼一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绝对不是偶然。他们肯定有什么企图,虽然我还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我们被他骗了,这绝对错不了。”“难道不是偶然吗?她不都说了嘛,她已经和牛郎断绝一切关系了。”
“她那是骗你的!”西嶋把手伸向自已左手边的车门,鼓捣着想要打开车门。但他似乎不知道打开车门的方法,努力了半天也没见车门有什么动静。“还说什么那是我们总统男的豪宅,完全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完全是赤裸裸的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西嶋你要去哪里啊?”我问背向着我的西嶋。
“我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帮家伙翻墙而人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刚才看到牛郎礼一之后,我们满脑子都在想他的事情了,但我们也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之前从车上下来、翻墙进入“岳内大宅”的那三个人到底去干什么了。
“那几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刚这么一问,便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西嶋打工的地方遇到的那欢打麻将的社长闲聊时候所说的那句话来——“最近强盗越来了呢。”
这时西嶋理所当然地说道:“还用说嘛,他们肯定是小偷呗。”
“果然是这样。”我回应道。
“小偷?不会吧。”鸟井一头雾水地说道。
“那样胡乱地翻墙进人别人宅子的人不是小偷还能是什么啊?”
“可是为什么小偷要潜人总统男的宅子呢?”
“都跟你说了嘛,那个大宅子和总统男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完全搞不懂情况啊。”鸟井胡乱地挠了挠他的那头花斑钓鱼发型。
“赶紧报警吧。”我提议道,“就说我们看到了形迹可疑的人‘私闯民宅’。”说罢,我看了看身上带着手机的鸟井。
不知道鸟井是提不起劲儿来报警还是被这些事给弄糊涂了,他说道:“现在还不能说那些人就是私闯民宅吧,况且我们还不知道现在到没到要报警的程度。”
“事到如今了,再不行动就没有意义了。”西嶋怒发冲冠,加强了语气,这和他上次联谊时候发表的一系列诸如“让历史吃屎去吧”、“只要解救眼前的危机不就好了”、“尽管把抗生素交出来不就好了”等等演讲的口吻如出一辙。“我直接过去了啊。”西嶋话音刚落,车门正好在这时被打开,他纵身跳出车外,我也紧跟着下了车。
或许是从狭小的车身突然出来,或许是夜空比想象中还要黑暗,站在马路上的我突然感到了一种仿佛被扔进黑暗大海之中一般的惶恐。夜空之中,繁星点点。马路、天空以及周围的家家户户都被黑暗包围着。“岳内大宅”看上去异常地遥远,在户外灯的照耀下,它就像在热带夜空之中摇摆的阳炎一般。
“大声嚷上几声,小偷就会出来的。”西嶋仿佛身后跟着上百名卫兵的将军一样,迈着四方步,向围墙走去。和上次保龄球对决的时候一样,西峙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一种“前进,前进,再前进”的气势。
我慌忙跑到西嶋的身旁。这时候,我注意到一边伫立着的一盏路灯,一群飞蛾和虫子聚集在灯的周围,不断地飞着。这光景让我感刭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似的。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虫子的预感”吗?
首先,西嶋站在大门前,想打开大门。不过门似乎从里面拴上了门闩,任由西嶋怎么推仍然纹丝不动。于是西嶋抓住大门上的栏杆,使劲摇晃,不紧不慢地开始嚷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岳内先生——有小偷啊——”
西嶋嘴里重复着这种意义不明的招呼,来回地摇晃着大门。
“北村,你去按一下门铃。”西峙一边摇着大门一边对我说。
我伸手朝着对讲机上的门铃按钮连着按了好几次。大门的另外侧,门铃正在起劲儿地响着,就连我的手指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门铃发出的激烈响声。
“有小偷,有小偷啊!”西嶋继续高声大叫着。从“岳内大宅”左边的那栋房子里传出了打开滑窗的声音。他们大概是被我们这边发出的噪声吵醒了,于是便打开窗户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说不定,岳内家里今晚没人?”我说道,“这几个小偷不正是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走空门的吗?”
“我早就知道了。”西嶋说道,“只要让里面的小偷们听见我们的声音就足够了。”他一脸的轻松,接着说道,“只要我们大喊大叫,他们就不能接着做坏事了,肯定会出来的。”
西嶋对自己的话表示同意似的点了点头,“只要拍打就会打出灰尘的”
“喂,这成语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我说道,继续按着对讲机上面的按钮。
我心里不禁产生了疑问,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效果呢?
的确是有效。没过多久,果然像西嶋说的那样,几个男子从“岳内大宅”里跑了出来。
大门的另外一侧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和西嶋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大门便被粗暴地打开了。
我和西嶋向后跌倒在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们一时间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屁股朝着马路,用手撑着,摔坐在地上。
稍后我们才发现几个男子已经从大门里冲了出来。
“这几个小兔崽子是什么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问道。话音未落,我就被踢了一脚。这一脚虽然不疼,但是我却顺着这一脚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一圈。我护着脸和腹部,把身体蜷成一团。西嶋大概也和我一样被踢了一脚,只听见他开始叫了一声“开什……”,随后便又听到他发出的呻吟声。大概他是想骂一声“开什么玩笑吧”。接着我又听到一个东西掉在地上,然后又滑了出去。那定然是西嶋的眼镜发出的声音吧。
这时候传来了车子的声音。由于紧急转弯,轮胎发出了刺耳的悲鸣。我知道是刚才那辆车开了过来。肯定是他们用手机和司机取得联系,让车子赶过来的。开车的司机不用猜,肯定是那个人,前牛郎——礼一。
“休想逃走!”西嶋刚这么一说,立刻又“啊”地惨叫了起来。大概他又被踢了一脚吧。
我起身站了起来。因为已经做好了再次被踢的心理准备,所以我是浑身颤抖着慢慢站起来的,但我却没有再受到攻击。
那辆休闲车就停在我的面前。驾驶席的位置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三名男子背对着我们,正要回到车上。
我应该怎么办?!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西嶋已经展开了行动。
“不是跟你们说不许逃跑了嘛!”西嶋大声叫道,随即扑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男子。那个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相貌。
这三名男子,或身材高大,或一头短发,感觉他们在三十五岁至四十岁之间。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服,脑袋上戴着毛线帽似的东西。被西嶋扑倒的那个人则有着一双细长的蜥蜴般的眼睛。
蜥蜴眼男子激烈地左右晃动着身体。他抓住西嶋的衣襟,毫不留情地挥起右拳。西嶋的下巴被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下,再次来了一个“屁股朝后的平沙落雁式”。或许西嶋不能理解被打意味着什么吧,他只是茫然若失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但被侮辱与轻易被打倒的愤怒立刻将西嶋包围,只见他嘴里大喊着“天地无用!天地无用”这种意义不明的话,又要站起来。
天地无用是“禁止倒放”的意思吧,就像快递用的纸箱子上不时地经常会写上“严禁倒立”的字样似的,真不知道西嶋在这里说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十分悠然地在心里想着。
“北村,别让他们跑了!”
还是先把“天地无用”放到一边去吧。我这才注意到那些男人已经全部坐到休闲车上了,便赶紧迈步追去。
只不过,此时我确实这样想:让他们跑就跑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小偷呢——不,从他们的着装打扮来看,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小偷——不过,就算他们是小偷,他们偷的这桩豪宅跟我们也没关系,而且大概和总统男也没有关系吧——对,总统男本来就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本来就没有问题。说起来,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为了维护秩序或者出于正义感,当然了,更不是为了什么世界和平,我们只是过来找乐子的嘛。所以,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必须在这里把他们抓住。
因此,当休闲车车门关上,紧急发动之际,我理所当然地没有感到一丝的沮丧或者失落。“啊,他们可走了”、“终于完事了”,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这样的感觉。
捡起眼镜重新戴上的西嶋,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茫然地目送着休闲车子的远去,可西嶋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鸟井!!”
鸟井站在那里。黑色休闲车车尾对着我们,向着远处疾速驶离。而鸟井便站在休闲车前进路线的正前方。我心里不禁充满了一堆问号:本来被我们留在车上的鸟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呢?大概他是发现我和西嶋的处境之后跑出来的吧。而那辆黑色休闲车只是碰巧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而已。
在我看来这仿佛慢镜头当中发生的情景一样。
鸟井目瞪口呆地看着朝自己疾速驶来的休闲车,他那呆滞的表情仿佛在问“发生什么事了”似的。他的身体仿佛略带醉意似的僵直了一下,随后猛然往一边躲去。不过休闲车的副驾驶席的车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有意为之的,还是只是门锁松开了而已,我唯一可以确认的只是那扇打开的车门把鸟井逃生的道路堵上了。
我没看见鸟并撞上车门的那一刹那,但我听到了鸟井和车门相撞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映入我眼帘的只有鸟井倒在地上的身姿以及黑色休闲车夺路而逃的背影。
鸟井!我本想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但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的脚在颤抖。
我看见黑色休闲车的刹车灯亮了一下,知道它停了下来。那车子似乎是在离鸟井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觉得他们大概是因为撞到鸟井而惊慌失措了。
鸟井两手摊开,呈“大”字仰面躺在地上。大概是和车门的碰撞让他昏了过去吧,他只是那么躺在地上。鸟井没事吧?我想跑过去。
接下来,预想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本来车尾朝着我们的休闲车,不知何时突然调转了方向,引擎发出剧烈的轰鸣声,接着便猛地朝我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前面没有路了吗?还是说,他们想要从这个方向逃走?我不知道他们的理由,总之,他们调转车头冲了回来。
危险!鸟井会被车轧到的!符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冲到近得我能看到它的车牌号码的距离。
“鸟井!”西嶋撕心裂肺地喊着。但是鸟井仍旧没有站起来。
这是为什么?一个疑问掠过我的脑海。近在眼前的车子里是毫无亲切感的面庞,宛如毫无慈悲心的杀人魔鬼一般的面庞。我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张得大大的,头脑之中,恐怖与焦急油脂般慢慢地从皮肤里渗出。为什么要撞向我们?我连控诉的工夫都没有,下意识地躲开冲过来的黑色休闲车,往左边跳去。西嶋也同样地躲开。
黑色休闲车从我的身边咆哮而过,引擎轰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一股气流猛地将我扑倒。我并没有注意到当时响起了一声沉闷而又不祥的声音。那个时候,我只是瘫坐在地上。
黑色休闲车渐渐消失在远处。耳边传来了车内那些男子高声的笑声,这难道是错觉吗?
四周只剩下夜晚的沉寂。心脏激烈地跳着,跳得我几近疼痛,我不太敢相信我还活着。嘴角有些什么东西湿乎乎的,或许那是流出的口水吧。
西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感到我的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拼命地寻找着出口,亢奋的感觉让我东倒西歪无法站稳。
我的视野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周围变得只剩下一片无边的黑暗,无论哪里都没有灯光。
得救了,我没有被车撞到。
我心里隐隐约约地想着。
我们发现鸟井的左臂被车轧到,我心想,幸好只是胳膊伤了,真是万幸,鸟井没被轧死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几天前在贤犬轩看职业棒球实况转播时候解说员所说的一句话,忽然在我的脑海当中复苏。
“虽然这个球一开始看起来是个直线球,但或许在中途突然变线,仿佛被人按了一下似的沉了下去。”
本来以为会一直笔直前进的大学生活,却和预期的方向相反,中途突然变线了。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周围的住宅渐渐传出人们吵闹的声音。人们纷纷打开窗户走出玄关。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入学后不久的鸟井对我趾高气扬地说“我嘛,毕业以后打算当一个超级上班族”的身影,伴随着空虚与痛楚,在我的脑海当中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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