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来个突然袭击?怎么个袭击法儿?”鸠麦兴致勃勃地问道。她一脸兴趣盎然的表情,十分好奇我们这次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现在是晚上九点,我和鸠麦正在贤犬轩吃定食。今天她一打完工,就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顺便在这里吃了一顿迟来的晚餐。
鸠麦点了韭菜炒猪肝,我则要了一碗馄饨拉面。不知道为什么,生姜烧肉这道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菜单里消失了。
“我估计西嶋也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他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反正我觉得是这样的。不过麻生那个样子,好像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通似的,真让人不敢恭维。”
“哦——”鸠麦像拿指挥棒似的耍着手里的筷子,“北村君也变了呢。”
“变了?”这话前几天东堂也说过。
“和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对了,那话怎么说来着?”鸠麦一会儿这里看看,一会儿那边看看,那样子看起来就好像答案藏在贴在墙上的手写菜单里似的。“你没有之前那么冷淡了。”
“没那么冷淡了?”我苦笑道,“不过我觉得吧,我可能离地面近了一点。”说罢,我吃了一个饺子,被切成碎末的韭菜香气与肉馅儿的口感在嘴边发散开来,真是美味极了。不过,我总是觉得馄饨拉面里的馄饨长得很像饺子,有一种“啊——重复了”的缺憾。
“离地面?”鸠麦回问道。
“我是那种从天空之中俯瞰地面的类型。刚进大学的时候,鸟井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的观察点现在离地面近了一些。”
“你从鸟变成人了是吗?”
“简单地说吧,站在地上的西嶋,拿着一个大竹竿之类的东西把我给拽下来了。”我苦笑道,“不过,鸠麦啊,你怎么想的呢?肯定超能力的人,还有否定超能力的人,你觉得哪种人是正确的呢?”
“大概……”这时候鸠麦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说道,“我觉得,大概这是一个聪明人容易掉下去的陷阱吧。”
“陷阱?”
“越是聪明、自以为是的人,越喜欢概括事物。”
“此话怎讲?”
“比如,‘超能力是这么这么一回事’,‘相信超能力的人是怎么怎么样的’。打个比方吧,比如看电影的时候,他们会说‘这个片子的主题是小杂鱼干’,不管是什么全都先混在一起,再去寻找事物的本质。而实际上,事物的本质明明是各不相同的,但他们偏要把它们概括分类。可能他们觉得这样做会显出他们的聪明才智吧。”
“没准儿真像鸠麦说的这样呢。”我把饺子在盛着酱油的小碟里蘸了蘸,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始想象以小杂鱼干作为主题的电影会是个什么样子。
“干脆这样吧,学园祭的那天,让小南进到会场里,把麦克风、烟灰缸什么的移动一下不就完了。”鸠麦说道,她觉得这样的方法既简单,又有效果。
“这个方法我们想过了。”我和西嶋商量的时候,也曾经提出过这个提议。先不管那个鹫尾到底有没有超能力,总而言之,我们想让小南登场亮相,让麻生看上一场不耍花招的正宗超能力表演。
“不过西嶋说,这么干就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技术含量?超能力本身还没技术含量啊?含量多得直往外冒吧。”
“把小南请过来,然后让她表演弄弯勺子,这多少有点……”
“有点对不起小南是吗?”
“不是那个意思,西嶋会多少觉得无聊吧。”
“原来如此——”鸠麦笑喷了。
“不过话说回来,又不能让西嶋使出超能力来。”
“那个叫鹫尾的,会什么样的超能力啊?”
我想超在学园祭执委会的碰头会上的那些对话。
“他会弄弯勺子,然后还会……对了,还会一种叫透视记忆的东西。比如你昨天干了什么,去了哪里之类的,他能猜中这些记忆。”
“这也太假了吧?”
“可不是嘛。”我实话实说。
鸠麦这时候正好“啊”地一下,灵光一闪。“这样你觉得行不行?”
“什么样啊?”
“我们跟踪麻生,偷偷地调查他在特定时间里的行动。然后靠这些情报装成透视,说出他的行动让他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不吓他一跳?”
“这个马上就会被揭穿的吧。”
“不过没准儿真能给他来个突然袭击呢。”
我接着又在脑海中研究我们的作战计划——或者叫恶作剧计划吧,然后对鸠麦说:“嗯,不错。”
在我们即将起身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西嶋前几天提到的那本书——“圣·埃克苏佩里的书,你读过吗?”我把隐约记得的那本书的名字告诉了鸠麦,鸠麦告诉我说她读过,随即笑道:“敢情西嶋君的思想之源在这里啊。”
“他和他的那个思想之源很像吗?”
“那本书的细节我虽然记不得了,不过呢,我还记得书里的一句话。”
“哪句话?”
“有人在遥远的彼方遇难了,面对这么多遇难的人我岂能袖手旁观,再忍耐一下,我们这就赶过去救你们!”
“哦?”
“我虽然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不过,你不觉得这和西嶋君很像吗?”
鸠麦这么一说,不禁让我想起了西嶋的那股认真劲儿:大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断地在遥远的中东发起没有意义的战争,而西嶋却为此焦虑不安,总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便拼命在打麻将的时候做“平和”。“等我一下!我这就赶过去!”尽管我能感受到西嶋的这种声势浩大的呐喊,但是与此同时我也能感到他那种鞭长莫及的无奈。
“真是很像。”
“我说是吧。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类会对与自己无关的不幸感到羞愧’。”
“我也听过类似的说法。”我开始搜寻我的记忆。确实,我记得在刚进大学的那场班级聚会上,第一次喋喋不休的西嶋也说过类似的台词。
“我也想读读这本书啊。”我说道。
“按照小说的标准来评判,那本书可能不算好看哦。”鸠麦大泼我的冷水。
两天后依然是工作日,这天下午,我一早就去大学上课了,但下午的课程全都停课了。没办法,我只好在书籍部站着看文库本,但没想到会遇上小南。
“啊,鸟井呢?”
“嗯,他没来。今天就我一个人来上课。”
“你们的同居生活怎么样啊?”
我刚这么一问,小南便羞得满脸通红。“还好还好。”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正在反复尝试着。”我不知道他们俩到底在反复尝试着干什么事情,不过小南的脸羞得更红了,低着头说道:“反正正在不断地尝试探索中……”
“对了,你知道西嶋的那只狗的事情吗?”小南问道。
“东堂的那只狗吗?”
“对了,北村君当时也在场啊。你去过东堂她们家了吧?昨天,我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告诉我的。东堂的妈妈也很漂亮吧?”
“东堂和她妈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答道,“东堂怎么跟你描述她的那只狗的?”
“她说很可爱。什么品种的狗来着?吉娃娃还是迷你腊肠呢?”
“狼狗。”我把真相大白于天下。
小南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嘟囔了一句:“是只警犬吗?”
这时候正好响起一个声音,我知道那是从小南肩上的书包里传出来的。似乎她现在也开始随身携带手机了。
小南取出电话,放到耳边。“啊,怎么了?”她用一种开朗的声音说道。从她接电话的表情和声音来看,肯定是鸟井打来的电话。
“现在吗?”“哪里啊?”“赶得上吗?”从她打电话说的话来看,应该是鸟井叫她去哪里会合。
我漠不关心地听着她打了会儿电话,不过她在挂电话之前,说了一句:“我明白了,那我就拜托北村君了。”我大吃一惊,怎么说着说着连我的名字也登场了呢?
“鸟井君现在正在麻将馆里,和西嶋君在一起。他们想找人替他们打会儿。”
“那就找个人替他们打吧。”
“鸟井君说希望北村君也去。”
“为什么?”
“他说,这样不是更好玩吗?”
那个麻将馆在市区的一条老商业街上。可以说是一家历史悠久的麻将馆了,总之就是家老字号。麻将馆的门口悬挂着一张相片,好像是这家麻将馆的第一任经理在一次著名的比赛中的获奖照片。不过照片是黑白的,让人不禁在感叹岁月流逝的同时,想问上一句:“那时候的麻将规则和现在的一样吗?”自从进入大学学会玩麻将之后,西嶋数次以“一起学习中文和概率”的名义,把我强拉到这里打麻将。
“北村君,好久不见啊。”
我刚走到麻将馆入口附近的一张桌子,古贺便举手和我打招呼。
“啊,原来古贺先生也在啊。”
麻将馆里满是烟味儿,空气也因此显得好像凝结了一样,每个人都一脸不快地看着自己手边的牌。氛围很难称得上是一团和气,反而让人觉得有点阴郁沉沉,但古贺先生的神采却十分完美地融入到这种氛围之中。我心想,他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难道是专业的麻将师?或者是和那差不多的赌徒吗?
“总算赶上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咱们交换一下吧。”坐在我正面的鸟井说道。
这时候,坐在西嶋和鸟井中间的那个男人也起身说道:“我也回去了。”
他染着一头咖啡色的头发,戴着一副淡色眼镜,是一个绘画作品上经常出现的那种轻佻的小个子年轻人。
可能是古贺的朋友吧,我心想。
“北村君,你替我吧。”不过这时他却叫出了我的名字,诖我心里一惊。
鸟井“嘻嘻嘻”地强忍笑意。西嶋也点头说道:“果然认不出来了啊。”
到底是谁啊?我转向那个年轻人,透过他的镜片看了看他那双认真严肃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我才恍然大悟。“不是吧,真的是你啊?”我眨了眨眼睛,“难道说,你是山田?”
“猜对了,就是那个山田。”鸟井开怀大笑,“前一阵子,我在贤犬轩被他叫住,我还以为是谁呢。”
这个山田就是上次在刚入学的时候参加我们和长谷川她们联谊的那个山田。自从上次以来,我和他只是偶尔在学校里擦肩而过,打个招呼聊个天什么的。我确实没有想到在他身上居然会发生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回事啊,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嘛。”我说完之后,便斟酌词句,选了个“感觉很新鲜嘛”的说辞。其实我心里想说,真是不怎么样的新鲜感。
“山田也找了女朋友哦。因此,穿衣风格也变了。”
“就是因为这个才改变了风格?”
“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山田的那个女朋友啊,就是上次联谊时候的那个女的。是个姓什么的运动员来着?”西嶋说道。
“长谷川?”
“是她的朋友,似乎是上次一起去联谊的那个女孩。”
这时候,山田脸上的不悦表情显露无疑,不过他却有点傲慢地鼓胀了鼻孔,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来——虽然也没人要求他拿出来吧——“给你们看看这个也无妨。”山田说道。
“山田同学啊,刚才大家都看丁一遍了。那东西有什么可炫耀的啊,多可怕啊,真是的。”我一边听着鸟井的牢骚,一边把视线投向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游行的照片。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上坐着一对男女,那个男的就是山田。
“这是什么啊?”
“这是总统游行的画面啊。”山田的鼻孔鼓得更大了,“我把我和女朋友的照片合成了进去。”说罢,他挺起胸脯。
听他这么一说,我回忆起之前在那次联谊上的对话来。山田曾经说过他有用电脑合成照片的爱好。
“这种合成到处都是吧。”鸟井说道,“他刚才说这是他的劳动成果。不过,这张照片上的总统后来遇刺身亡了吧。多不吉利啊,你这是什么品位啊。”
“旁边坐着的那个女的就是山田的女朋友吗?”我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好像没见过。“不过话说上次联谊之后,你怎么和你女朋友好上的啊?”
“联谊之后不久,我们在图书馆偶然遇上了。”山田似乎为了掩饰害羞的神情,出人意料地从脸上挤出来一个苦笑。
“这家伙死活不肯告诉我们他们在图书馆是怎么聊的,怎么开始交往的。对了,还有他怎么就变成这副德行的,他也不说。”鸟井一边笑着,一边套出钱包,准备结账。
“什么叫这副德行啊!不许你用德行这个词说我!”山田生气了,不过马上又眯起眼睛说道:“今天我一会儿还要去约会。”
“你去哪里约会啊?”西嶋问道,“去打保龄球吧,那个多好啊,多有意思啊。”
“这么说起来,鸟井君最近的球技可是突飞猛进哦。”坐在一旁的小南说道。
“我慢慢找到了用单手投球的诀窍了。”鸟井用右手挠了挠脑袋,“走好步伐,找好平衡,我也能打出很高的分数了哦。西嶋,下回咱们一决胜负吧。”
“不要,我已经不玩那个了。”西嶋冷冷地说道。
“话说回来,麻将这项运动真不错。就算只有一只手,抓牌也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不利的地方。”鸟井装出一副极为自然的口吻说道。接下来,他又摆出一种略显深沉的表情,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用一只手没法跟小南亲热很不方便,实在是急死我了。看来做爱也是门深奥的学问啊。我得好好研究用一只手做爱的手法。”
鸟井突然跟我说了一通这些东西,让我惊讶得往后一闪身。
“你们说什么呢?”小南问道。
“没什么。”我只得避开视线说道。
“一起回去吧。”山田起身说道。
“对了,你下次把我和小南合成到那种特别激情的电影里去吧。”鸟井向山田请求道。
“此话当真?”身上已无半点山田影子的山田惊讶地问道。
“当然了。”鸟井答道,“你帮我合成一张我和小南的‘激情性爱瞬间’。”
“人家才不要呢!”小南答道,她的脸已经羞得通红。
鸟井轻快地笑了起来。在他将要走出门口的那一刹那,他凑到我的身边,说道:“北村也该买个手机了吧。没手机的话,有急事的时候联系起来不方便。”
“我没什么急辜啊。”我这么回答道,“手机可是一种奢侈品。”
“都跟你说了嘛,有个手机方便啊。”鸟井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和山田一起离开了麻将馆。
被留在麻将馆的我们,重新凑成一桌开始打麻将。西嶋按了一下按钮,码好的牌山便从桌子底下忽地一下升了上来。我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动麻将桌就是方便啊。
“鸟井君真是了不起啊。”古贺说道,“一定有很多辛酸的事情吧,可他却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
“嗯,他真的很棒。”小南好像在夸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夸着鸟井,“一开始他也是满肚子的抱怨,不过,他自己也在努力着。最近他终于能用一只手来摆弄出他那个发型了,高兴得不得了。”
“你这么一说,还确实如此,还是那个花斑钓鱼郎的发型。”
“鸟井君自从出了事故之后,发现了很多事情。”小南继续说道。
“很多事情?”
“都是极为普通的事情。比方说,用一只手打开洗发水瓶子很困难啊,一只手做炸鸡块很困难啊什么的。他曾经感叹地说过,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困难。”
我一边听着,一边想象着用一只右手去洗头或者操作一口被倒入热油的煎锅。我觉得用一只手做这些事情确乎相当困难。
“鸟井真了不起。”我说道。
“我好像在他肩膀上看到了一个类似痣的东西。”古贺有些顾虑地说道。
“那个是……”小南陷入了沉默,似乎这令她难以启齿。
随着骰子的滚动。这次轮到西嶋坐庄了。我们按顺序抓牌,码牌,开始新的牌局。
“鸟井还说,自己太任性了,半玩闹地去别人家门口监视,即便遭遇了事故,也是他自作自受。鸟井还说,和他比起来,有很多人明明没有做过一点坏事,但境遇却比他还要悲惨。”
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道:“鸟井真了不起。”
“对了,北村,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啊?”打完十巡以后,坐在我上家的西嶋对我说道。
“给他来个突然袭击的主意吗?”
“哦,你们说什么呢?”古贺兴致勃勃地探出身来。
“实际上啊……”这时,西嶋开始口若悬河地说起“麻生这个人”以及“麻生晃一郎的真面目”这两个话题来。所谓的“真面目”,其实是西嶋主观添油加醋之后的“真面目”,比如“那家伙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条理清楚地贬损别人”,“那家伙是那种自以为知道真相就可以获得幸福的典型傻瓜”之类的。
“知道真相难道不幸福吗?”小南首先发问道。她抓起一张牌,放到自己面前的牌里,打出一张“六万”。很明显,小南的牌型正在逐渐成形,这让我多少有点紧张。
“我说啊,真相什么的,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西嶋的唾沫星子横飞。
唾沫星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嗒”一下落到小南序盘阶段打出的一张“一饼”上面。
小南说,我不想碰这张“一饼”了。我和古贺当然也表示同意。
“跟这个没关系吧,”西嶋继续说道,“靠着现代科学技术,我们的生活变得便利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如果只是因为是事实,就不加节制地大肆宣扬,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反之,揭穿真相会让观众扫兴,揭穿的人应该好好地道歉。”
“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西嶋君这么不能原谅他?”小南盯着自己手里的牌回问道。她差不多快和牌了吧,我腹部开始使劲儿。小南随即像我预料之中的那样说道:“那么,我立直了!”说道,便把打出的牌横在面前。
话虽如此,小南的麻将水平确实厉害。这么说来,我在大学生活里面第一个学到的东西,就是“强人真的很强,而且厉害得不讲道理”这句话。这或许也是现实。
以前我问过小南:“你打麻将怎么那么强啊?”小南的回答暖昧不明:“我们家里,我爸爸很喜欢打麻将,所以在我小的时候他就逼着我学习怎么打麻将。”虽然她这么说,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积攒了很多打麻将的经验才变得这么厉害的。“实际上,什么麻将理论啊,推算对方的出牌啊,出牌的技巧啊,这种东西我真的一点都不懂。”小南泰然自若地说道。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那么厉害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我心里想‘想要这张牌’,自己就会真的把牌抓到。”
“想要就能抓到?”
“出牌的时候也是,我从来不会点炮。”她眯起眼睛,露出一副安详的表情,仿佛一只在走廊睡觉的小猫。
“这和你心里想‘变弯吧’,勺子就会弯掉的情况是一样的吧?”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相似啊。嗯,可能是一样的。”小南点了点头。
听了这话,我在失望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这种对手根本不可能战胜,就连想要战胜她的念头都是错误的。
于是,我分析着小南的出牌,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张安全的牌。“嗯——”我正在发愁的时候,古贺说道:“‘一万’‘二万’之类的应该会安全通过的吧。”本来这种赤裸裸的口头推理和忠告是违反麻将规矩的,不过在对手过于强大的情况下,相互探讨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不会点炮吧?”我看了看自己手头的那张“一万”。
“这是麻将理论,理论哦。小南最开始打的三张牌不是‘西’‘红中’‘三万’吗?对手在牌局早期打出‘三万’——比如这局她就是在第三巡打出去的——的情况里,这张牌旁边的‘边张’‘一万’‘二万’应该就是安全牌。”
“这么说的根据是——”
“如果打‘一万’会点炮的话,那么小南手里应该拿着‘二万’‘三万’才对。或者,她可能拿着‘一万’,单听‘一万’。这样的话,她在第三巡打出‘三万’的时候,手里不是‘二万’‘三万’‘三万’的牌型,就应该是‘一万’‘二万’‘三万’的形状,所以才打的‘三万’对吧。”
“按照常理推想的话是这样的。”
“不过,在牌局刚开始的时候,就拆掉‘二万’‘三万’‘三万’的牌型是很难想象的。”
“此话怎讲?”
“我觉得在第三巡就把‘二万’‘三万’‘三万’的形状变成‘二万’‘三万’的打法实在过于怪异了。”
“你是说,一般人很难下定决心是吗?”
“是啊,因为有再抓到一张‘三万’的可能性存在啊。因此我推断,既然她在第三巡就打出‘三万’,那么当时她手里的牌型一定不是‘二万’‘三万’‘三万’。”古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悠闲享受退休生活的大叔气息”,不过他也会像这样偶尔露出妖异的目光,然后用一种极富说服力的口气讲话,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不过或许那时候她的牌型早就已经搭好了,只有这张没用而已。或许是因为这样,她才决定做成—个‘二万’‘三万’的牌型吧。”
“你说的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她很早就喊了立直的话,刚才我的那种推理确实就不适用了。可是这次她并没有那么早喊立直。”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随即把手边的“一万”砰的一下扔到了桌子上。
没错没错,像这样来研究、探讨各种听牌的可能,就算对手是小南,或许也可以意外地和她对抗下去了。我不禁在心中赞叹,古贺先生说得没错,只要严谨地分析牌局,麻将一点都不可怕……才怪呢。
几乎在我出牌的同时,小南大声说了一句“和了”,随后把牌啪的一下推倒。
“不好意思,我被你点了。立直一发三暗刻·对对和。”小南说道。
“古贺先生,你饶了我吧。”我发出一种哭腔。
“哎呀?这可就怪了。”古贺苦笑道。
“我本来手里拿着‘一万’‘二万’‘三万’来着。我觉得可能暂时用不上,就把它给打出去了。”小南说道,“我没想得那么复杂,真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说道。
“理论什么的,就是这个样子。有个理论说得好:理论是无用的。”这局没输没赢的西嶋一脸轻松地说道。
我一边叹着气,一边把点棒交给小南。为了转换一下心情,我向大家公布了前几天鸠麦说的那个跟踪偷听的主意。
“挺有趣的嘛。”“有意思。”
西嶋和古贺异口同声地说道。
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人都属于那种偏离现实的人,这两个人探身出来说“有意思”,无异于自己做的菜被一个味觉错乱的人夸赞“好吃”。我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跟踪倒是有可能成功。”西嶋说道。
“那不算超能力了吧?”小南笑道。
“那种事情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家伙一脸苍白的样子。我们就说会记忆透视,然后把他的行踪都说出来,让他吓一大跳。”
“这种程度的事情,能不能吓到他呢?”小南将信将疑地问,“这个会被立刻拆穿的吧。况且,就算你准确说出他昨天干了什么事情,他也会觉得你只是碰巧看到了而已。”
“这样的话,”这时候,古贺的双眼开始放光,“如果充分地调查一下麻生小弟弟在来仙台之前的一周都干了什么的话,你们觉得会有效果吗?”他居然把著名学者称为“小弟弟”。“直接拜托私人侦探调查一下就好了。”
“那样会不会做得太过了啊,况且我觉得肯定要花很多钱吧。”我不能赞同他的意见。不过西嶋却已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了。
“不会,这种事情要干。一定要让那个男的吓一大跳!”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小南劝阻我们说,私人侦探的费用应该贵得离谱。
但西嶋却不以为然:“我把我打工的工资都投进来,我打工挣的那些钱。一万日元?两万日元?三万日元?只要给那个男的来次突然袭击,这种程度的小钱我来出好了。”
“你好像少说了个零。”小南无比同情地指出。
“不是吧,那么贵啊!”
“真的。”
“我可以帮你们一把。”这时候,古贺开口说道。
“啊?”我们所有人齐刷刷地把视线投向古贺。虽然牌局仍在进行,但是大家却都有点变得心不在焉。
“我很擅长做这种事情。”古贺说道,“给你们一个优惠价格,我可以去调查看看。”
“啊。”我听得一头雾水,很想问上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让我给咽了下去。
“那就这么定了啊!”西嶋的回答铿锵有力,“古贺先生,一切就交给您了!”他向坐在对面的古贺伸出手,摆出一个要握手的姿势,说道:“让我们一起为了正义而奋斗吧!”
什么正义不正义的,说穿了,不就是个趣味低级的恶作剧嘛。
“自摸!”小南说道,同时把牌推倒,“立直平和断么三色宝牌一,这算跳满吧?”
真是输得心悦诚服啊,我在心里对小南躬身跪拜。
我心想,干脆叫麻生来和我们打麻将得了,让他见识一下小南的恐怖实力,或许这样会更有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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