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一点一点地死去。
这二十分钟经过二十三年,依旧是一片空白。
“和死亡推定时间没有冲突吗?”木场问道。
“唔,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没办法估出太精确的时间。当时也没有里村的手腕那么高明的法医哪。我记得也有解剖之后,就这样直接烧掉再还给家属的情形。所以,唔,验尸结果说大概是那个时间,差距也不是太大,我们也没有特别质疑。”
“死因呢?”
是毫无区别的漆黑昏合。
“三氯甲烷吗?”
“就是那个。医师说凶手大概是让死者闻那种药,失去意识以后,紧紧地捂住鼻子和嘴巴。至于是药物残留在遗体,还是有什么痕迹,这我就记不清楚了。”
“凶器——也不算凶器吧——找到浸了药的布块吗?”
总算拭去额上的汗水与泥土。
而法官应该也会把法庭无法完全切割的剩余给带回去吧。
药瓶曾经从柜子里被拿出来,再摆回去。
没有形体的东西不存在。
由于不知道原本还剩下多少的量,无法确定是否被使用过。但是不可能只有那个瓶子毫无目的地被拿出来,所以警方判断凶手应该就是使用那瓶药犯下罪行。
“指纹呢?”
气动着。
“有很多人频繁地使用那瓶药吗?”
“那不是日常生活用得到的东西。只是很旧了,所以陈年的指纹就那样残留下来。听说那本来是过世的上代伯爵的东西,没办法采集故人的指纹,所以也无从比对。”
是什么时候去了?
“伯爵的父亲是个博物学家,大概是用来做标本的。做甲虫标本之类的时候,不是会用到吗?”
“那栋洋馆里也有甲虫吗?”
“不,这我就不清楚了。”
我只记得鸟。不过那里也有类似博物馆的房间,或许也有甲虫。
“不,我只是想到,会不会是内部的人下的手。”
“我不这么认为。第二次的命案发生时,我们也都重新调查过之前逮捕的家伙了,但他们全都是清白的。我们也考虑过那些家伙里头有第一次命案的真凶、第二次是其他人下手的可能性——也就是模仿犯的可能性,但是太勉强了。因为……都发生第三次了。”
我一脸厌倦地回来,你就一脸悲伤。就算我一脸高兴地回来,你也一脸哀伤。我好像问过你,为什么你老是这么一脸忧愁?
“管家发现尸体?”
那个时候,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可是我还是我。
没错,
“这样的话……”木场歪起粗壮的脖子,“可是……有那么多人热热闹闹地出入,外面的人……”
还有……那是,
头发会掉,指甲长了也会剪掉啊。
若问妻子悲伤的表情是否稍减了一些,事实上并没有改变。
木场探出身体。
毫无抵抗的,
那样的话,只要过个几天,
“对,就组成了这样一个组织。现在的话,算是财团法人吧。所以昂允这个人,打出娘胎以来,就从来没有自己辛苦揽过半毛钱。嗳,他父亲似乎也差不多啦。然后……”
“就算是这样,杀了刚嫁进家门的新娘又能如何?就算杀了新娘,伯爵本人也还活蹦乱跳的。别说什么财产了,连一文钱都捞不到。既然要杀的话,在伯爵娶老婆之前先做掉伯爵本人,犯的罪相同,效率也好上太多了。”
亲戚,公司相关人士,佣人。
“就这样平白糟蹋吗?”
“财宝摆着也不会糟蹋,只是有人看了觉得可惜,提议既然有钱,就该好好地拿去运用,以钱滚钱,那就是那个……”
包裹着它的皮肤,
大量的微生物与微生物的尸骸,
——结果连事件的伤口也一起带来了吗?
“结果……”
都是遭报应的工作。
“结果在馆里过夜的人里,没有任何可疑人物。”
“嗯。我是不太懂啦,但我觉得那是把累积在他人心里像淤泥般的东西,安上一个妖怪的名字,加以祓除吧。说是什么……驱逐附身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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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一脸厌倦,表示碰到案件的人有了悲伤的遭遇,你一脸高兴,表示又产生了一个罪犯……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至于药……对,我记得屋子里有类似那样的药。有个柜子摆满了玻璃罐装的药品。柜子并没有上锁,任何人都可以取用,而且也有被拿出来的痕迹。”
微生物和微生物的尸体,都毫不留情地
“那种药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那个粗俗的男子不正是这么说的吗?我看不惯本家的年轻当家成天关在家里,一点娶亲的打算也没有,才斡旋这桩婚事。他还埋怨,要找到门当户对的对象,不知道花了他多少功夫。他说他四处寻找,找来了一个听说和老交情的候爵家有亲戚关系的女孩和伯爵相亲。
“伯爵离开房间,和等在门外的管家一起走到途中。好像是一边移动,一边交代当天要买的东西等事情。伯爵在走廊和管家分开,和偶然在那里的女佣一起前往杂物间——那应该不叫杂物间,可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叫——往那个存放物品的房间去。杂物间还有另一个女佣,她迎接两人进去。”
“是啊。”木场说,“有些动机就算听了也莫名其妙。最近的事件实在复杂得棘手哪。我最不会应付自白这东西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亮出不动如山的证据,来句‘乖乖束手就擒!’这一套哪。”
洋馆占地很广,可以潜藏的地方多得是。玄关没有上锁,不知道究竟有几道的窗户大半都开着,不法之徒很容易侵入。
那种家伙绝对不会去做任何损及自己利益的事。
“更别说去年的我、前年的我,不,
“不,听说在华族令颁布前就分家了,所以没能得到爵位。要是没有分家,他就是伯爵家的一员,但已经分了家,所以只是和伯爵家有亲戚关系的平民。我想被杀的新娘也是那类身分吧。由良家包括远亲在内,似乎有不少亲戚。还有什么亲族会的东西,那个老头就像亲族代表之类的人物。我不晓得他是不是还活着……”
“被害人的——遭到杀害的新娘的家人没有过来吗?”
“我们当然怀疑了。可是也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证据。我们连每一个女佣的来历都彻底查清了,因为不晓得会在什么样的地方发现关连哪。可是……”
应该不一样了。
理所当然的成员。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可是那样的话,就等于一次、两次、三次,不断地筛选吗?”
可是,
“所以啊,”女子接着道。
“他们感情不好吗?”木场问。
“算是感情不好吗……?彼此之间非常客套,嗯,感觉不到温情吧。那个时候我以为华族大人都是这样的。”
第二次命案的概要……近乎可笑地完全沿袭第一次。只有发现时间、发现者及过夜的成员有若干不同,不管是现场还是状况都完全相同。包括我在内,第一次也参与调查的搜查员都毫无例外地感到混乱了,我甚至被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搞到晕眩。
“是相差很多。”
住的世界不同——我觉得不是这样的问题。
我非常努力地不让她看出我带回了事件的污泥。
“一点都没错。”木场说,“我还是独身,不知道夫妇是怎么样的状况,可是你说亲人这东西麻烦得要命,这我倒是戚同身受哪。我的老家也是乱成一团。我就是懒得应付他们,连回去都不想回去。”
“还有得乱就该庆幸啦。”
我已经,
没有家人,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那些家伙……
“没错。”
“父母和兄嫂去过警署……不过我在现场,没看见人、他们应该是只出席了凶案前晚的婚宴,然后就回去了——不,或许是住在诹访哪里的旅馆吧。总之命案当晚,住在馆里的只有这些人。”
“又不是江湖艺人的头头,你那是什么怪比喻?”我说。
“动机啊……嗳,凶手不是只靠动机就可以决定的。或者说,动机这种玩意儿,有些时候是事后才硬掰出来的,不是吗?”
“没那种事,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人没有灵魂吗?”
“就是讲这种老古板的话,你才会被人家叫什么武士。可是啊,你说的没错哪。我们应该处理的是切割得开的事实。没办法切割的东西,本来就不能切割。就这样送到法庭去,让法官去切割,才是正确的作法吧。”
但是实际上……
从哪里到哪里,
“为什么?”
因为你讨厌听我提起案子嘛。
“没有任何物理证据。”
“一点都没有?”
“凶手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连根头发也没有。”
也没有指纹和遗留品。只有药品柜的灰尘痕迹,总算让我们知道真的有人做了些什么。
“不在场证明呢?”木场的表情变得严肃,“住在馆里的人里面……有谁能在那空白的二十分钟之间侵入新郎新娘寝室?”
“除了伯爵以外,几乎全部的人都可以。”
“是啊。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从所有命案的关系人当中,把公司相关的两个人、奉赞会中的一人、还有五名女佣暂时从第一次命案的嫌疑犯名单中剔除了。这些人和第二次的事件无关。”
“哈,妖怪的话,不是找武士,应该请阴阳师吧?这才是该轮到中禅寺出马才对。”
“也就是说,伯爵一直都和什么人在一起罗?”
“所以今天的我,
“我记得他一直哀声叹气,说面子都给丢光了。感觉比起新娘的性命、伯爵的心情,他的面子更重要多了。”
还有,
“别称兄道弟的,教人浑身发痒,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了。可是啊……”
从途中和伯爵同行的女佣,还有先进去杂物间的女佣,都交替退出杂物间了。就在第二个女佣退出之前,第一个离开的女佣吩咐的第三个女佣抵达了。
你本来就不是你,
其他佣人都各自忙着。他们并没有特别监视着谁,所以要厘清不在场证明,是不可能的事。
公司的干部都待在分配给他们的客房内。奉赞会的人好像几个人住同一个房间,不过有人睡觉,有人去参观标本,有人到屋外的湿地散步,行动不一,没有人能够把握其他人的动向。
叔公还在睡觉,他的妻子在房间的浴室泡澡,儿子在外面。众人如此作证,但没有人能够证明。
木场搔了搔头,“不拿熟悉的事情比喻我就不懂嘛。”
我记得是这个数字。管家、厨房领班,女佣大概有十五个吧。负责打扫、洗衣、维修屋子的人员约有十个,厨房我记得有五个人。
“什么都查不到?”
是完全不同了。
男子融入了夜里。
“可以简单地侵入。”
也和十天前不一样吧?”
中禅寺……
即使真是如此……洋馆距离村子也非常遥远。
驻在所接到通报,是发现遗体一个半小时以后,辖区警察抵达,是将近上午十点的事。本部接到发生杀人命案的连络,是大约中午过后。我们本部的搜查员赶到现场,都已经远远超过中午,是下午三点了。
老妻的亡骸浮现在我的脑里。
融合在一起的我,
“慢太多步了。”木场说,“初期调查的失败是致命伤——这是我认识的警部给的金玉良言。”
分辨不出上下左右的昏暗。
“只有伯爵一直处在他人的目光所及之处。其他人……”
“你是说我不是我吗?你是说我和你根本不存在吗?”
风声响起。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
“因为,”
又,
“又发生命案了。”
没错。
四年后,
彷佛模仿之前的事件似地,同样的命案在同样的舞台,以同样的班底忠实地重演了。
不一样的,
只有被害人的名字。
“这样啊。这表示和第二次的事件无关的人暂且是没关系的。不,等一下,伊庭先生,这样下结论会不会太言之过早了?”
你说的没错,人会慢慢死去,所以即使心脏停止,呼吸停止,身体的某处也还活着。
那么女人,你不也是我的一部分吗?
我好像只向妻子提起鸟城的命案。
“灵啊魂的,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了不得的东西,可是总觉得当做核心的我这个东西,或许就是灵魂呀。对吧?”
“第二次命案发生时,一个公司干部退休,另一个过世了。奉赞会的会计师换了另一个人,女佣在四年间辞掉了五个人。这些人在第二次命案时都有不在场证明。”
“嗳,是啊。这似乎不是什么死人复活、人类消失、不知不觉间被谁操纵这种无聊透顶的事哪。”
“有啊。女佣……我记得新雇用了六个人,那就等于多了一个人。”
“这些人也从嫌犯名单排除了吗?”
“没有。因为也有可能第一次是以外人的身分下手,第二次再以女佣的身分被雇用进来。”
用不着木场说,想得到的可能性,警方全都想过了。可是,
“第一次的案子也仍在全力侦办中,可是……你也知道吧?过了四年,搜查本部会被减缩,也没办法派任专任搜查官,像我,早就卸掉这边的工作,去进行别的调查了。没想到这时候又旧事重演,真是一片大混乱。”
“斯拉夫还是哪里的妖魅啦,说什么会吸人的鲜血和精气,长生不死。”
男子已经完全抬起头来。
“就像戏剧一样。”
“不同点呢?”
“大概只有……伯爵离开房间的理由吧。伯爵一大清早就被叔公叫出房间。女佣不知情,前来通知早餐准备好了,却没有人应门,打开门一看……”
“那是啥?”
即使接下来再次发生。
男子就错以为自己的指尖挖开了柔软的脏腑。
“第二个新娘是叔父公司客户的女儿之类的。喜宴在讽访还是哪里盛大举行,然后只有由良的亲属回到洋馆去。不同的地方只有这些。”
“药呢?”
“一样。”
药品柜上累积的灰尘,就像临摹四年前出现的痕迹般,画出了新的线条。
“实在是太不小心哪,所以后来柜子也上锁了。尽管上锁了,四年后发生的第三次也……”
“奉赞会吗?”
“伯爵的指纹、管家的指纹,其他还采到七八个。当时没有现在这样的技术,不过还是采到了一堆。可是啊,要是能够靠指纹查出来就简单喽。”
第三次的发现者是管家o
缺了脸的石佛、卒塔婆。腐朽的花束。
监视到早晨,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刑警也放心了吧。伯爵也亲自去到玄关,殷勤无比地道谢。然后他们在玄关聊了一会儿,刑警回去以后……
那个时候伯爵接到通知,说在外面监视的警员和刑警要离开了,便出房间去打招呼。
“就是这样。”
总是,
“您还真是说得斩钉截铁。”
男子已经肥大成夜晚。
然后我辞掉了警职,抛弃了长野,带着妻子,两个人上京了。
我以为我带来的只有老婆。
我称为杂物间的房间,位在一楼相当里面的位置。如果记得没错,它就在沿着楼梯后面又宽又长的走廊走去,尽头处同样宽阔无比的书斋前右转,更里面的地方。
不会痊愈的旧伤。
——仿佛再次阅读已经读过的书一样。
“怎么啦?”我问,“我已经告诉你啦。你爽快了吗?木场老弟。”
彷佛延伸到应该是异物的铁锹前端。
身体不就是魂魄吗?你明知道。
“怎么说……对,没有什么伊庭先生个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吗?”
“喂喂喂,当时条件和现在可不同哪。那里是乡下,连电话和电力都没有啊。再加上路况那么糟糕,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而且村子很小,我们料定如果有可疑人物出没,应该马上就可以揪出来。我们相当严密地盘查了陌生人、行动可疑的人物……可是还是没有成果。”
“奇怪的地方?若说奇怪,从头到尾都很奇怪啊。若说不奇怪,也根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发生的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就由良家的命案来说,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啊。不是吗……?”
“不可思议的事啊……”木场的脸沉了下来。
“不是吗?这个命案里没有最近经常听到的那个什么……密室吗?门锁是开的,谁都可以侵入,死因也不足为奇。”
“三个人都是……窒息死亡吗?”
“教人费解?”
应该完全相同,然后……
厚云低垂的夜晚阗静只是昏暗,
说是伯爵的叔公的男子、他的妻子和儿子——当时大概十五、六岁,还有叫做“由良奉赞会”的财产管理机构的人,有四、五个。
不知为何,木场无力地笑了。
“那种荒唐的情节不是命案,是怪谈了吧?真蠢。就这个命案来说,并没有发生那种脱离常识的幻想故事。不可思议的地方只有一个:到处都找不到凶手。换句话说,是我们警方太无能……”
不,不对。
是什么?应该有件事我怎么样都无法接受才对。那是……
宛如沉睡一般。
我望向佛坛。
女子的啜泣声响起。
我没和你提过吗?
“意思是……无关紧要吗?”
那不是可以隐瞒到底的东西。什么污泥、剩余,那种东西可以托给别人,也可以扔掉。但是刻画在身上的伤口,却只能带回家来。
我觉得铁锹和泥土,泥土中的生物和生物的尸骸,
因为处在中心的是伯爵吗?
“除了……伯爵以外?”
“俗话也说事不过三呢。”
“别说那么虚渺的话。”女子泣道,哭道,啼道。
“狮子身中虫吗?”木场重新盘起腿来。
也不再提案子的事了。在妻子面前,我只是努力地默不吭声,面无表情。
有如嘶嘶呼吸声的风声响起。
“那是……初夜的隔天早晨吧?”
受到我的灵魂作用?
“大概就是这样,这就是全部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我们也一样挫败,没有任何收获,只能拖拖拉拉地靠着惰性继续调查。可是啊,到了第三次,也没有什么可以查的了。而第一次的命案发生后十一年,第三次的命案后两年多,战争开始了。”
我曾经提过。
妻子可能看透我的伤口了。
我记得当时还有那个叫什么公司的社长和两、三个干部。
“有油水可以揩就是了。”
里村帮忙缝合的遗体,
还有所有新娘的尸体,
可是,他只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并不是凶手。
“可是怎样?”
尸骸。
“对了。”
“什么?”
没错,无关紧要。
“的确有件事……怎么样都教人费解。”
“没那种事吧?”木场说,“娼妓的话,就会道歉说是自己的错哪。”
“嗯。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也不是谜团,只是我觉得纳闷而已:和事件本身应该没有关系。”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那,只要怀疑……”
虽然无关紧要。
“这事有点低俗,不过根据验尸结果,遭到杀害的新娘……全都找不到任何性交的痕迹。”
木场扬起两边的眉毛。
“那样的话,那他们应该会反对婚事吧。可是一开始提起这桩婚事的,就是那个叔公啊。”
“对。嗳,我想人家可能有什么隐情,所以第一次命案的时候,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啊,三个新娘都是如此,不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吗?”
“或许……是很奇怪吧。”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跟事件没有关系。只是,这件事在当时的刑警办公室里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刑警就是喜欢下流话题嘛。什么伯爵爱好男色,为了隐瞒这件事才杀害新娘,还是什么伯爵性无能,被新娘指责这件事,才痛下杀手。”
“真的有这些可能性吗?”
“就跟你说没有啦。伯爵这个人简直就是超凡出世。他小时候似乎身体不好,所以也不无性无能的可能,但是没有任何可以和杀人连结在一起的要素。而且啊,就算嫁到的丈夫性无能,女人会把丈夫责备到让对方恼羞成怒的地步吗?碰上这种事,所有的女人都会唾骂男人吗?还是伯爵娶到的女人全是这种的?”
“内部的人啊……”
“嗳,家人,亲人这种东西,不管什么样的情形,都是爱恨交织的吧。像夫妇,原本根本是陌生人,但每天都得见面,一起生活,总会碰上许多问题的,而且血缘相连的关系也非常微妙哪。不对吗?”
“这样的话,连续重覆个三四次,果然教人在意呢。”
“当然会在意啦。两次也就算了,超过三次,那简直就像笑话。俗话说逢三必中,没想到第三次还是一样哪。”
“是吗?那些亲戚不是很可疑吗?那个叔公吗?还有他的家人,不是有继承权什么的吗?如果是觊觎财产,会不会就是那些家伙?”
“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超过三次了。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没有什么不同。唔,后面两次怎样我不知道,不过前面三次都像在看同一出戏似的,一模一样。我反倒是觉得……”
吸血鬼。
“那是什么?”木场反问。
包括别馆在内,住在由良邸的人约有三十多名。
那全无血色的脸,
如果人有灵魂,
“又是妖怪啊。”木场露出吃不消的表情来,“那新娘是供品吗?简直是妖怪狒狒嘛。”
“怎么?你要像岩见重太郎那样,去斩妖除魔吗?真不愧是武士。”
在现场无法切割而产生的剩余,会由刑警带回去。
木场放开交抱的双手,一脸奇怪地盯着我。
“那个人是旧书商吧?”
“旧书商,我看那只是业余嗜好吧。他的本职是弥宜公去找伯爵时,就像第一次的管家一样,目击到新娘坐在床铺上。叔公好似乎是说,他在早餐前把伯爵找去,是要训戒他一些道理。
“弥宜?他是神主吗?”
“他家房子旁边有个神社。然后,他的副业是祈祷师。”
“祈祷师?”
“当然……也有新加入的人吧?”
“驱逐附身妖怪啊……”
所以没有灵魂这种飘怱不定的东西。
独吊
关口巽
“听说由良家原本是公家,本来似乎不是多富有,可是上代伯爵的妻子娘家是个大财主,经营了好几家大公司,有着数不清的土地什么的。而那一族的成员全都死光了,什么股票、权利的,我是不太懂,总之这些东西全都由上代伯爵的妻子——也就是伯爵的母亲继承了。”
沙,沙,男子掘着土。
凶手有大把充裕的时间可以从现场逃离。
除了叔公的妻子过世,公司相关人员没有参加,还有女佣换了人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
浑然一体的柔软夜晚。
几个土馒头。
大概吧。
我却一直是我,
从散发出异质气味的棺桶中,女子说了。
与潮湿的泥土几乎相同的微温夜风、汗水、泥土和体温,
噢,男子应声。
“像我啊,”女子反覆道。
“这身体烂糊糊的脏腑和脑髓,
全都是我。
还有指甲头发眼珠,”
噢,男子不停手地应道。
“听说它们每天都在死哪。”
男子停下手来。
每天都在死?他反问。
“在死啊。
谁又能够分辨?
虽然没声音也不痛,
我只和妻子说过由良家的命案。
日复一日,
现在,我连自己是从哪里到哪里都不晓得。
没那种事。
“那个亲戚也是华族吗?”
你的头发,你的皮肤,
男子粗鲁地应道。
他再次挥起铁锹。
湿黏黏的泥土攫住了铁锹。
呛鼻的生物气味和令人窒息的
尸骸气味从鼻腔从口腔侵入进来。
远方夜之凶鸟啼叫如镝矢。
不会年老的贵族。
不广也不高,尽是深沉。
圆型的,只有那里剪贴上一块空间似的,
我回想起五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中禅寺秋彦这名男子阴郁的脸。
不是昨天的我吧?
因为死了一些,生了一些。
另一方面,厨房有好几个出入口,一楼楼梯口附近,也有一个可以直接从大厅出入厨房的门。管家的话,只要和伯爵分开以后立刻折返,也有可能行凶的。
就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
是啊,男子应道。
木场沉默不语。
馊气噎人的夜晚。
十年前的我,
柜子的灰尘说明了这一点。
不是吗?”
大概不同吧。
男子说。
男子融进泥土。
境界融化了。
男子感觉自己的神经
“那……你是说没有动机吗?”
铁锹和手融为一体。每当铁锹前端
铲起潮湿柔软的泥土,
我记得……是这样的。
这些泥土,多么地柔软啊。
“那样的话,”女子说。
“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我了吗?
明明不停地在改变,
女子撒娇般地说:
觉得我一直是我。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不晓得。
这种事我不知道。
这种事无关紧要。
一些死和一些生拼凑出来的。
“那些公司……是伯爵在经营吗?”
“窒息死亡。很单纯的行凶方法。就像外表看到的一样,没有外伤。一般窒息死亡,被害人会猛烈挣扎,不过我记得医师说有药物痕迹……不是有那个什么……”
男子只是掘土。
一样。
“身体完全换了,
我动着。
那我这个东西和我的身体不一样,是我的身体缠绕在我这个灵魂上吗?
肉、筋、血、油,这些东西啊,
拿没有形体的我当做核心,
聚集在一起吗?”
还是你说,
男子这么想。
“那样的话,”
“由良家的那些人,连吵都吵不起来。唔,那个叔公好像是想把事情吵大,可是在闹起来之前,一下子就平息了。结果啊……怎么说,毫无感情的起伏吗?由良家的人好像跟骨肉之争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不,
当然……我们也检验过外人行凶说了。
男子应道。应声的男子,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放开了铁锹。
男子以手指挖掘泥土。
将鼻子埋进土中似地挖掘泥土。
用力呼吸,有自己的汗味。
“我记得那个时候……”
就算搜索附近一带,显然也是白费工夫。记得紧急调查会议之后,派遣搜查员到邻近的村庄时,都已经将近黄昏了。
从鼻腔从气管,一路塞满肺腑。
呜呼。
男子出声。
所以我完全不和妻子提起案子的事……
感觉到泥土的温暖。
男子成了泥土。泥土与自己的境界已然消失,
隔着一层皮膜,内外早已化为同质,
现在就连那层皮肤也变得朦胧模糊,毫无把握。
你这么说了:
没那种事。
他再一次说。
“没那种事?”
女子的声音响起。
“像我啊,”
没有。
泥土苔藓霉菌,植物与腐败的植物,
灰尘画出一道清晰的线条,其他的瓶子周围都是灰尘。
“完全没有成果?”
境界晕渗暧昧的我,
你说现在的我的灵魂,支配着从哪里到哪里?
和苔藓和霉菌和微生物和微生物的尸骸
新娘遇害,那个人比伯爵更要慌张、困窘。
“才没有。伯爵家或许地位非凡,但在做生意方面是门外汉。所以公司什么的是交给别人经营。不过听说他还是最大股东还是什么——那种世界跟我无缘,所以我也不是很了解——还有什么代表权的。”
——是什么去了?
“嗳,是抓了几个人啦,可是和由良家的事件没有关系。”
我的灵魂囊括了这整个夜晚?
女子挤出声音。
都在一点一点地死掉啊。
“别说那么可怕的话。”女子微弱地说。
完全相同。
你是你的证据在哪里?
和夜晚和泥土,
我本来就不是我。
根本没有切确的理由可以分别
我就是我,你就是你。
“我可以断定,至少现在我可以断定。”
“我想四个人……应该都是吧。我不晓得第四宗命案怎么样,但既然你说又发生的话……”
有的只有身体啊。
在我的记忆中,他的言行举止俗不可耐,毫无品性可言。简单明了地说,他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只是不想知道罢了。
管家与伯爵分开后,前往厨房。
头顶的地上与奈落的深渊,
“唔,说的也是,不过……会不会是先手下为强,不让伯爵生下继承人?”
短短二十分钟的空白。
“你只经验过娼妓啊?”我这么调侃,结果木场在鼻子上挤出皱纹来。
从此以后,我就在妻子面前戴上了假面具。
我改变坐姿,都忘了动了,屁股好痛。
“什么嘛,什么嘛。我不是我吗?
就算身体死去,肉体腐朽,
我还是我啊。”
不是那样的。
夜晚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了?
人死了。
确实如此吧。
“咱们好像彼此都是傻子哪。嗳,由良家好像是只要企业有收益,就会自动赚钱啦。公司的生意似乎也相当兴隆,不过现在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可是啊,不管再怎么有钱,那些公卿贵族也不知道该怎么运用吧?”
如果身体一点一点地死去,
“人换了吗?”
一些死去,一些活着。
一半死去,一半活着,
有这种灵魂吗?
不是夜阑人静的时刻,而是到了早上,人们开始活动的时候……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凶案发生了。是监视的刑警太大意了吧。
那么你就是拼凑出来的。细微的生命拼凑出来的。
用连结自己身体的泥土和夜晚覆上棺桶。
你和我和这些泥土,
没有分毫不同。
到哪里是你,到哪里是我,
喂,我说你啊,是什么去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是我。”
女子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夜晚哄笑。不出一声,一齐哄笑。
东拼西凑,传承下去的只有记忆。
你这种东西,不,我这种东西,打一开始就形同没有。就和这慢吞吞地融合在一起的泥块相同不是吗?
夜晚抓住装有女子的棺桶。
慢慢地放下洞穴。
不要,不要。女子叫着,但那已成了单调的风声。
叫什么名字去了?
话虽如此,你也别再说些不死心的话了。
男子迟钝地以手扒土。
没那种东西。男子说。
不要埋我,不要埋我。
可是不管是你还是我,
因为我完全感受不到家人、亲戚、朋友这些关系所蕴酿出来的特殊氛围。
“我认识的华族大人的一族也怪得无可救药呢,和我们相差很多。”
无光的夜晚中,手中的铁锹和手掌的
不是那样。
男子心想。
有什么不好?
再也不会改变了。
你会不断地扩散,与泥土,与夜晚,
与我化为一体。
男子埋好女子的尸骸,
魂魄也会一点一点地死去。
馊败的味道。
夜晚的空气,泥土带湿气的腐臭,
注释:
“连个屁都查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