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洼岛正准备前往大学,却意外地接到电话。
“我是吴竹。昨天谈的事取消,你还是照常去高宗综合医院上班。”
虽然不知发生什么状况,洼岛还是遵照指示前往高宗综合医院。
穿过外科门诊室前面狭长的通道,可以听到里侧副院长诊察室那边传来东西被搬动的声音。
自从前天和副院长谈话破裂之后,就没再见过面,洼岛紧张地撩起布帘。
“哟,这么快呀?”
洼岛吃了一惊,正在收拾副院长诊察桌上书籍的人,竟然是昨天才在大学见面的吴竹医局长。
“怎么了,副院长呢?”
“昨天你回去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才说没办法说服你,西岭先生便说要辞职。这一次轮到要说服西岭先生了。看来我没什么说服力,最后,你和西岭副院长都说服不动。这家医院的外科医师净是一些顽固份子。”
吴竹医局长小一号的脸上浮出苦笑,接着一屁股坐到诊疗床上。
“他主动辞职的?”
“是啊。看来老早就有这个打算。那件事似乎搞得他相当疲惫,真可怜。他本来就不太懂得管理和交涉。这一阵子,更是因此而心力交瘁。”
“副院长今后怎么办?”
“听说要停止临床。”
“真的吗?”
“难啊,这种年纪要找到合适的医院。比起处理一些繁杂的事务,他宁愿整天待在开刀房。不过,他也没什么特别优异的业绩,他人生的意义在于教导年轻人做手术。你也受过他的教导,不是吗?只不过,这种功绩很难去评估。今后,要他在没有手术的医院晒太阳,他恐怕宁愿洗手不干。”
“停止临床,那要做什么?”
“听说要去当寿险公司的审查医师。”
“怎么会呢?”
洼岛内心很不好受,先前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对副院长很残酷。但是,前天和昨天面对那么不合理的要求,洼岛也弄得筋疲力尽。只是,万万没想到最后副院长竟然如此决定。
“在没被草角会长辞退之前,自己先辞职,或许比较明智。西岭先生的事情不要管了,你就做自己的事吧。”
不知是否不耐烦再谈下去,医局长挥手赶洼岛离去。
“对不起,请问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不用辞职了?”
“这个嘛,”医局长带着感慨的眼神,抬头看着洼岛。“我来这里代理副院长。大学没有适当的人选,我只好自己来。我打算在医院住一阵子。我向草角会长建议调离你,他回答随便我。不过,这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可是……”
“还有一个理由。副院长表面上是以生病为由请辞,如果连你也用生病为由请辞,患者大概会觉得很奇怪。一次换两个医生,工作上也会混乱,所以我希望你再做一阵子。”
“医院的人事体制怎么办呢?”
“院长业务大概会暂时回到院长身上,一直到事态稳定下来。副院长可能由内科或小儿科甄选吧。至于之后谁会当院长,我就不清楚了。”
“您就这样转任到这家医院吗?”
医局长再度苦笑:“不,我算是临时上阵处理败局的投手。草角会长相当生气,我怎么说明,他都无法谅解。我想,我们撤出这家医院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之后换谁来呢?”
医局长突然站起来,以训斥的口吻说:“不知道!不要想这些。话就说到这儿,去工作吧。虽然是处理败局,我也不容许诊疗马虎,诊疗的责任我来负,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谈。”
“我再问最后一件事,和解的事情决定怎么处理?”
“听说草角会长要亲自处理,好像放弃保险那方面,而由健隆会付钱吧?你解放了。不过相对的,愤怒的矛头转向大学来了。”
“是吗?”
“唉!这是最坏的结果。”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就照常工作,手术也按照预定的进行。不要去想多余的事,你这边的事已经结束了。”
这时传来护士用广播呼叫轮到诊察的患者名字,以及患者走到通道的声音。洼岛走出诊察室,到病房大楼巡房。
洼岛为事情演变成这么严重,心头纷乱至极,但他依然认为没有签名是对的。
晚上,洼岛打电话约乾出来,乾很爽快地指定在中央町二段的大楼碰面。
这是家看来高级很有点奢华的酒馆,有光亮的木桌和质地良好的布面座椅,隔间宽敞。调酒柜台则相当狭窄,只容得下两个人。照明投射的墙壁,挂着意大利画家莫迪里阿尼的复制画。
洼岛点了炒面先填肚子。
“你们医院那件纠纷怎么样了?”乾以不太在乎的表情问道。
“变得很复杂,伤脑筋。”洼岛老实回答。
“真可怜。”
“这件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们医局长呀。先前我不是受托去探你口风的,纯粹是去慰问你,真的。”
自己这边一旦撤出高宗综合医院,接下来一定会由其他大学的外科医局派医师来。就常理判断,乾所属的J医科大学的腹部外科,是K市的国立大学中实力最强的,而在它的医局员当中,大概一心想离开大学的乾,会是就任的第一候补吧?不过,从干什么都没提来看,可能还没决定。
“对不起?。”洼岛姑且相信乾,向他致歉。
乾轻啜了一口波旁(Bourbon)威士忌中的在岩石上(On the Rock),然后靠着椅背,放松手脚,闭起眼睛。店内的现代爵士乐,仿佛从地板深处响起。
“能不能问你一件事?”过一会儿,洼岛问道。
“可以呀。”乾无精打采地说,慢慢挺起身子。
洼岛提起在站前大楼的咖啡店内,看到小儿科主任野野村和关东医科大学新乡理事长交谈的事。
“哦?”乾的眼睛散发出好奇的光芒。
“你想是挖角吗?”
“没错。”乾答得很干脆。
“不是单纯的老友聚餐吗?”
“不是。新乡理事长是个大忙人,行事历排得密密麻麻的。那一定是在挖角。”乾自信满满地说。
“挖去哪里?大学医院吗?”
“不对,不会是大学医院。那里有和野野村医师才差两届的教授。谣传新乡理事长计划在K市盖新的医院,我想是挖去当新医院的主管。”
“新医院?为什么?”
“关东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地点在郊外,就招揽病患这一点而言,地理条件并不好,所以打算在K市内盖第二医院。第二医院可以做一般的医疗,需要高度技术的治疗再送到大学医院去。说好听一点,是确立机能性强、效率高的诊疗系统;说难听一点,就是把患者一网打尽。”
乾消息可真灵通,洼岛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新医院的消息。
“不过,野野村医师不是属于你们大学的小儿科医局吗?”
“对新乡理事长来说,那没有任何意义。他要的是有名气、有实力的医师。只要符合这个条件,管他属于哪个医局,都会用尽手段挖走。反过来说,窝在医局制度下孵蛋的医师,他大概会嗤之以鼻。总之,第二医院是接收患者的重要管道,没有可以招揽患者的医师还像话吗?野野村主任正是这种医师。”
“是这么回事啊?”
洼岛心里总觉得不舒服。野野村主任或许是个很优秀的医师,但是,撒手不管高宗综合医院的患者,跳槽到别家医院,总是不负责任。如果将患者全部带走,这更有违身为医院科主任的道义。
乾倒酒到玻璃杯内。
“你也应该成为其他医局想挖角的一流外科医师。”
“那你呢?”
“我?我也决定洗心革面,不再混了,从早到晚,都要窝在病房、手术室和实验室。怎么样?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出国留学。”
洼岛被乾的气势镇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对现在的自己来说,留学根本属于遥不可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