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里,玉莲坐在太春对面,望着太春在狼吞虎咽地吃干粮。他俩中间搁着水罐和一个小筐,小筐上苫着手巾。
太春把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又捧着水罐喝了几口水:“啊,吃饱了,还是家乡的饭食香啊!”
玉莲默默地拿出一块包袱皮,把筐里的干粮一一放在里面;又拿过身旁的一个布包,里面是一身衣裳和两双鞋;玉莲拿过太春的那个包袱,打开来——是那些账本。
玉莲把干粮和、衣裳和账本都包在一个包袱里。
玉莲:“哥,你一定要走?”
太春:“一定要走。”
玉莲:“那好,俺跟你一起走!”
太春:“好我的玉莲,远天远地的,你当是耍哩!”
玉莲:“我不怕。”
太春:“玉莲,不是哥不想领你,实在是哥不能领你走呀!再说,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娘咋办?”
玉莲一下哭了:“俺都眼巴巴地等了你三年了,你莫非还要俺等你一辈子?”
太春:“只要挣了钱哥就回来接你。”
一听这话,玉莲知道是拦不住太春了,她从身上摸出把梳子。
玉莲:“哥,俺给你梳梳头吧。”
太春背转身去,眼睛湿润了。
玉莲解开太春的辫子一下一下地梳着,泪流满面。
玉莲把太春的头发顺溜溜地梳好,又仔仔细细地编好辫子,扎上辫绳……玉莲情不自禁地从后面抱住太春,脸贴在太春的背上,一任泪水涌流。
太春猛地转过身来,把玉莲搂在怀里,亲吻着……
太春无限温存地说:“玉莲,天不早了,哥该走了。”
玉莲从地上拾起包袱,给太春斜背在身上。
太春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串俄国串珠放在玉莲手中。
太春:“这个你留着,好歹是个念想。”
太春头也不回,甩开两条腿,自顾在前面走着,眼泪却不由分说纷纷落了下来。忽然,玉莲在后面哀声叫道:“太春哥!——”
玉莲忍着眼中泪,不让掉下来。
太春挥挥手:“玉莲,你回哇!”
玉莲泣不成声……
山坡上,放羊的汉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吼着:
太春的身影在玉莲朦胧的泪眼中越来越远了。
油灯下,玉莲在纳鞋底,哧啦哧啦地扯着麻绳。
灶火上的大锅里热气腾腾的,太春娘拿攥着一把铜勺再搅糨糊。
糨糊打好了,太春娘端着盛糨糊的瓦盆来到炕上;炕上早就搁好了一块案板,案板上铺着一层破布,太春娘把糨糊均匀地抹在一块破布上,然后一层破布一层糨糊地打着衬子。多少辈子了,庄户人家的女人们就是这样打着衬子,给男人和娃娃们做鞋。
太春娘想象着:“这会儿啊,我儿在归化说不定早做上了掌柜子,穿绸挂缎抽水烟,出来进去有小伙计左右前后给伺候着。这都几年了么,他在归化也该打出一个天地来了。你说是不是,玉莲?”
玉莲:“谁说不是来,只不过是归化离咱这儿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传不回信来。”
太春娘兴致勃勃地往破布上刷着糨糊唱起来:
玉莲苦笑着说:娘唱得真好……
太春离开玉莲后,晓行夜宿,大约走了半个多月的光景,终于远远地看见归化城了。这时,太春停住了脚步,他看看自己拉里邋遢的样子,心里话: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就这样子,碰见熟人不叫人家笑话吗!再说了,归化城人稠地窄的也不好找营生,我先在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说。
太春站在高处瞭望了一阵,看到不远处有个小村子,穿过小树林就快到了。太春紧了紧腰带,向小树林走去。
太春刚走进小树林,就有几个无赖悄悄跟了上来,太春只顾赶路,对此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无赖们一声唿哨纷拥而上,太春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
太春忙说:“好汉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太春爬起来且打且退,一只手始终护着包裹,身上挨了不少拳脚和棍棒。
一个头领模样的无赖说:“放下钱财,爷爷们就放你走人。”
太春说:“我一个走西口卖苦力的穷人,哪里会有什么钱财。”
另一个无赖说:“胡说,自打你进入这地儿我们就一直跟着你,你骗不了人的。”
太春明白无赖们的意图了,他说:“你们是说我的包袱啊?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是账簿。”
无赖们冷笑着,他们不相信太春的话,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
那个头领说:“嘿嘿,你分明是在骗人,一会儿说是卖苦力的,一会儿又说包袱里全都是账簿。既是穷苦人咋能有账簿?”
太春一时语塞。
头领扬臂呼道:“别听他胡说,弟兄们上啊!”
无赖们一哄而上把太春摁倒在地,太春奋力挣扎着,无奈好汉不抵众手,无赖们抢走他的包裹后,立刻逃散了。
太春在后面追赶着喊道:“嗨!把账簿还给我……别弄坏我的账簿!”
无赖们顷刻间消失在树林深处。
太春在树林间东寻西找,哪里还能再看到无赖们的踪影?
太春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沮丧。
又气又饿的许太春疲惫地向一座村子走去。
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前太春停下来,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门开了,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
太春:“老爹,你家有营生做吗?”
老人:“唉,后生,你看不出来,我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哪里还能雇得起人呀。”
太春:“我要工钱不多,只要能糊住这张嘴就行。我会赶车会生豆芽做豆腐我还会……”
老人:“你等等”。
太春急切地:“老爹,我还会种地会拉骆驼赶马群……”
老人转身回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两个馒头。
老人说:“后生,拿去吃哇。出门人不容易。听你的口音是山西人?”
太春:“是哩。”
老人:“刚到口外?”
太春:“来几年了,做买卖做塌了。”
老人;“做买卖不容易。我给你指个道,出了这村往东走,八里地有一家姓那的,是个大户人家,你到那家去找营生吧,准能找上。”
太春接过馒头,朗声道:“哎!谢谢老爹了!”
许太春按着老汉的指点,果然找到了那户姓那的人家,管家那老爹看太春精干,又是个实在人,正好家里缺人手,于是就收留了他。这时节天气已经渐渐冷了,地里场里的营生也都做完了,那老爹就让太春喂牲口,干些杂活,对他说了:“后生,你只管做你的营生,吃喝上老汉亏不了你!”
太春在那家留了下来,转眼间已经是秋收放大田的时候了。
金黄金黄的麦地里,太春顶着毒日头在割麦子。太春喜欢地,也爱见庄稼,侍弄起庄稼来就啥都忘了。
已经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地里干活的人们都吃饭去了,只剩下太春还在低着头割地。
那老爹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陶罐:“太春,别干了,你没看见日头到当头顶了吗?吃饭了!”
太春停下镰刀:“那老爹!”
那老爹:“没见过你这么实成的人。”
太春走出麦田,从那老爹手里接过馒头狼吞虎咽般地嚼着。
那老爹吃惊地看到,眨眼的工夫太春手里的馒头就不见了。赶忙又递给他一个。
太春发现那老爹注意自己,停住问:“您是不是嫌我能吃?”
那老爹:“不嫌,不嫌!能吃才能做吗。”
那老爹:“吃得多好哇,只有吃得多的人才能干。”
那老爹拿起一个馒头塞在太春手里。
那老爹:“后生,你就放心大胆地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太春吃得更快更猛了,风卷残云一般又一个馒头吃下去。
那老爹:“我家老爷是个善人,漫说你能吃也能做,就是你不干活路过那家的门前说饿了白吃几顿饭也没二话!”
太春说:“那老爹,我遇上好人家了!”
一天夜里,太春睡得正酣,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太春爬起来问道:“谁呀?”
那老爹的声音:“太春,快起来,有人找你。”
太春跳下地打开门,他吃惊地看到站在门外的除了那老爹,还有云黄羊。
黄羊叫道:“哥!”
太春:“黄羊?怎么是你?你咋知道我又回归化来了。”
黄羊:“一言难尽,走!跟我回我家,咱慢慢说。”
太春:“回家?”
黄羊呵呵一笑:“哥,我娶媳妇了……,我有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