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一辆马车载着太春和许路得不紧不慢地走着,这山路十分凶险,一边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一侧是万丈深渊,马蹄踏在山石路上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在幽深的山间显得分外响亮。
路得坐在车辕子上赶着车,和太春拉着家常:“都说是打仗打仗的,其实哪有那么多打仗的事,那是人们传来传去的把事情给传大了。三年了我只一次亲眼看到一支义军从这里经过,人长的什么样还没看清楚呢,都是外边传得悬。许掌柜,您到云台来就来对了,这会儿大黄的价正低呢。连往常的七成价都要不上。”
太春:“啊,我知道。”
路得:“许大哥,那归化城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啊?”
太春:“啊,这可是怎么说呢,也就是一座普通的城市。”
路得好奇地:“有城墙吗?”
太春:“看你说的,既然是一座城市怎么会没有城墙呢?有,什么都有,凡是这里的城市有的归化城也都有。”
路得:“我可想到那边看看呢。前几年我们云台山有一个药农到了那边做生意,据说挣了大钱。”
太春:“这还不容易?你要想去我走的时候你跟着我就是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路上是不是太平。”
许路得:“俗话说得好,云彩再密也不能把天全遮黑了。仗是在打,可它总也会有个缝。其实不管是官兵还是义军都有他们到不了的地方。水路不好走完全可以走旱路吗,这大山里的路径多得很,从哪条路都可以走出去的。”
太春:“你是说有旱路可以出去?”
路得:“有。”
路得:“这几年这里的大黄便宜透了!简直就是白给。有脑筋的人就应该趁这个机会做生意。越是看着没生意做的地方越是有钱好赚呢。”
路得的见解让太春感到意外:“哦,我看你生意经念得不错呀,头脑倒是满清爽的。”
“您快别夸我了。”路得笑了:“说来说去还是许掌柜您的头脑清爽,我只不过是在说说而已,您看您已经在这样做了。”
太春:“说和做只不过一步之遥,生意上的事请只怕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路得:“许掌柜说得好。”
太春:“路得兄弟,你要是不嫌弃我三义泰的字号小,往后就给我干吧,别种地了,你专管就地替三义泰收药材。”
路得高兴地:“那好哇。往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往云台山跑了,这边的事我给你操持,万无一失!”
太春兴奋地:“好,就这么说定了!”
山里的天气就是古怪,刚才还晴空万里呢,一阵风刮过去也不知从哪就来了一片云彩,转眼间就下起雨来了。只一会儿功夫道路便泥泞得不好走了。偏偏马车又陷在烂泥里,任凭许路得怎么吆赶,驾车的辕马拼力挣扎了好一阵,那车轱辘就是拉不上来。太春和路得只好脱了鞋袜赤脚下到泥水里,路得在前面赶,太春在后面推,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那马车总算拽了出来。
就在许太春和许路得在云台山的山道上赶马拉车的时候,在归化城俄国商人伊万的洋行里,张友和与伊万正在谈一桩生意。俩人坐在西式的圆桌旁,桌子上摊开着一本账簿,旁边是一个小巧的手提箱。
张友和从提箱上取下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一气后看着对方说:“伊万先生,您这笔账总共是三千三百五十二两银子。”
伊万拧着眉毛想来想:“怎么会这么多?”
张友和噼里啪啦又打了一遍算盘:“不错,您这笔账是三千三百五十二两银子。不信您可以自己打一遍。”
张友和说着把算盘往伊万跟前推推。
伊万说:“张,我不是说你的算盘打错了,我是说货价太高了!”
张友和笑笑:“货价是随行就市,您也知道我国南方正在打仗,交通阻隔,云台山的大黄运不出来。所以大黄的价码自然就高了一点儿。”
伊万:“可是你要明白,我们的订货合同是在南方打仗之前就已经签订了的!”
张友和:“关于这一点合同上写得的很明确,一旦供货因为意外事件而被影响,货价就以市场时价为准。”
伊万不满地:“哼!随便你吧,怎么结都可以。”
张友和拿毛笔在账簿上写着:“对不起了,伊万先生。”
“用不着道歉,”伊万说:“张,你等着瞧,往后托博尔斯克公司不再会和你们万裕长商号打交道了。我们会从别人的手里搞到我们所需要的货的,大黄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对伊万的话张友和不做任何反应,他平静地把账簿合上,将毛笔插入箱子上的一个笔筒。然后将箱盖合上。
张友和:“伊万先生,您不要生我的气。我也是临时被文大掌柜支来收账的,您知道我的位置是在钱庄。所以请您原谅,我没权力改变货价。无论是提高还是降低货价我都没有权力。”
伊万:“我懂,这是万裕长历来的做法,文全葆是一个很狡猾的人。”
“那么,再见!”
张友和哈哈笑着,和伊万告别了。
回到万裕长后,张友和向文全葆汇报了刚才会见伊万的经过。
文全葆很满意地说:“很好。我就知道这样的事只有你张友和才能办得妥帖。”
张友和谦恭地:“文大掌柜过奖了,本来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文全葆认真地:“咋能这样说话,三千多两银子的账不是一笔小数目。再说我也曾派过别人去办理,不是都没有办好吗?”
张友和:“谢文大掌柜夸奖,今后我一定勤勉做事,不辜负大掌柜的栽培。大掌柜,钱庄那边我还忙着,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转眼间玉莲已经出了月子。黄羊媳妇在这里已经忙乎了整整一个月了,玉莲很是不忍,她对黄羊媳妇说我已经出月子了,你也是有家的人,赶紧回去吧。玉莲撵了她几回后,黄羊媳妇将该洗的洗了,该涮的涮了,然后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玉莲你日子还浅着呢,千万要记住生的、硬的东西不能吃,凉的、重的营生不能干,……”
在玉莲的再三督促下黄羊媳妇这才离开了太春的家。
玉莲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望着黄羊媳妇渐渐远去的身影,想着她刚才最后的那句话,心里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孤单和凄凉。
眼看着到了交货的日子,可是仍然没有太春的一点消息,伊万已经是第三次来三义泰催货了。
黄羊陪着小心说:“伊万先生,实在对不住,实话说我们比你还急,您还得耐心再等几天。”
路先生也说:“只要大黄一到,我们立刻到府上告知。”
伊万的脸上很不好看,他冷冷地说:“再见。”说着便离开了三义泰。
这时,张友和走进来,问道:“伊万又来催货了?”
黄羊发愁地:“可不是。眼看着规定交货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太春哥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真是急死人了!友和哥,这事该咋办?”
张友和:“我也没办法。当初太春去云台山进大黄,你们没有一个人跟我说,我要是知道,是绝对不会让他去的。这倒好,一去两个多月了,货没回来不说,人也没有消息,你说这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可该咋办?!”
“是啊!正因为着急我才找你讨主意啊。”
“黄羊你现在知道来问我了,可当初呢,当初你们不和我打招呼?”
黄羊坐在那里只是不说话。
路先生劝道:“张掌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屋里吧。”
说着,路先生把张友和让进了账房,并对黄羊使个眼色。于是黄羊也跟了进来。
路先生给斟了两杯茶放在张友和跟黄羊的面前。
张友和说:“想当初接这笔生意的时候就不该瞒着我,要是跟我商量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这明摆着吗,谁都知道长江以南战火连天、道路阻隔,你就是收了大黄也根本运不出来。”
黄羊急得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他停下站在张友和面前:“太春哥他也是为了三义泰的生意。”
“哪个掌柜不是为了挣钱?”张友和抱怨道:“自己冒险不说,字号跟着他也得受连累。你看着吧,如果合同到期我们不能按时交货,还不得给人家伊万赔偿呢!”
“话不能这么说,咱三义泰没什么好出路,在归化商界要想站住脚咱凭什么?”黄羊说:“太春哥说得对,就得吃别人不愿意吃的苦,受别人受不了的罪,冒别人不敢冒的危险。话说回来,现在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太春哥要是把买卖做成了呢?”
张友和:“行了,咱也别在这儿争论了,再咋争也没用。烧高香盼着太春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赚不赚钱都是小事,人能活着回来就是咱们三义泰的福气了。”
路先生:“这些日子把云掌柜急得直上火,张掌柜您快给拿个主意吧。”
张友和:“我能有什么办法,整整五万斤上等大黄,那得一大队骆驼才运得过来呢,就是变戏法一时半会儿也变不出来。”
路先生:“那怎么办?”
张友和:“等着给伊万先生说好话吧。看看怎么赔偿人家。我那边也正忙,许多事都赶到一块儿来了。我先走了。”
黄羊和路先生相互看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黄羊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张友和这么一甩手走了闹得他心里很窝囊。张友和是谁呀,他和太春的磕头兄弟,眼巴巴地盼他来指望着他能给出个主意,却落了这么个结果。唉!
黄昏时分,三义泰店铺已经打烊了,路先生在账房里结账,赫连在外面上着门板。只有黄羊心事重重地站在柜台旁,望着外面什么地方发呆,目光空荡荡的。
赫连从黄羊身边走过,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关切地说:“云掌柜,您怎么了?”
黄羊还那么呆呆地站着,也不说话。
赫连有点着急:“云掌柜,您没事吧?”
赫连的话音没落,就见黄羊的身体就像个面口袋似的瘫软了下去。
赫连喊道:“云掌柜!丢下手里的营生赶忙扶住黄羊。”
正在账房里记账的路先生听到声音也向这边跑来。
路先生蹲在黄羊身边:“云掌柜!你这是咋了?你说话呀。”
黄羊双眼紧闭一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先生有点着急,伸手摸摸黄羊的脑门:“呀!云掌柜,你的脑门咋这么热啊!”
路先生招呼着赫连将黄羊抬到里间屋的炕上,然后吩咐赫连说:“赫连,快,你快去河沿上把孟大夫请来!”
赫连站起来飞也似的跑了。
大夫很快就请来了,他给黄羊诊完脉后对路先生说:“病人是外感风寒又遇上急火攻心,看样子病人是碰上什么掰不开的事了吧?”
路先生说:“先生说得果然没错。您看这病……”
孟大夫说:“不碍的,吃上几副药就没事了。”
说着,孟大夫就开了方子:“记住了,按方抓药,井水煎服。最要紧的是病人要安卧静养。”
孟先生把药方子交给路先生:“那我就告辞了。”
路先生把孟大夫送出大门,返回来路先生对赫连说:“赫连,你快去抓药!”
赫连急急地走了,路先生赶忙跑回去,看见黄羊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上下牙咯咯地响着,身子直哆嗦:“好冷……冷……”
路先生过去把黄羊抱起来搂在怀里,用被子紧紧地裹住:“云掌柜,赫连去抓药了,吃了药就好了,啊?云掌柜,你放心,许掌柜是个精细人,不会出事的,我估摸着这一两天也该有消息了。你得赶紧好起来,许掌柜不在家,你再病倒了,三义泰这个摊子就没人执掌了。云掌柜,千万别急,许掌柜他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台山的山道上,六七辆满载大黄的马车正在一辆接一辆地走着。路得带着太春从下面收了两万多斤大黄,正雇车往路得的家里运。太春把收来的大黄集中在路得家,晾晒好之后分类包装,然后再起运回归化城。本来,路得不让太春跟了来,让他在家里等着就是了,太春不肯,说自己是掌柜子,凡事都要亲历亲为才是。
车是重车,道路又坑坑洼洼的不好走。太春对许路得说:“路得兄弟,你关照大家一声,千万别出差错。”许路得大声吆喝道:“大家都警醒些,下坡路,过了这一段就好走了!”
话音刚落,突然从草丛窜出来的一只野鸡来,其中一辆马车的辕马受了惊,猛地一窜向斜刺里冲了过去,眼看着就要冲下山崖。
太春见状扑了过去,见那辆马车的一个轱辘已经担在崖头上,车身倾斜得很厉害,车倌正用自己的身体拼死抵住倾斜的车身,可那受了惊的辕马还在狂躁地折腾着,眼看着一场车毁人亡的事故就要发生……
人们大喊:“不好了,车要翻!”
太春扑过来,死死地拽住马嚼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辕马降伏了下来……就在呆春拽着马嚼子往回带辕马的一刹那,他的腿被别在了一块大石头和马车之间,立刻上千斤的重量向他这边倾斜了过来,太春感到自己大腿的骨头钝钝地响了一下,一阵巨大的疼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这时,其他的车倌们跑了过来。
太春忍着疼对其他人喊道:“来,大家一齐使劲一二……三!”
马车终于是带回来了!
车倌喘息着说:“许掌柜,好险!你们要是再晚来一步,我和马车就都掉下去了。”
太春拍拍车倌的膀子安慰道:“启程的时候我在关帝庙烧了高香,没事,关老爷暗中保护着咱呢!”
太春站在那里招呼着其他人说:“走吧,没事了!”
车队又开始在山路上蠕动了起来。
就在太春抬腿走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腿怎么不听使唤了?
许路得跑过来:“许掌柜,你怎么了?”
太春咬着牙说:“我这条腿……”
路得:“许掌柜,您忍着点,走几步试试。”
太春刚走了一步,立刻倒在地上。太春在心里对自己说:“坏了,我的腿断了!……”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