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俊
南京译林出版社组织翻译了美国当代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Sandra Cisneros,1954—)的(treet,1984),要我在书前写上几句话。我推却不掉,贸贸然把差使接了下来。
刚开始看这部作品时,一时还有点摸不到头脑,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是“找不着感觉”。因为它跟一般小说的写法不太一样。写什么都是简简单单的几笔,点到为止,绝不作繁缛的渲染,有点像中国画里的白描手法。但读着读着,芝加哥拉美裔穷人聚居的一条小街在眼前出现了,两旁是歪七竖八、摇摇欲坠的木结构房子,外面刷的油漆大半都已剝落。晾着“万国旗”的晒衣绳从这里拉到那里。居民们出现了,棕黑色的皮肤,英语说得还不太利索。一帮一帮的小孩也出现了。打打闹闹,有个把还“折进”了少改所。然后,主人公兼叙述者埃斯佩朗莎的身影一点点清晣起来了,有血有肉,有悲也有喜,但并不大起大落。咦,这不是我小时候她爸爸在弄堂口开了个“老虎灶”的那个“金宝”吗,在北京人眼里,她也许还挺像羊尾巴胡同里的那个老拖鼻涕的“七妞”呢。没错儿,这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孩的寻常故事,说完了一段,再来一段,但还挺有韻味。你不能不承认,通过一幅幅的白描,这本书塑造出了生动的人物形象,描绘出了一个时代一个地方一个群体的生活的一个侧面。按照《哥伦比亚美洲小说史》的说法,它的文学样式应该是“minimalist s story cycle”,亦即“简约派小小说系列”。用这种形式写这样的内容应该说还是比较恰当的。
我国最近涌现了一批少年作家,受到瞩目。很抱歉,他们的作品我还未能拜读,不知写的是不是普通人的生活。不过我想,像这样的书,我们的女生应该也是写得出来的。其实爱好文学者,即使不是年轻人,都不妨动动笔,至少可以留下些文字材料给家人后裔把玩嘛。说实话,我自己就是这样做的。前些时,我正好一时之间没什么正经事情急于要做,学用电脑也没多久,便边练电脑边打出了一份“回忆录”,写的是我童年、少年时代在上海一条弄堂里的生活。也是随随便便,自由自在,不加渲染,写到哪里算那里。由于有些事涉及个人隐私,我一直仅仅是让这份材料雪藏在电脑里。不过我写完后曾发给已在美国定居的姐夫一读。他阅后除了纠正我的一些不准确处之外,还补充了不少内容。他并且兴致勃勃地说自己也要“依法炮制”。这不,我也算是写过自己版本的,并且在美国拥有热情读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