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时候,我已经早早懂得“宿命”的道理,但我从没放弃过与之的抗争。我不服输,不认命,我一直相信努力会有好的结果。但遗憾的是,一直到后来许多许多年过去之后,我却仍然不懂得,抗争“宿命”原来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就像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个叫“毒药”的男生,他仿佛一直蛰居在那里,等着有一天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径直闯入我的生命,就像一只蚂蟥,在我还没意识到痒的时候,已经被他饱食鲜血,当我想到要对抗他的时候,他却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只把深重的疼痛留给我,这简直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天是周末。秋天的阳光像层鸡蛋清,把我的皮肤晒的滑滑的,我的心情出奇的好。颜舒舒依言带着我,去一个叫“华星”的大市场给阿南买鞋。
“两千块的ECCO,我三百块内准搞定!”颜舒舒得意地说,“买好了你拿着到大商场ECCO专柜对一对,保证看不出任何不同。”
我不懂得什么叫ECCO,也不懂两千块和三百块到底哪个更靠谱。只要鞋好看,阿南穿着合脚,就一切OK。
出了校门不远就是二十九路公交车,我们快走到公车站的时候,颜舒舒忽然抓着我的手臂轻声尖叫起来:“呀,毒药!毒药!”
我不明白地看着她。
她手搭凉棚张望一阵,附到我耳边来,神秘地说:“看前面那个男生,哦,你看他帅不帅,你看他的帽子,是VD的,你看他的手表,卡地亚,你看他的鞋,GUCCI的,他的裤子,CK的。哦,天啦,全是有品质的!他就在附近的技校读书,我们学校好多女生都迷死他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除了课本,我知道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来这里读书快两个月了,我还是第一次上街呢。
颜舒舒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穿着的崇拜,她拉着我,飞快地走上前去,还念叨着:“走,我们研究研究去!”公车还没来,我们和那个叫“毒药”的男生并肩站在了一起。他好像歪过头看了我们一眼,不过他戴着帽子,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颜舒舒站在我的左边,她一直凑着脸想看清楚他的鞋。不自觉地,我换到了颜舒舒的另一边,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却也跟着我移动了过来。也许是错觉吧,我甚至还听到了他轻轻的笑声。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移动的时候,车来了。我如释重负地抢先上了车,车上已经没有空位,等我终于站定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又站在了我身后。
而且,他冲我微笑了一下。流氓。我的心里冒出这个词,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回我看清了他帽子下的那张脸。说实话,不得不承认,我从没见过一个男生长成那样,怎么说呢,不仅是好看,也不仅是帅,什么词语都无法形容,总之,很特别很特别。他似乎知道了我在看他,居然把脸凑过来。
我赶紧收回我的目光,看着窗外。
“天啦,真他妈的帅!”颜舒舒却在我耳边花痴地嘀咕。
我却感觉身后的他上前了一小步,靠我更近了一些。他吹着口哨,不知道是在吹什么歌,调子古怪而飘忽,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的举动让我多少有些惊慌,我飞速地转过身,他却肩膀靠着公车上的柱子,抱着臂,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对我说:“同学,你背包的拉链开了。”
果然。
我敢保证,在我出门前,它绝对是拉上的!
“谢谢。”我违心地低声对他说。心里却狐疑:也许就是这个他拉开的呢。
“哎呀,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颜舒舒大声叫起来,引来公车上无数注意的目光。我示意她噤声,并把包重新拉好,背上。
还好,我的钱放在我的裤子口袋里。我悄悄地摸了摸,还在。
“噢,你的手表是不是于安朵送的?”我听到颜舒舒在问他。
不过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一定是的。”颜舒舒讨了个没趣,只好凑到我耳边说,“我认得那块表,于安朵磨了我一个多月,后来我进价卖给她的,亏死掉了。”
我知道于安朵,她是我们隔壁班的超级大美女,听说有很多男生下课的时候趴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就是为了能看她一眼。我也觉得她真的美丽,却没想到,她会和这样的“小混混”混在一起。
到了站,颜舒舒拉着我下了车。我眼前的正是“华星”商场。这是一个只有三层楼高的地方,占地面积却很大。与其说是商场,我宁愿认为那是市场。市场前立着一个很大的广告牌:“最流行,最时尚,最便宜。”市场前面人头攒动,有很多穿着奇装异服的女人和男人来来回回。我跟着颜舒舒往商场里走。一跨进大门,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仔细一听,居然是一个男人在不停发出亲吻的声音,听得我心里直犯恶心。可颜舒舒却不一样,她一进这里就像鱼儿进了水,拉着我,熟门熟路地穿梭于各店铺之中,还时不时跟店主们点头打招呼。
看来她在学校里卖的那些东西多半都出自于此地吧。
我们到了二楼,颜舒舒带着我到了一个小小的柜台。这里的鞋架高得要命,真不知道那些鞋是怎么放上去的。
颜舒舒她问我:“你爸爸几码?”
“43。”我说。这个我早就了解过了。
“OK。”她麻利地拍拍手,背对着我,指着天高的鞋架,嗲声嗲气地对老板说:“帮我拿一下那个,那个,还有那个,谢谢噢。”
老板拿起一个类似晾衣架的长棍,将她所说的那些鞋一一勾下。
颜舒舒把鞋在地上排了一长串,一边摆一边说:“买鞋要看脚大脚小。适合小脚的款大脚的一定不能买,适合大脚的款小脚穿着肯定不好看。”她专业得像在表演绕口令。
我看着脚下,发现自己开始有点佩服她了,她的眼光的确不俗,选的东西都很别致。特别是在她跟店主讨价还价的时候,简直熟练到让人瞠目结舌。我和她一般年纪,可相比起来,我就是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小瘪三。
“你自己挑挑。”颜舒舒对我说。
我刚想蹲下身,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连我的包好像也被谁扯了一下。拉得我差点没摔倒。
我转身,握着被撞得发麻的胳膊,循着那个奔跑的身影看去——天,是他。那个帽子,那双绿色的球鞋,我记得清清楚楚。
“是毒药,原来他也来这里。”颜舒舒朝远处张望了半天,凑过来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我揉了揉胳膊,把包背背好,对颜舒舒说:“我喜欢黑色那双。”
就在这时,我们面前又飞一般地跑过去几个男生。他们跑得很快,并很快追上了“毒药”,远远看去,我好像看到他们在搜他的身,他只是懒懒地站着,把两只手臂都伸到空中,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颜舒舒把手里的鞋一放。
“别去!”我拉住她。
“噢,好吧。”她摇摇头,“我们买了鞋快走,今晚我老妈还要来我学校看我,见我不在,我麻烦大了。”
很快,我买好了鞋,抱着鞋盒,和舒舒一起来到了公车站,准备坐车回学校。
210块钱。如果阿南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埋怨我。
可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我是用自己的钱替他买鞋,如果那一天快快来到,该有多好。
“你在想什么?”颜舒舒问我。
“没。”我答。
车子正好在这时候来了。我们随着拥挤的人群走上公交车。在车子快要开之前的一秒,我又看到了那个人影——他在离公车还有将近三米的地方纵身一跃,像一个袋鼠一样跳上了公车,手中的硬币像子弹一样弹进投币箱里。
我立刻感到莫名的紧张,拎着袋子的手指忽然疼痛无比。难道是鞋子太沉了?
我寻找颜舒舒——她已经在后排占到一个座位,招着手让我过去。我奋力从人群中挤过,一直挤到她身边。
这一路,他没跟过来。
谢天谢地。
“哦也,今天跟他真是有缘,要是给那些追她的女生知道了,非嫉妒得疯掉不可。”颜舒舒说,“听说为了见他一面,要在技校门口苦苦等上一周呢。”
有那么夸张吗?
到了学校,颜舒舒拉着我下了公车,却发现他并没走,而是站在那里,像是专门在等我们一样。我低下头想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却对我懒懒地伸出一只胳膊。
“同学,等等。”他说。
怎么了?我完全不明白状况。
他却顺势一拢,抱住了我的胳膊。当时我们就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他的动作就好像在迎面抱着我。这严重地让我感到羞愧,我触电般地把他的胳膊狠狠推开,抬头瞪眼看着他。
我的脸却不自觉地红了,我甚至能敏感地感受到这种仿佛赤潮的红色。我一定是因为太羞愧了,那一刻,我羞愧得真想把自己的脸皮撕掉才好。
怎么能和一个男生,这样拉拉扯扯?在马卓的人生中,到目前为止,这都是禁止发生的。绝对禁止。
“你离我远点!”我大声地吼他。
“有事吗?”颜舒舒一定好奇死了,凑前一步问道。
他并不生气,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勾了勾,笑着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靠近我。我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只能用手抓住背包带子,想要摆出一副抵抗的样子,可是还没来得及握紧带子,他已经站在了我身后。我想转身,他却用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的红色又一瞬间褪去了,只剩下阵阵凉意。
却用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的红色又一瞬间褪去了,只剩下阵阵凉意。
“别动。”他说。
颜舒舒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动作很麻利,转眼就从我背包的侧包里拿出一个白纸包着的东西,满意地亲了它一下,再用左手把它扔向半空中,飞快地转了一个身又接到右手里,哈哈笑着走远了。
“谢啦!”他已经走得老远,却又停下来,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把帽子微微拎起来又放回去,欠了欠身,送过来这两个字。
颜舒舒紧张地抓着我,问我:“他什么时候把那东西放进去的?”
我迟疑地,缓缓地摇摇头。
“天啦。”她苍白着小脸说,“我估计那一定是‘粉’,要是今天被警察抓到,马卓,搞不好我们都得去坐牢。”
她话音刚落,轮到我小脸苍白了。
“粉?”
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东西吗?
我不敢往下想了。突然间,我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公车上,他扔出的那枚亮晶晶的硬币。那个完美的抛物线,它的系数到底是多少呢?
我该如何才能猜透这其中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