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付费道路的无人出口缴费后,确认后方无任何来车,明知不该,我仍将车子就地停下,展开地图寻找黄色签字笔划记的路线。接下来的路似乎更加蜿蜒,但只要从这里左转后,就不会再有其他岔路,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迷路。离日落还有些时间,太阳却早已躲到山的背后,不过抵达目的地时应该不会太晚,想到这里,我多少松了口气。踩下油门后,大概是太突然,千织“哇”地叫出声。
“抱歉抱歉,不过应该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千织蹙眉,抱起了胳膊。
我大概能猜到,千织正在努力回想我有没有告诉她今晚有演奏会。平时只要我说“不可以迟到”这句话时,不是要去演奏就是要去学校,而且,如果来不及去学校还可以不必去,所以听到“来得及”这句话,她应该会联想到演奏这件事吧!千织常会对我随口而出的话反应过度,看<u></u>到她这样子,我也无法具体告诉她是什么来得及。
“对不起,对不起。这么说好了,我们晚上就会到了。”
“啊?”
“跟来得及,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嗯,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好,没有关系。”千织环抱着的胳膊放了下来,小小地伸个懒腰,松开蹙起的眉头。
看她这样子,我放心地继续加速前进。我大致能了解千织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但当然不是全部。基本上,只要是千织想告诉我的、非传达给我不可的想法——她究竟有没有这么想则另当别论——我都会努力解读,一方面是因为我很熟悉、也很了解千织,此外,她的表达方式已相当进步应该才是主因。
我很疑惑千织的父母以及学校到底是怎么对待她的,但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并不简单,而且我也没想过要去问她。但是,当我们将千织一开始的样子与后来被当成家中成员一起生活的样子相比,我能想像,以前千织周遭的人们对待她的方式肯定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为。
刚回国的千织完全没有开口说过话,而且一直都是充满恐惧、不安与畏缩的样子。一知道千织有智能障碍后,我与父母立刻直觉认为千织大概不会说话。因此,后来千织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样子令我印象非常深刻。忘了是哪时候,千织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出声:“你们,不会讨厌我?”她那恳求、充满自卑又异常悲哀的声音,我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而且,之后有好一阵子,不论遇到任何事,这句话都会被千织挂在嘴边,几乎已成了她的口头禅。
打翻食物被母亲责备时,要去厕所却呆站在看电视的父亲面前,被要求让开一下时,还有忽然与阴晴不定的我视线相交时,每每遇到这种情形,千织就一脸快哭的表情,不停地道歉、说对不起,拼命确认我们不会讨厌她。讽刺的是,我们愈想疼她,她这种情形反而愈严重。
经过一段时间后,千织似乎逐渐明白我们会陪在她身边,于是道歉的话语慢慢变少,取而代之的是时常发出“嘿嘿嘿”的羞赧傻笑。她会有如此转变的原因之一,或许是我的眼神从千织开始练琴后就变得比较柔和吧!可是,不论千织与我父母再怎么亲近,我对她而言似乎是个特殊的存在。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至今仍有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千织对那件事了解多少,因此无法猜测她将我摆在什么位置。“救命恩人”这个四字似乎无法涵盖全部,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可能也不了解这个字汇的意思。简言之,千织对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会出现过度的反应,换句话说,千织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窥探我心情的好坏,而这种态度并不会用在我父母身上。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千织才会非常想学琴,因为这是她能让我露出笑容的唯一方法。
然而,千织在弹琴方面有个小缺点,如果不让她坐到钢琴前,她就不知道要弹什么(对钢琴家而言,这是个致命的缺陷,换句话说,她绝对无法与他人合作)。如今,千织的琴艺已经相当高超,我曾想过,如果有机会,我想让老师听听千织的演奏,我并不打算替千织的未来铺路,只是很想让老师见到那时的小女孩现在的样子。但老师年岁已高,不适合长途旅行,而我,却还没有再次踏上那个国家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