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会带千织去看她以前的主治医师几次,但因为实在太远了,最后决定在附近找适合的医院就诊。因为我们全家人一致认为,我们有必要尽快了解千织现在的状况,而且,为了让她日后能独立生活,我们也必须知道该如何配合。
后来,父亲找到了老朋友的儿子——白石医师。
一个初夏的晴朗午后,我带千织前去拜访白石医师在高台的私人医院。因为是平常日,父亲要上班,身为声乐家的母亲也忙着准备表演,只有我闲赋在家,所以便由我负责带千织前往。但是当我们循地址找到躲在老住宅区里面的白石医院时,门口却挂上了“今日休诊”的木牌。
白石医院的庭院有茂密林木,不仔细看很可能就会错过。这里的街道很祥和宁静,就连走在人群中的千织也不再紧张。休诊木牌上的字是用毛笔写的,看起来很老旧,似乎有些历史了。
不过,我对这问医院的第一印象没有很好,千织以前的医院是一间大型综合医院,全新的建筑,豪华气派的设备,相较之下,眼前这家医院看起来让人很没安全感,没医院该有的样子。而且,我们在约好的时间来访,门上却挂了休诊的牌子,对方是不是忘了这回事?站在门口,心中的不快油然而生。正犹豫要不要按门铃时,玄关大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身穿围裙的女子。
“啊,抱歉。你是如月先生吧?”
“我是。”我说,千织则立刻躲到我背后。
“医师怕你们找不到,叫我出来看看。你好,我是白石医师的太太。请进。”她朝我们微微颔首,打开大门。
“不是休诊吗?”
“那是白石担心诊疗时有其他病人来看病,所以才挂上的。”
听她这么说,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我们跟随她来到一间像书房的房间,而非诊疗室。接着,她有点迟疑地低下头,再开口,语气已充满决心。
“如果冒犯了你,还请你见谅,因为我讨厌明知实情却故意闭口不谈,所以——对你的事,我真的觉得很遗憾。”医师夫人红了脸,将头垂得更低,“请在这里等一下,白石立刻就来。”语毕,急忙转身离去。
我无奈地苦笑,叹了口气。往后还会不断发生类似情形吧!想到这里就觉得有点郁闷,但她说得也没错,这比故作无知来得好多了。觉得稍稍释然后,这才发觉,千织一直抬头注视我。
没多久,一位穿着白长袍、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的人走了进来。
“你好,我是白石。这位一定是千织了。”
听声音感觉是个个性沉稳的人。这就是我与白石医师的初次见面。当然,千织在对方一踏入房门时,便立刻躲到她的指定席——我的背后去了。白石医师努力想逗千织说话,她却顽固地躲在我身后不露面。我解释说,千织一直都是这样。对方低声回道,他已经听父亲说过了,但没想到千织会这么顽固。随即便打消诱千织开口的念头,请我们坐下。我一坐下,千织也立刻坐到我身边,拼命想将自己塞到我背后。
苦笑地叹了口气后,白石医师说:“为了这次会面,我已经事先与千织之前的医院取得联络,并透过一个在那家医院的同学打听了千织的状况,不过,像PEt与MRI这些资料还是无法取得……”我不禁插话请教那些没听过的专业名词,他很亲切地仔细解释,“PEt就是正子放射断层造影,MRI是核磁共振造影,虽然这些与Ct一样,都是从体外确认体内状况的方法,但PEt与MRI主要是根据身体的代谢量与血流量的变化,确认人脑的活动状态。千织做了这两种检测,不难想见当初她父母有多努力想找到解决方法,而且当时的资料能留到现在也真是了不起。”
虽然白石医师的话有九成我都听不懂,只能无奈地点头应和,却也让我稍微改变了对千织双亲的想法——看样子,实际情形似乎与我认为的有些出入。发现我仍一脸不解,白石医师似乎微感困扰,不停思索该如何解释给我听。
“单就结论来看,她的大脑没有任何损伤,有杏仁核,大脑新皮质上也没有缺少任何器官。”
“对不起,打断一下。你这么说,是不是指千织的大脑先天就欠缺了什么?”
“没错。”白石医师难以启齿地点了点头,“我没有遇过这类病患,不过,先天性缺少部分杏仁核或海马回的病例确实存在,这两者都是大脑的器官。我举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吧!你知道什么是无脑儿吗?”
我忘了以前在哪儿看过,对这名词稍有印象,遂点了点头。
“简单地说,无脑儿就是出生时没有大脑。因此,这种小孩生来便不需要保护、容纳脑部的头盖骨,却又带着头盖骨出生,真是令人无法理解……啊!话题扯远了。”白石医师低声说,有点尴尬地继续说,“所以,就我所了解的部分来看,千织并非重度智能障碍,当然这只是比较性的说法,对当事人来说,或许一点意义也没有。千织的IQ有七十八,其实不算低,我想,她需要的只是周遭人对她的理解,这对一般人来说稀松平常,对她却非常重要。此外,还有一点比较奇怪,或许该说是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应该有必要与你讨论一下。”
说到这里,白石医师忽然噤口不言,视线移向旁边,脸上的严肃表情变成了笑容。我转头一看,原来千织从我身后露出脸,眨也不眨地直盯住他。
“午安,你好。”白石医师开口,一字一字地说。
千织的视线不变,只将头轻轻点了一下,当作行礼,然后用想说什么似的表情看我。
“这是白石医师,向医师问好。”我说。
“午安,你好。”千织稍稍蹙眉,终于缓缓开口,并用与刚刚一样的姿势点头行礼。
“不晓得为什么,她非常怕生。”
医师稍微侧头想了想,开口说:
“似乎真是如此。这种近乎病态地对他人抱持恐惧的例子,起因就在我刚才提过几次的杏仁核上。有人说杏仁核掌管了人的情感,我虽然无法断言这个说法适不适合,但这个器官确实与人的情绪有相当大的关连,而且,杏仁核在群体生活的生物上非常发达。
“生物本能上会惧怕其他个体,也就是其他未知的物种。譬如老鼠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去接近蛇或老鹰,又或者不认识自己的猎物,恐怕就连小猫看到老鼠都会吓得逃走。而且,这个原理也适用于同种的个体之间。
“但是,如此一来,这对鸟类或哺乳类就会造成麻烦,因为它们的新生儿出生后都得紧跟在母亲身边,而母亲为了哺乳,必须暴露出全身最脆弱的部位——腹部。另一方面,那些不群体生活就会有绝种危机的草食动物们,也会因为本能而害怕其他同类。因此杏仁核便担任缓冲这种恐惧本能的角色,所以才会在大脑生理学中被归类为掌管情感的器官。会不会很难?”
“嗯。”我搔搔头,颔首。接着很成接地说,“但我大致上还听得懂。”
“真是抱歉。总之,千织的杏仁核没有任何问题,脑波也检查过了,数据显示她大脑的这一部分甚至比平常人还要来得活跃。”
听着白石医师的说明,我多少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是说千织对情感的感受很敏感吧!
“但是那个脑波……有点不可思议!”医师轻咳了一声,接着说,“你知道左脑与右脑的分别吗?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右脑比较活跃?”
“没有——请问,大脑也有左右之分?”
“没错。你应该知道何谓半身不遂吧?半身不遂是因为部分大脑受损所引起,如果受损的地方在右脑,半身不遂的症状就出现在左半身,反之,如果在左脑,右半身就无法动弹。但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半身不遂的情节轻重会依大脑的受损程度而有所差异。人类的运动与脑部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人类的生命活动全归脑部管辖。不过,虽然如此,我们却还无法完美掌握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们来假想一下脑部的活动,想像脑部有个小矮人穷其所能地蜷起身体,缩在里面——它被称以哥德《浮士德》中的‘homunkulus(侏儒)’——小矮人的右脚受伤,被影响到的反而是左脚。”
“但千织不一样。的确,她有些地方很笨拙,却不是不能照自己意愿活动,她甚至还会弹钢琴。”我反驳。
“钢琴——这倒是不坏。”白石医师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突然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们渴不渴?喝红茶好吗?”
“嗯,好。”虽然突然被这么问有些错愕,但我倒是真的口渴了。千织也是同样的回答。
“由纪,麻烦你送茶过来!”白石医师站起来,探头向走廊大喊,“我的住家与医院是连在一起的——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对了,是小矮人。总之,大脑的左右之分与千织的情况应该没有直接关连。你说千织会弹琴,是吗?那她的大脑皮质运动区应该没什么问题。
“左脑与右脑是我们一般常用的名词,以生理学用语来说,则是指大脑新皮质的左半球与右半球,这种说法应该就比较不会搞混。大脑新皮质是高级精神活动的中枢,但是,若说只有人类才有高级精神活动,未免言过其实。我们现在不只知道猿猴有学习能力,连狗也会作梦,这就证明它们的大脑新皮质也同样活跃。最近学界还发现,大脑新皮质就像地图一样,分成许多不同区块,每个区块负责不同的精神活动,或足由某个区块为主,带动其他区块一起活动。另外,我刚才也提到,从发现脑波开始,我们的科技已经进步到能利用代谢量与血流量的变化自人体外部确认,人在进行何种活动时,脑部的哪个部位会特别活跃。
“现在来谈谈额叶。大脑被称为‘叶’的部分,除了额叶,还有颞叶、顶叶与枕叶,共四个部分,此外,范围比‘叶’小的则是‘区’,若照世界地图那样区分,‘叶’就是国家,‘区’就等同于国家中的省或县。这样你应该比较容易理解吧!”
此时,敲门声响起,白石太太送红茶进来。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沉稳自制,但现在看到她对千织轻轻挥手的样子,才发现她也有温柔的一面。她对我们点了点头后,随即退出房间。
“请用,别客气。在红茶里加片柠檬一起喝会比较好,可以多摄取维他命C。因为人体无法自行合成维他命,所以有机会的话,自然是多多益善。”白石医师说。
我将柠檬片放进茶里,千织也立刻模仿我的动作。我心想,白石医师连喝茶时都不忘来个机会教育,而且还奇妙地很具说服力。
“刚刚说到大脑的分区。现在的通说是,大脑皮质可依据神经细胞结构的不同而分为叫十八僩区,但这区分是否适当则众说纷纭。这是由二十世纪的德国……呃,还是奥地利?总之,是由一个学者布德曼做出的分区,他将前面的四十七区用数字1到47来命名,却跳过中间几个数字,直接用52为最后一区命名,至于他为什么要跳过中间四个数字,这到现在还是个谜。”语毕,白石医师停下喝了口茶。
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当然会口渴。然而,乍听那个国名而受到动摇的我,不经意地瞥了千织一眼,发现她正非常不安地偷觑我。我给她一个“没事”的笑容,她脸上的不安仍没消失。
“暂且不提这个世纪之谜,先来解释这些区块各自的功能——这可是近几年的脑生理学的大热门——不只我刚才提到的‘走路’这种生理运动,连精神行为都与大脑活动有极大关连。简单地说,光是‘看’这个举动,从眼球的转动,水晶体的收缩,视神经接收颜色、背景、对象等资讯并进行整合,再与过去‘看’的经验对照,都属于大脑的活动。
“而且愈高级的精神行为愈是如此,但要借由测试被实验者得到进一步的确认却很困难。譬如,我们想得知脑部在进行数学运算时的脑波,而受测者也照指示开始计算数学,但在这段时间里,受测者的脑中不见得只会思考数学运算这件事——如果真是这样才奇怪——他或许会想‘好像有点饿,等一下算完就去吃饭好了’,也或许会想‘不能分心!要专心算数学’。当然,受测者的访谈从最初就会被采纳,但研究者也必须补上连受测者本人都无法积极意识到的情绪变化,在这个过程中,研究者常会加入过多主观意识,因而难以确定测试得出的脑波是依据何种思考产生。即使如此,经过各国学者不懈地努力,如今也已明白这些分区大致的功能。
“我们回来看千织的情况。她额叶联合区中的第44区——俗称布洛卡区——一带的脑波活动并不频繁。布洛卡区是额叶中功能较为明确的区域,就如你所知,它职掌了多数的语言功能。我会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她这个区域没有受到任何明显损害,但是,不论怎么检查,结果都显示这个部位的脑波活动、代谢量、血流量都非常微弱,并不是说这部位的脑细胞已死,只是没有它在活动的明确证据。当然,光凭这几次检查并不能妄下断言,但我同学在给我千织的资料时也说了,千织大脑中的这个部位似乎处于冬眠状态。
“一般人常说,人脑有绝大部分没被使用到,这句话并没错。人脑最大的功能之一是保存记忆,但基本上,负责这部分的脑细胞并不怎么活跃,这不是说它们死掉了,而是处于类似冬眠的状态,所以才会推测千织的部分脑细胞应该是基于先天的不明原因而陷入冬眠,而且,为了弥补大脑左半球的沉滞不动,右半球的活动于是变得比常人更加活跃。可惜的是,我并没有找到与千织情况类似的病例,也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方式——至少国内没有。”
白石医师说明到一半时,我便开始皱起了眉头,因为医学上的专有名词愈来愈多。我知道他非常仔细地说明,也很努力理解了大半部分。为了解释千织的情况,我想,这些专有名词的出现也是必然的。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比较好?”犹豫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开口问。
“这我还无法回答你,千织的情况并非脑部受损,所以进行外科手术也没用。老实说,目前的资料还太少,我只能建议你们最好带千织去设备完善的医院进行更精密的检查,充分掌握她的症状与原因。不过,就像我一再说的,人脑还有许多人类未知的奥秘,所以我也无法保证做了精密检查就能找到治疗方法,刚才说的先天性因素也是因为没有发现后天性原因才如此推论。
“我也不知这么说妥不妥当,我接下来的话并非基于医师立场,纯粹是个人意见——如果我是研究者,我会将千织的检测数据当作研究材料,因为她这种情况并无前例可循,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换句话说,不论千织的医师是谁,他们都很难单纯地将千织视为病患,一定都会想研究千织这个病例。这样一来,他们必须让千织进行许多测试以取得大量的数据资料,这些测试会多到你无法想像,而每项测试都各有专家负责,更遑论测试之前的各项检查。换句话说,千织势必会接触到许多人,而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你说千织只要一见到陌生人就会异常紧张,虽然这有可能是因为她的障碍而引起的心理压力,但换个角度看,这种心理压力可能从她幼儿时期起便存在了,并形成她如今的障碍。若是如此,这些测试只会让她的心理压力持续增加,所以我才会感到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建议你让千织接受这些测试。即使千织很努力地忍耐并接受这些测试,很遗憾地,我也无法向你保证最后的结果对她一定好。
“真是惭愧,竟然在患者面前说出然法保证能治愈这种话,我实在不是个好医师,但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现实,大家都深信唯有想知道、想理解、想把握现状的这些念头,才能够进行治疗。确实,我们对人脑的理解愈来愈深入,但这与千织的问题是两个不同层面的事,当然,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两者必能相提并论,但很遛憾地,并不是现在。而且根据我从令尊那里听到的,这女孩最近还受到极大打击,考虑到这一点,我更犹豫是否要在她身上施加更多压力。”
父亲连那些事都告诉白石医师了……我转头看向千织,不可思议地,她居然直视白石医师,用似会相识的认真表情、静静地听白石医师说话——对了,千织面对钢琴时就是这个表情。
“如果我是千织的监护人,在她怕生的习惯改过来之前,我不会有任何动作。她不是才八岁还九岁吗?还是脑部正在发育的年龄,等人格成长至安定完整时,或许多少也减轻了与陌生人接触时的心理压力,届时再做各项检测也不迟。又或者,那时千织冬眠的脑细胞已经醒了,而我们今天的对话就只是杞人忧天吧!不过这只是比较乐观的想法。
“为了让大脑安定成长,周遭给予的爱是绝不能少的。虽然无法举出生理学上的证据,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尤其这孩子对感情的敏锐度比常人更强烈,像今天,只要我对她笑,她似乎也渐渐发觉了我的善意,不是吗?所以你们只要以平常心来养育她就好了,不用太过担心。但是,就学方面,一般的学校可能不太适合她,因为难免会有强迫学习或挑起不必要的自卑感的情形发生。我这么说会不会太残酷了?”
此时,大幅摇头的人竟是千织。我与白石医师哑然相视,愣住不动,他刚拿起的杯子就一直悬在半空中。
千织似乎搞不懂我们的反应,发出“啊!”的声音吸引我们注意。停在半空中的杯子才仿佛咒语解除似地缓缓落至茶几。
“哎呀!真是输给你了!”白石医师右手抚着脖子,叹气说,“千织,不用担心,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听懂多少,但你似乎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真是的,我真该好好反省,只有资料果然还是无法确实掌握状况。”白石医师不停摇头叹气,脸上的表情却非常温柔,“这类无法预测的反应很常发生吗?”
于是我将千织弹琴、对我的话过度反应,以及非常依赖我之类的事全告诉白石医师,他点点头说,这些事应该要先请教我才是,之后便抿起嘴思考。我就是在这时从医师口中知道“学者症候群”这个名词。
“这只是一种症状的称呼,但目前并不明白引起这种症状的原因是否都一样。这只是我的推测——我想,千织可能多少明白你因为那件事而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不,她应该非常清楚,虽然她没有用言语表达出来,却明显地表现出罪恶感、祈求原谅的这类情绪,你不觉得吗?
“现实偶尔会轻易地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我以前曾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今天又再度领悟这件事。我完全没想过千织能理解自卑感或残酷这类抽象名词,毕竟所谓的抽象概念无法离开语言而单独存在。总觉得我这些唠唠叨叨的长篇大论,或许早在她心中被整理得有条有理了。”
这时,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千织,她却止皱眉吸吮酸溜溜的柠檬片,根本没注意到我们,我们不禁相视苦笑。
“你的左手——真的很遗憾。”医师忽然吐出这句话。
“嗯,不过这也没办法了。”我不自觉地这么回道。
周遭陷入短暂寂静。突然,一个“喝呀——”的稚嫩女声打破这片安静,听起来似乎就在附近。千织吓了一跳,抬头用惊讶的表情望向四周。
“不好意思,大概是我女儿回来了。她在练习剑道,年纪比千织要小一些,也不知道像谁,调皮得很。”白石医师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幸福。
我看了一下时间,发现我们谈了有好一阵子了,于是告辞离去。我记得那时白石医师夫妇还一起送我们出玄关,向晚的住宅区里则回响着刚刚那位女孩的声音。
这就是我与白石医师的第一次会面,之后他便以主治医师的身分持续为千织看诊,千织的情况本来就不用开药,所以每次去主要都是报告千织的近况,还有借书。书是我借来看的,因为我开始积极地想为千织做点事。
我只与白石医师商量过一次,希望能让千织做一次Ct或PEt之类的检查,因为我很希望他能更确切地掌握千织的情况,于是千织在他的介绍下到最近的大学附属医院住院一周。原本那间医院不让白石医师参与会诊,后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协调的,最后总算可以去听取检查结果。
“PEt是基于摄影原理,利用最短的两分钟将脑部活动的情形做成影像……”
听医师说明的同时,我看向那几张PEt的显影片,上面的东西看起来有些恶心,像是两个背对背连起来的蘑菇,还可以清楚看到大脑的绉褶。这些类似X光片的深灰色影像中,到处都有白色亮点。
“真是神奇,竟然可以从这些影像判断出病征。”我说。
“这样看会更清楚。”医师将这些显影片重叠起来,“白色的地方代表脑细胞正在活动。我们将拍摄的深度固定,分成几次显影。在正中央的前面一点点,从我们的角度看就是往上一点的位置,左右是不是各有一个一直都很亮的部位?这就是杏仁核,这表示她这个部位的活动很频繁活跃。另外,这是当她听音乐时进行的显影,在左边——这是右脑——的正中央也有一个很明显的白色部分。PEt就是这样,会将脑部运作活跃的地方用白光显像——好了,全叠起来了,这样看得比较清楚了吧?”
我“喔”了一声,发现其他部分不知是否因为影片重叠,看起来有些黯淡模糊,而在右边的中央,正好与听音乐时的白色部分相反的位置附近,却有个浓重的、像被压扁的圆形黑影。不论是哪张显影片的暗沉部分,看起来都是非常深沉的黑色。
看着它们,我不由得想起月球表面上巨大又静谧的火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