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中央电视台香港记者站接到了港府总部新闻组的一个通知,希望CCtV能够派出记者于10日下午2点在湾仔鹰君中心集合,然后乘坐政府的专车去采访香港“可持续发展委员会”资助下的两个项目,传真中写得明确,两个项目其一为“城市绿洲”;其二,名字听着更特别——“21世纪可持续发展社区议程——湾仔版”。
我看了传真,觉得蛮有意思——保护环境,探讨所有老城市都会面临的保护与发展的难题,尤其是“城市绿洲”,据说绿油油地就出现在香港仔,“香港仔”?那不是香港最早的渔村吗?尽管今天的香港已经成为了国际知名的大城市,但是若论起源,“根儿”还在那里,我还没有去“寻”过。
当天下午,我和满车的香港记者几十人首先被拉到了位于一座居民楼里的“香港仔街坊福利会社会服务中心”,先在会议室里听介绍。介绍人是中心的领导。她的背后有一面幻灯屏幕,屏幕上不断地放映着“城市绿洲”的建设和目前已经取得的成果。如果单从介绍上看,“城市绿洲”是个很宏伟的计划,“中心领导”在描述它的意义时,一个“意义”竟被她拆成了一个系列,其中:
社会意义:“透过发展共同兴趣及互助,‘城市绿洲’将令社区人士关系更加紧密。并提倡身体健康,提升小区形象及环保意识,积聚小区资源及资本,以刺激不同的地区推行类似计划,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份殷实而有益的厚礼”;
经济意义:“由‘城市绿洲’诞生的‘社区花园’将会成为当地社区中人所共知的地方,并吸引不少区内居民及游人到来欣赏这个闹市中的景点,预计售卖绿色产品将能够部分抵消支出,使计划能坚持发展下去”;
环境意义:“通过转换社区荒置或未有指定用途的空地为绿色地带,‘社区花园’将提高社区内绿色地带和城市地带的面积比例,并在社区内培养更强之环保意识……”
这些“意义”讲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我一边听一边随手翻开“城市绿洲”一本专门的季刊《绿洲号外》,那上面的“卷首语”看着也非常富有诗意:
“您有没有想过生活在一个树影摇曳、花香飘逸的‘城市绿洲’?或闲坐在紫荆树下的座椅上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中,和风扑面,一面呷着清茶,一面听着鸟语,你的梦想将可成真……”
听了介绍、看了刊物,我相信不仅是我,包括那天到场的所有记者,大家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渐渐地都在会议室里有点坐不住,都想赶快到现场去看看宏伟的“城市绿洲”到底会给人带来怎样的惊喜。然而“中心领导”热情洋溢的介绍好不容易才结束,记者们好不容易才被工作人员引领着开始快步向“绿洲”进发,但是我们穿过了一座又一座高楼,“城市绿洲”在哪儿呢?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一遍遍地问身边的“导游”小姐,小姐就一遍遍地告诉我“别着急,快到了,快到了”,接着又走出了一个天井,依着户外结实的石阶往下行,她终于用手一指,说:“你看,到了,就在前边,您左手不远的那个平台,三角形的平台——”
“三角形的平台?”那不就是挤在两栋楼之间的窄窄的一块儿三角地吗?
这就是“城市绿洲”?
我的眼睛渴望了半天最后看到的场面究竟是什么?
停下刚才还急火火的脚步,我眼前200米处的前方倒是出现了一片大海,“城市绿洲”所在的居民小区原来是建造在海边的一片山坡之上,高楼一栋挨着一栋,肩并肩脚靠脚地扎成一团,彼此之间本身就没有成规模的空地,一块难得的三角形平台,据说还是防空洞的顶盖儿,人们就在它的帽子上建造起“城市绿洲”?香港人,怎、怎么说呢,也太能整景儿了!
“人烟稠密及高耸大厦林立的社区,种植不同品种的植物的绿色花园、草花天堂”?这不是《绿洲号外》上曾经的描述吗?
不错。香港仔的“城市绿洲”的确是出现在“人烟稠密及高耸大厦林立的社区”,但是“洲”呢?我眼前的“三角地”,大小看上去也就不过七八十平方米,入口的地方竖起了一个窄窄的木栅栏门,进了门,里面倒也是真的种植了一些“不同品种的植物”,只是这些植物每个品种差不多只有一棵,花花绿绿地被人们侍弄得很水灵、很健康。
我说不上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走进了栅栏门,问和我一起来的摄像师:“你看见了吗?就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咱在这里能拍到什么?这条新闻回去可怎么发?”摄像师也是一脸的苦笑,但是很快就摇摇头:“嗨,香港的情况您还不知道?还不就是这个样子?您回去该怎么发稿就怎么发,我呢,能拍到什么就拍什么。”
在“城市绿洲”,尽管我尽量安慰自己:这块“三角地”也许只是全部“绿洲”的一部分,散在其他地方的菱形、梯形、半圆形、不规则形的绿地可能还有很多(的确还有),但是站在“这一块”被分割了的“绿洲”旁边,我还是“闲”得难受。当地记者在那里一个劲地向中心领导提问,什么“这片绿洲究竟有多大面积”啦,“都有哪些人参与了绿洲的建设”啦,一切都很像那么回事。我就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开始一一记录下“绿洲”里的花草名称:勒杜鹃、洋紫苏、怕羞草、风车草、虾蟆草,蝴蝶兰、蟹爪兰、嘉多利亚兰、金边桂花、四季菊、富贵竹,此外还有桂花、葡桃、芒果、木瓜和发财树……不一会儿,竟然记得手腕发酸。
香港仔的“城市绿洲”,“洲”的概念在内地人看来肯定是徒有虚名,然而正是因为土地稀少,我知道香港人才格外珍惜,连楼群中一小块防空洞的顶盖儿都不放过(实际面积为175平方米),都要利用起来把它变成“绿色花园”、“草花天堂”。只有这样想,“洲”在香港人的心里才能够被放大,才能有不同凡响的规模与气势。
据说,侍弄这片“城市绿洲”的小区居民自愿组成了“绿壮士义工行列”,人们利用假期休息成就了这片绿色空间,尽管它和一个城市的“可持续发展”联系在一起总是让人觉得有点夸张,然而“绿壮士义工行列”的心是虔诚的、坚定的。
临离开“城市绿洲”,我用照相机拍下了一张照片,我把取景框对准了一颗“心”,那颗“心”是人们用虾蟆草在防空洞顶盖儿上种出来的一个心形的图案,洗衣盆般大小,嫩嫩的草身细如针发,因为有了人的呵护,它们长势非常喜人,站得整整齐齐,绿得晶莹剔透,除了美丽, 还有一种面对世界的无言的骄傲与自豪……
“香港人真能整景儿”,这句话到了后来,我渐渐放弃了开始的轻视,另一样东西漫卷而上——敬仰。接下来再到第二个“景点”——“21世纪可持续发展社区议程——湾仔版”,记者们又是从一大堆的“意义”开始听起,又给发了一大沓子资料,尔后我们被带去参观的也只不过是一个社区的“民间展览”。但是这一回,我心平气和,知道香港人不管为什么事儿、怎样敞开儿了邀请媒体忽悠,最后都可能从很小很小的事情做起。
实干,甚至有点“硬”干,这是香港人的习惯还是追求?
当初在采访香港旅游发展局局长的时候,“周太”的一句“无孔不入”曾经像山洞里冰凉的水滴,意想不到地突然掉在了我的脸上,让我透彻心肺。记得当时我脱口而出:“是吗?这么犀利?”
“犀利”在广东话里就是“厉害”,香港人经常爱这么说,平日也经常爱这样彼此鼓励或者自我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