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东吴取得了令人瞩目的飞速进步。
它不仅拥有浙江沿海一带的富庶之地,而且紧扼扬子江流域和河口的要冲。东吴气候温和,天然物产丰饶。它吸收了所谓南方文化和北方文化的精粹,形成了东吴的特色。东吴的民风淳朴,百姓们聪明能干且富有进取心。
至于那位如彗星般熠熠闪光的风云人物,号称江东小霸王的孙策,这年只有二十六岁。当初他在建安四年的冬天,率军攻略庐江,接着又打败黄祖、刘勋之辈,使之宣誓臣服,甚至豫章太守也对他乞降,甘拜下风,其隆隆威势可见一斑。
孙策的心腹之臣张纮多次利用舟船之便进京,舟船成为来往于许都和东吴之间简便的交通工具。
张纮捧着孙策写的“奉皇帝之表”进京,还带去向朝廷进贡的大批贡品。孙策的眼里只有汉朝,却没有身居朝廷的曹操。
他一直偷偷地觊觎着朝廷大司马的官位,但始终未能如愿。不是朝廷不封他,而是曹操从中作梗。
孙策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两雄的地位相差悬殊,且互相深知对方的实力;尽管如此,曹操并没有吞噬这头幼狮的想法,反而认为与其相争对己不利。
可是他对这头咄咄逼人的幼狮也充满着矛盾,既给他奶吃,又极力回避授予其官位。
曹操感悟到对付孙策的上策是将其驯服,于是他采用所谓的姻戚政策,将族弟曹仁的女儿嫁给了孙策之弟孙匡。但是这种做法只不过是暂时的虚假和平,随着时光的流逝,两地之间不知不觉地充满着险恶的暗流。因为现在这头幼狮即使不给他吃奶,他也长齐了扑食的牙齿。
吴郡的太守叫许贡,其家臣在渡江的途中受到孙策的江上监视队的盘查而被捕,并被送到东吴的首府进行审问。
经过一番严刑审讯,果然查出这名家臣身上藏有密信。
而且这封密信是向朝廷举报东吴发生惊天大事的告密信。
告密信如是说道:“东吴孙策,屡次上奏朝廷,冀求大司马之位。今因未能如愿,怀恨在心,以致渐显谋逆之兆。其大肆强兵备船,意在不日攻袭许都,特此疾报,望能早作准备。”孙策见信后勃然大怒,立即派遣问罪之兵,包围许贡的住所,斩杀了许贡及其妻儿眷属。
在厮杀声中,许贡家有三名食客侥幸脱险。当时凡是武官之家,都盛行将社会上流散的有为之士蓄养在家中的风气,这些人称为食客。许贡家的三名食客深感许贡平日的恩遇,所以发誓:“必须设法为恩公报仇!”他们一起歃血为盟,隐蔽山野,时刻等待着报仇的时机。
孙策素来嗜好狩猎。从他寄身淮南袁术身边的少年时代起,狩猎就成为他的一大爱好。
那一天,孙策带着许多下臣从丹徒的西边进入深山狩猎,获取了鹿、野猪等不少猎物。
那三名躲在深山里的食客闻此消息后纷纷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今天是我们报仇的日子。”
“请神灵保佑,我们一定要诛杀此贼!”
行动之前,他们特意在箭上涂抹毒药,并把枪尖在石头上磨砺得锋利无比。他们躲藏在孙策必经之路旁边的灌木丛里,心里只念着上天保佑以求一逞。
孙策的坐骑是稀世名驹“五花马”,他凭恃骏马四足的神速,把众多的家臣远远地抛在后面,听任名驹在山间如履平地般地四处奔跑。
他突然看到山林中跃出一头公鹿,于是张弓搭箭,一射中的。
“射中了!快来人,把这头鹿抬走!”
孙策高兴地叫道,正欲回头呼唤家臣时,只见一支毒箭迎面射来。箭中面门,孙策疼痛难当,“啊”的一声惨叫,用手捂住了脸部。
这三个食客从灌木丛中一跃而起,一边叫道:“你杀吾等恩公许贡,今天此仇必报!”一边提枪便刺。
孙策拿起手中的雕弓痛打一名食客,但冷不防被另一方刺来的长枪深深地刺入了大腿。尽管孙策从五花马上掉落在地,但他还是一把从对方的手中抢过长枪,反手当场刺杀了对方。但是另两名食客又凶狠地扑来,他们各持兵器,在孙策的身上乱砍乱杀。
孙策痛苦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当他倒地的时候,从后面骑马飞驰而来的吴将程普见情况紧急,迅将那两名食客斩杀。这时,周围遍地是血,简直没有插足的地方。
孙策的意外负伤无疑是东吴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当场施行了紧急救护措施后,孙策被运回东吴的首府实施抢救,并且对外严格保密。
“去把华佗叫来,只要华佗到来,一定能治愈我这类疥疮小病。”
孙策如呓语般吩咐着侍臣。他身负致命的重伤仍能开口说话堪称奇迹,除了意志顽强之外,他那年轻的生命富有活力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侍臣们根据孙策的吩咐,立刻快马加鞭地把名医华佗请到东吴首府。
华佗仔细地探视了孙策的伤势后,紧锁双眉叹道:“伤势很严重,刺客在箭镞和枪尖上好像都涂抹了毒药,要是毒素尚未进入骨髓还能施救,如果……”
整整三天,孙策一直处于昏睡和呻吟之中。
但是过了二十天,神医华佗的妙手回春之效终于显现出来。孙策竟然能偶尔对围在枕边的亲人露出微笑了。
“在京城任职的蒋林回来了,将军要见他吗?”
孙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痊愈了,听侍臣这么一说便立刻想接见蒋林,他道:“务必把他叫来,我想听听京城的形势。”
蒋林应命而来,跪拜在孙策的病榻之下,向他详细如实地汇报了京城的形势。
孙策问道:“曹操近来对我的事说了些什么?”
蒋林把外面的传言告诉他:“听说曹操说过不打算和幼狮相争。”
“是吗?哈哈!”
孙策很难得地发出了笑声。
蒋林看到主公的心情很好,所以尽管孙策没有继续发问,他仍然一口气地说了下去:“在朝廷的官员告诉我,曹操还说过这样的话,‘孙策还年轻,手握百万雄兵在年轻时建功立业是很容易的,但要是他头脑发热,得意忘形就一定会招致失败。如果现在内部出现纷争或中了小人的奸计,说不定就会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孙策听着顿时变了脸色。他起身睨视着北方,进而下了病榻。众人一看大惊,纷纷上前劝阻。
孙策的声音似乎从牙缝中迸发出来:“曹操算什么东西?我再也等不得疥疮之疾痊愈了,快去把我的战袍和头盔拿来,我要披挂上阵!”
这时,张昭正巧赶来。看到这样的情景后,急忙对孙策半是批评半是劝慰地说道:“这算什么事?主公为了这样的传闻而如此激愤,甚至随意起床,不珍惜自己的千金之躯,这样做值得吗?”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使者陈震带着袁绍的亲笔信从遥远的河北赶到了东吴。”
孙策过去和袁绍有着特殊的关系,听说是他派来的使者,只得抱病接见。
陈震向孙策呈上了袁绍的亲笔信后,又进而补充道:“现在能和曹操的实力相抗衡的除了我们河北外,只有将军的东吴了。因此只要我们两家结成同盟,南北呼应,腹背受敌的曹操即使称霸中原也必败无疑。”
陈震对孙策力陈两家建立军事同盟的重要性,并说如今正是两家将来平分天下、谋求长期繁荣与和平的绝好时机。
孙策对此表示极大的欢迎,他的心中似乎又燃起了打倒曹操的念头。
为了庆祝这个难得的天作之合,孙策特意在城楼上举行盛大的欢迎宴会,把陈震敬若上宾。东吴的诸位大将均出席宴会,显示了主人盛宴招待的热情。
酒至半酣,大将们突然纷纷离席,窃窃私语地走下楼台。孙策感到非常奇怪,于是询问左右近侍是何原因。一名近侍答道:“于吉仙人来了。为了拜见他,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走下楼台跑到大街上去了。”
孙策听后不满地皱起眉头,他走到楼台的栏杆边,凭栏俯视着城内的街头。
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仔细看去,弯过那儿的十字路口,一个道人正直行而来。只见他须发皆白,面若桃花,身披鹤氅,手持藜杖,如微风吹拂般飘然行走在大街上。
“那就是于吉先生。”
“那个仙人道士过来了。”
道路两旁都是伏地叩拜的人群。在那些坐地焚香的群众中,除了城内男女老幼的百姓之外,还有刚才离席而去的大将们。
“这是为何?不就是个肮脏的臭老头吗?”
孙策满脸不快,怒气冲冲地对身边的武士们下达了立刻逮捕那个蛊惑人心妖道的命令。
万没想到那些武士非但没有执行命令,反而对孙策劝谏道:“那个道士住在东方的仙国,经常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他平时在城外的道观里闭门不出,终日里端坐不动。白天焚香讲道,普施符水。其符水能治百病,迄今为止没有不灵验的。因此,现在信奉道士的人不计其数,大家都尊称他为活神仙。如果我们现在随便地把他逮捕,百姓们就会号泣不已,并会对您产生怨恨的情绪。”
“胡说!你们这些家伙难道也被那个讨饭的老头所迷惑吗?如果再说个‘不’字,我就先让你们坐牢!”
孙策高声怒喝。武士们只得去绑了那个道士,押到楼台上来。
“你这个疯老头,为何要用邪道蛊惑我的良民?”
孙策厉声怒骂。
于吉冷冷地回答:“我只不过是以所获的神书和自己的德行,向世人布施幸福。我到底做了什么恶事,难道不可以治病救人吗?您应该对我施礼感谢才对啊。”
“住口!难道你把我孙策也当做傻瓜吗?看谁来砍下这个老头的首级,让百姓从妖梦中清醒过来。”
但是,没有人应声,更没有人拔剑去砍道士的头颅。
张昭对孙策规劝道:“将军如果杀了一个几十年来没有任何过错的道士,一定会大失民心的。”
“哼!杀掉此等老道就如同杀掉一只狗。我孙策倒要看看到底谁更厉害,今天先将他拷上颈枷关进监狱!”
孙策气咻咻地说道,丝毫没有宽恕之意。
孙策的母亲满面愁容地来找儿媳妇。
“策儿逮捕于道士下狱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嗯,我昨晚才听说的。”
“如果自己的丈夫做得不对,规劝他也是妻子的责任。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劝说他,我做母亲的数落他的时候,你做妻子的也要在一旁劝劝他。”
乔夫人也非常悲伤,因为从婆婆到服侍她的那些女官和侍女们,几乎都是于吉仙人的信徒。
乔夫人立刻去请自己的丈夫。不多会儿,孙策走了进来。他一见母亲的脸色,就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于是他干脆抢先一步地说道:“我准备今天把那个妖人从监狱里提出来断然处斩,希望母亲不要受那个妖道的蛊惑。”
“策儿,你真的要斩杀那个道士吗?”
“妖人横行,国家必乱。妖言惑众,乃是腐蚀民心的毒物。”
“那个道士是国家的福神。他治愈病人无数,犹如神仙在世。他预知人的灾祸,从没出过差错。”
“连母亲也被那个妖道的诈术所骗,看来更不能宽恕他了。”
孙策的妻子也和婆婆一起费尽口舌地请求孙策饶恕于吉一命,但孙策充耳不闻,反而发怒道:“像你这种小女子懂什么?!”
说着,他拂袖离开了后阁。
一只毒蛾,会产下几千颗虫卵,几千颗虫卵孵化繁衍,又会化成几十万只毒蛾。民家的油灯前,王城的火烛中,后阁的镜子里,如果让那些毒蛾毫无顾忌地妖舞翩飞,那将是国家无穷无尽的灾难。
孙策深信着这一点,所以他根本听不进母亲和妻子的规劝。
“典狱长,去把于吉带出来!”
听到孙策的命令后,典狱长吓得变了脸色。不一会儿,于吉被带了出来。
孙策发现他的脖颈上没有戴着颈枷。
“是谁把颈枷去掉的?”
面对孙策的厉声喝问,典狱长一脸惶恐,战栗不已。
典狱长也是于吉的信徒。除他之外,大牢的狱卒实际上都皈依了道士,他们都害怕触犯道规,受到报应,所以不仅去掉了道士的颈枷,还为他松了绑。
“你们身为执行国之刑罚的官差,竟然信奉邪道,胡乱执法,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孙策勃然大怒,立刻拔剑砍下典狱长的脑袋。此外,还命令武士将相信于吉的几十名刑吏处斩。
这时,张昭等几十名重臣呈上联名的请愿书,一起请求饶恕于吉一命。
孙策刚杀了典狱长,宝剑尚未入鞘。他提着宝剑嘲笑道:“你们这些家伙读过史书,却不知道生动的史实。过去南阳有个叫张津的人,他虽然担任交州的太守,却不采用汉朝的法度,舍弃圣训,经常戴着赤巾焚香弹琴。他迷信邪道的书籍,声称两军交战时必能显示妙术。人们一时受其迷惑,认为他是稀世罕见的道士。但是,不久以后,他的军队就被南方的夷族打败,他什么妙术都没有,结果不是连自己都被敌人杀死了吗?总之,于吉也是这类人。他的流毒还贻害整个国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们不要再白白浪费口舌了。”
孙策依然固执己见,不听别人的规劝。
于是,吕范对孙策建议道:“您看这样办如何?他是真的神仙还是妖邪之徒,只要让他试试祈雨救灾就可以了。所幸现在正是试验的好时机,百姓们长期遭受干旱之苦,不论旱地还是水田都已久旱龟裂,我们就在此时让于吉祈雨。如果灵验就饶他不死,如果没有效果,就当着百姓的面把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这样一来,百姓们也该心服口服了吧?”
“你的主意出得好!”
孙策快意地笑着,当即命令手下的官吏:“马上在市中心搭建一座祈雨的祭坛,我要当众揭穿他的假面具。”
不久,市中心的广场上搭建起祈雨的祭坛,四方树立着装饰得华彩耀目的柱子。祈雨的那一天,先是屠宰牛马祭祀雨龙和天神,然后由于吉沐浴后端坐在祭坛上祈雨。
当于吉换上祈雨的麻衣时,他对一位相信自己法术的官吏悄悄地低语道:“看来我的天命已尽,这次已经不行了。”
“您为何要这样说呢?显示一下灵验不就好了吗?”
“虽然我能在平地上呼来三尺之水拯救百姓,但对自己的命数却毫无办法。”
不久,孙策的特使来到祭坛下面,高声传达了孙策的命令:“将军严命,从今日起,限第三天的午时三刻前下雨,否则就将你连同祭坛一起活活烧死,绝不宽恕。”
于吉开始瞑目祈雨。
白天,火辣辣的太阳照射着他那满头的白发;半夜,刺骨的寒风侵入他的肌肤,唯有祭坛的大香炉始终在缕缕不绝地冒着香烟。
第三天的早晨。
滴雨未下。
依然是焦热的天气,万里晴空,骄阳似火。
而地上却热闹非凡,闻讯赶来的几万群众聚集在一起,拥挤着,像翻滚的云涛一般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已到了午时三刻,睨视着日晷的官吏登上了钟台,敲响了报时的钟声。
数万名群众听到那催命的钟声后都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看哪,那个道士模样号称是神仙的家伙,事实证明不过如此,立即把那个无能的糟老头给烧了!”
孙策从城楼上传达了烧死于吉的命令。
刑吏们在祭坛的四周堆满了柴薪。不一会儿,刮起了大风,刑吏在柴薪上点火行刑。于吉立刻陷于熊熊烈火的包围之中……
火生风来,风起沙扬。只见一股浓墨般的黑气飞扬空中。顷刻间,天边的一角电闪雷鸣,吧嗒、吧嗒……大颗大颗的雨珠密集地砸在地上,很快就转变成一场倾盆的大雷雨。
大雨一直下到未时。市街已变成了河流,人马沙石均在浊流中沉浮。如果继续猛下大雨,眼看着城内的万户百姓就将被洪水吞没。正在这时,忽听得祭坛上方有人对着空中大喝一声,大雨立刻奇迹般地停止了。天空中乌云消散,一轮烈日又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
刑吏们顿时大吃一惊,当他们看到烧得半焦的祭台上方于吉正朝天仰卧时,更是目瞪口呆。
“啊,他真的是神仙!”
诸位大将冲上祭坛把于吉抱了下来,争先恐后地对他顶礼膜拜,赞叹不已。
孙策坐着轿子从城门出来,众人都以为是来赦免于吉道士的。岂知孙策非但没有宽宥之心,反而更增加了对于吉的憎恨,他的用心也更加险恶。特别是当他看到所有的武将和文官们顾不得衣服被大雨淋湿,纷纷围着于吉跪拜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大雨骤降,烈日长照,都是自然现象,我们人类岂能掌控其变?你们这些身居百姓之上的武将文官为何要这样丑态百出?谁再这样做就是和妖人一党,就是乱国谋反,就是对我的背叛,和那个妖道同罪,格杀勿论!现在,先斩了那个糟老头!”
诸臣听了都垂首不语,他们都敬畏于吉,没人敢出来执行孙策的命令。
孙策见此愈加气愤:“你们怕什么?好吧,就让我亲自动手,让他尝尝我宝剑的厉害!”
说着,他戛然长啸着拔出宝剑,一挥之下,就砍下了于吉的首级。
太阳还在当空照着,突然又下起了滂沱大雨。人们都感到莫名的惊诧,仰头朝天望去,只见在一朵乌云里显露出于吉的睡影。
从那天傍晚开始,孙策的形象发生了一些变化,只见他双眼充血,全身发热,显露出莫名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