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一把刀片。
我能不能用右手拈起它,就一下,毫不发抖地插入自己的左侧颈动脉呢?如果我有一把刀片,我想,如果有得选择,我还是宁愿拿着刀片朝向别人。比如说,用来划破别人的脸。而且要干就要干得漂亮,迅速而巧妙,就像汇洋商厦里那个神秘的凶手一样,造成一个惊悚的谜团般的现场。让上海地区所有十五到四十五岁的女士都不敢去咖啡吧,十天后仍有人在大惊小怪地议论这个事件,这才牛呢!
想起上午看到网页上说,汇洋商厦的那个案子已经被警方暂时下结论为:“可能是一起没有锁定对象的案件”,凶手有所准备,然后等待合适的人出现,实施犯罪行为。
于是就有心理学家跳出来说,几十年来,国内不乏类似的案件,比如骑在摩托车上,拿个榔头敲破路人的脑袋,或者拿着注射针筒在广场的人群中一阵乱扎,其实就是为了引起公众对他们的关注,宣泄自己受到漠视的痛苦。这样的凶手一般故意选取公众聚集的场合,没有特定对象,连续作案。
因为这种说法,汇洋商厦咖啡吧的生意顿时减少了十分之九。好事者拍下照片贴到网上——空荡荡的座位间,只有两位须面男士一南一北坐着。
如果我有一把刀片。如果我就是那个凶手。
走在阳光普照的中央大厅里,不动声色地朝一个坐在咖啡吧边缘的女士脸颊上来一刀。那实在是太容易了。张约以为他坐在徐鸣之的右侧,也就是靠近咖啡吧的一侧,就是非常绅士地坐在“外侧”。其实,徐鸣之坐的才是真正的“外侧”,只有一道十五公分的花架作为与大厅的屏障,任何一个路人,走得趋近些,衣摆就可以擦过她的左边面颊。
我想象着如何实施这个计划。我只需要穿一件带两只口袋的薄外套。最近的气候简直太适宜这种装束了,男装和女装都有这种基本款式。我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右手的三只手指间攥着一枚薄薄的刀片,刀锋透过口袋下侧已经划破的小口子留在外面。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大多数人就算朝夕相处,也未必能说出对方外衣的口袋上究竟有没有口子,更不用说是路上擦肩而过了。
现在,让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肘一定要放松,就像两只手只是随意地插在口袋里。除了那三只手指,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放松。必须保持不算太慢的步速,因为脚步的加速度也是刀片的重要助力之一。眼角确定她所在的位置,微微调整脚下的路线,假装要让开另外两个行人那样,不得不非常贴近地在她身边一掠而过。
这时候,藏在口袋里的右手手腕稍稍旋转,加上步伐本身的速度,留在口袋外面的刀片已经足以完成一个够深够大的口子。外人看起来,只是我的衣摆飘过她的发际。然后,我只需要轻轻松开三个手指,借助刚刚划过肌肤的摩擦力,刀片自然会从口袋外面掉落下来。这么大的空间里,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细小的东西掉落的轨迹或声响,有录像也未必能摄录到这样的细节,况且还是在我身体遮住的一部分阴影中。
我只管继续往前走,不要让自己的步伐有些微混乱。我可以加快一些脚步,甚至放慢一些。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开始尖叫了。原来走在我周围的人群向她围过去。我也大可以靠过去几步看看热闹,然后再装作不感兴趣地提前离开。或者,我就装作特别清高的样子,完全不理会人群的兴奋,皱起眉毛更快地离开。
真是太简单了,简直比偷一个钱包的技术含量还低。
我疏忽了。我应该还要准备一副手套。最好是很薄又不会打滑的外科手套,别的也行,注意不能太厚,否则塞在春装的口袋里会很明显。我可以在口袋里把手袋戴上、脱下,这样刀片上就不会留下指纹。
我这么想着,就自然而然地从王小山手里拿过鼠标,点击无涯新闻,继续看上午被打断的内容。至于我当时究竟是摸到王小山的手背,抬起他的手掌,轻轻将鼠标从底下抽出来,还是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把鼠标夺过来,我是完全不记得了。这完全是一个不经大脑的下意识行动。
网站的专题里,居然还有知情人爆料了警方的调查。
据说警察接到报案电话,飞快赶到现场。在徐鸣之坐过的沙发座左侧的花架里,粉白、粉红、深红的石竹花之间,他们找到了一枚薄薄的男用双面剃须刀片,刀面上有DORCO的商标字体,上面还沾着血迹。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花丛和剃须刀之间的血迹,也是石竹的自然色泽而已。刀片的清晰大图被一并发到了网上,当然不是待在证物柜里的那枚,应该取自一张广告图片,刀片边上还有一个五片装的包装盒。
汇洋商厦有监视录像。中央大厅的录像头分别安在六座立柱的顶端。可惜大厅实在过分宽阔,立柱位于四周,而咖啡吧位于大厅的正中间,恰好成了一个所有录像头都拍摄不到的盲区。这些录像唯一能够起到的作用是,通过二号、四号、六号录像头的图像对照,可以判断出哪些路人曾经过咖啡吧附近。可是当天大厅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案发的具体时刻当事人也未必说得非常准确,如果按照前后误差五分钟来统计,有嫌疑的人足足有五十个不止。这还不包括经过一号、三号录像头,同样绕过咖啡吧一侧,从六号录像头走出画面的人。
在案件的调查上,警方花了非常大的精力。他们从录像上截取了八十二个人的图像,当然是比较模糊的侧影之类,半数以上还戴着帽子或墨镜,也难怪,那天下午阳光确实强烈。警方综合了目击者的辨认,最后确定,那个时刻经过那个位置的人,可能有五十一个。他们拿了这些照片,再来找张约,希望他能指出其中有没有他以前熟悉的人。
例如,编号〇一二,男,六十到六十五岁,穿米色夹克,驼背,头发花白。编号〇一三,男,三十到四十岁,浅蓝色运动衫,瘦高。编号〇一五,男,三十到四十岁,橙色短袖衫,微胖。编号〇二六,女,三十五到四十岁,短发,粉紫色连衣裙,配白色小外套。编号〇二九,女,三十到三十五岁,长发微卷,带丝质披肩的黑色紧身裙,个子高。编号〇三二,女,三十到三十五岁,长直发,杏红色宽松套装,中等个头……
张约的喉结上下动了两下,摇了摇头,把一沓照片推回到桌子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