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安静的神社背后的一所平房民居。通向地下室的阶梯。满是灰尘的书库。一名男性的尸体——
高岛搜查一课课长转了一圈看过现场之后,回到了停在附近空地的课长专用车的后排座位。辖区警察报上来的是“杀人案”,但他看了现场,发现了几条否定材料。
“仓石还没到吗?”
司机慌忙回头说:“说是出那边现场了。应该很快就到。”
“催催他!”
颠倒了出现场的次序,但并非随意这么做的。若是一眼就看出是凶杀案,用不着喊验尸官来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一课课长迅速到场,布置侦查。这个地下书库的现场就是这样的情况。第一发现者。接到报告赶来的派出所警察。甚至连辖区的刑侦人员也判断是凶杀案,报到总部来。
也不奇怪。连做过四年验尸官的高岛最初也认为是凶杀。不,考虑到以防万一,让侦查以凶杀的线进行。后面留给仓石判断。那家伙看了这个现场,会得出什么结论呢?
心里头有一个疑惑。
——剥去你的伪装!
指挥刑侦容不得私情。但是,遇上改变了出现场的次序,这种偶然并没有滥权的念头。
高岛回想起五分钟前看到的现场情景。那正是一个测试尸检能力的现场。往里头约七米的狭长地下书库,左右墙壁是顶着天花板的定制书架,塞满了书籍或资料。天花上有电灯泡。出入口只有一扇铁门。因为是地下,没有窗户。
这个房间的大约中央位置,五十八岁、以乡土史专家着称的上田昌嗣以前倾的蹲姿死亡。近头顶的右侧头部有疑似因钝器造成的、长约三厘米的皮肤开裂伤口,下面的头盖骨可见些微龟裂。虽然不做司法解剖说不清楚,但死因估计是脑挫伤吧。距这处致命伤很近处,有三处表皮剥脱。均可视为由钝器造成的擦过伤。死后僵硬已经缓解。若考虑到已经进入寒冷天气,距死亡时间至少过了五天。地板上尘埃不少,上田穿的毛衣后背、下面的衬衣,都沾上了许多尘埃。
“凶器”就掉在尸体右侧。是重三公斤的哑铃。哑铃的一头明显有血痕。没有指纹。哑铃旁边有一块沾有微量血迹的男性使用的白手帕。尸体跟前有一支三色圆珠笔。地面上,有用那支圆珠笔写下的字——
高岛掏出笔记本,翻开。就是这些:
该当时令,须藤憾山芋。
十七音取短诗的形式。这在爱好俳句短诗的高岛看来,只有苦笑。这首作品恐怕也不合川柳或者狂言吧。上田在退休前辞去了市政府居民科的工作,埋头于乡土史研究,但仅从他这首语言感觉贫乏的“短诗”来看,他致力的研究进展如何,也颇成疑问。
尽管如此,辖区刑侦人员把这些上田笔迹的文字视为“临终遗言”,也是理所当然的程序吧。“该当时令”可以读作“死期已临近”。而指出的“须藤”的人名,直接联系到“遗憾”。
这位“须藤”的身份马上弄清楚了。
须藤明代,四十二岁。是来听上田的“自家历史教室”课程的女人。上田开了这门课,赚一点零花钱。这阵子,写自己的历史,似乎在社会上挺热门的。明代每周一次造访上田住宅,接受文章写法的入门辅导。一直独身的上田,是公认的好色之徒,他的课程似乎不仅仅限于辅导文章写法。据说为了解情况赶往明代家的刑侦人员,一见她的模样便暗笑。明代肤色灰暗,面孔平板,太像“山芋”了。
此刻明代正在辖区的调查室。给高岛的报告说,调查官暗示了他杀的可能性,但明代哭着表示,跟自己没有关系。供述内容就是这样:的确,她是一周之前去上田家的,而且两个其他学员都在,之后没有见过上田。虽有过亲密关系,但佐佐木也是——
叫佐佐木的女性的资料也送到高岛手上了。
佐佐木奈美,四十三岁。“自家历史教室”的学员:也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今天是上课日子。她比平时略早,在上午十点就按了上田家的门铃,但没有回应。因为大门没上锁,就进了门。心想他可能在书库,就下到地下,发现了尸体。她的证言说,书库铁门处于半开状态。她否认和上田有肉体关系,但没有听到回应就擅自闯进家里四处找人,十分可疑。
“调查官到了。”
随着司机的声音,高岛从报告书上抬起脸。五六米前方,仓石正从验尸官专用车下来。
瘦削的面孔。具有威慑力的锐利目光。黑道似的走路姿态——
高岛也下了车。仓石有个看似不经意的致意。
“辛苦啦。”
高岛平淡地说一声,和仓石并肩走起来。一个令血流加速的念头:这家伙虽说是警察,却更多地散发着罪犯的气味。
他人无可替代——因为前三任的刑侦部长如此评价仓石,仓石便得了“终身验尸官”的外号。高岛知道,L医科大学法医科的西田教授对仓石佩服至极,暗地里做了工作,不让仓石调离验尸岗位。可是——
他真有那么大本事?
高岛一直以来抱有怀疑。仅从报告书看,过去七年半,仓石的验尸工作没有失误。可是,高岛自己的验尸官时代,也被称为“完美先生”。算不得骄傲,理所当然的事情。据说每创作一首俳句,俳句诗人都应当作辞世前最后一句来吟咏。验尸亦然。不能因现场不同,有时行有时不行。犯错是不容许的。将他杀错认为自杀的话,就使一个恶性案件长眠不见天日;反之,会使上百刑侦人员长时间徒劳无功。简言之,验尸这一工作,要求不分今天、明天或者后天,在所有现场进行圆满的作业,并视之为理所当然。
——这家伙也不例外。
上田家大门。高岛给鞋子套尼龙鞋套,顺便窥看一眼仓石的侧脸。
L县警方内部规定,禁止一人在同一岗位待五年以上。若对仓石继续特别安排,则有危及领导体制之虞。据闻目前一部分年轻警员很崇拜仓石,称之为“仓石学校”、“校长”。连以前关照过的那个一之濑,也受仓石影响,令他惊讶。调升警察厅,在这张任谁都飞扑过去的白金卡面前,一之濑不动声色,说希望给时间跟家里商量。顾及仓石而已吧。不,露出他不轻易讨好上司的反骨姿态了。在仓石手下两年半,太长了。早该挪动他了。
总而言之,只要不把仓石这块疙瘩搁一边,就不能抑制不稳定因素繁殖。排除仓石应是当务之急。对一个单位而言是这样,对数年后要坐上刑侦部长座位的高岛自己,也是这样。
改变出现场的顺序,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今天就要搞清楚你的能耐。亲眼证实仓石是个“普通验尸官”,任何人可以替代,然后向上司建议调动仓石——
高岛凝视着走在前面的仓石的后背,走下台阶到地下书库。
——开始考试。
高岛暗自宣布,这出自不属于刑侦指挥官的那半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