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阳春三人坐着雇来的大车在山路上走了快一天了。
这会儿大车上了山冈,阿三说山下有个客栈,可以宿在那里。简阳春看天还早,抓点紧还能多走一程。他让肇兴把吃的东西拿出来递给车夫,又让儿子和阿三也一起吃,这样又省钱,又省时间,虽说辛苦点,但路上少耽搁一天就可以少一天的花费。
车夫有些为难,边吃边说:“赶到下一家客栈恐怕天早黑了,夜里走山路不安全,弄不好还会遇到土匪……您可真会盘算。”
“过日子嘛,怎么能不盘算。”简阳春刚说到这儿,山间突然一阵乱枪响起,吓得车夫连忙拉住车。简阿三忙让阳春他们下车,他没想到大白天的,还真遇到上土匪了。枪声好像越来越近了。
车夫停了车,一帮人下车躲到了林子里。很快一帮土匪奔了过来,砸开箱子就翻,好在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土匪走后,几个人没坐车,直奔山脚下的那家客栈。
进了客栈门,简阳春要了两个单间。他对赶车的脚夫说:“白天让你受惊了,你和阿三睡个单间。大通铺人多,咬牙放屁吧嗒嘴的,睡不好觉,明天还要起大早。”车夫说了声谢,跟着简阿三去了单间。
简肇兴跟着父亲进了另一个房间。他脸色惨白,这一路真是吓死人了。简阳春听听门外没什么动静,嘱咐儿子晚上机灵点儿,睡觉的时候别脱衣服。
“我知道。不过,我弄不明白,路上您那么节省,怎么住进店里,又破费起来了?”简肇兴问父亲。
简阳春告诉儿子,“路上节省是给脚夫看的。住店不同,通铺人多眼杂,不安全。要是把我们的银票偷去就得不偿失了。这个车夫可不一般,你没注意到吗?白天遇到土匪时,他好像并不慌张。可后来看见我从土坑里挖出那些银票,反而一直心绪不宁。我怀疑他本身就通着土匪,他连自己的马车都不要了,非跟着我们一起来。你想想,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简肇兴吃了一惊。
简阳春决定晚上让阿三看着他,明天出发之前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甩掉。他要是再使点坏,那可就防不胜防了。
果然,睡到半夜简阿三就敲门过来了,酣睡中的简肇兴惊醒了,简阳春已经打开了门,简阿三闪身进来:“阳春哥,到底还是让那家伙溜了,他借口出门去撒尿,跑了!”
“跑了?他肯定是出去招土匪了。这里不能呆了!肇兴,拿上行李,咱们连夜赶路,绝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堵在这家客栈里……”简阳春沉着地做了决定。他将两包银票分别在简阿三和肇兴身上藏好,叮嘱他俩,“如遇不测,我来吸引他们,你俩伺机逃出去。”说罢,从行李里取出一把短枪,塞入怀里。
三人正要离开,客栈的大门被一脚踢开,七八个面目狰狞、手拿砍刀的土匪闯了进来,挨个房间砸门。简阳春三人和住房店的客人被土匪赶到了大厅。土匪中并没见车夫的身影,简阳春心中更是蹊跷不安。
土匪们七手八脚地翻着客人们的包裹与行李。一个土匪从简阳春他们的行李里翻出了几件洋服,拎在手里跑到另一个土匪身边耳语了一阵,两个土匪在人群中搜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投在了简肇兴的身上。肇兴的汗顿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土匪一把将简肇兴从人群中拽出来:“你小子这身打扮,还住单间,这洋服可是你的?”
简肇兴一时答不上来,土匪越发证实了他是过番回来的,马上开始搜身。简阳春紧紧握着短枪,焦急地盯着。肇兴怀里的布包被搜了出来,一大把银票展现在众人面前。
土匪们痴痴地瞪着眼睛看着,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银票!银票!老大,是银票啊!我们发了!”土匪们狂喜地喊着。土匪头目眼珠一转:“慢,这小子不会是一个人,他还有同伙,给我挨个搜身。”
土匪们再次一拥而上,顿时哭声、喊声一片。拿银票的土匪把布包包好,塞在自己怀里,笑着直奔简阿三而去。简阿三见事不好,一步步往后退着。那土匪的手刚伸到阿三胸前,就听一声枪响,他的胸口开了花,接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怀中布包里被打碎的银票飘了一地。
简阳春手中的短枪还在冒烟。土匪们见状举着刀扑了过来,简阳春闪身一脚,踢翻了面前一个土匪,另一个土匪疯一般扑向简阳春。突然,一支弩镖射来,深深地插入土匪的脖颈。来者正是不知去向的车夫,身后跟着五六个人,其中一个是朱瑾的丈夫白云天。简阳春看明白了形势,马上又和土匪们搏斗起来。
很快,土匪们就败退了。
原来白云天在码头发现那次交接已经暴露,只能先引开官兵的视线,同时安排人扮成车夫一路暗中保护着简阳春。简阳春恍然大悟,抱拳向车夫致谢,然后郑重地将一包银票交给白云天:“这笔资金能安全送到你手中,我就放心了。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告别吧!”
简阳春走到蹲在地上的肇兴身边,肇兴手里拿着那包打烂的银票还在抹眼泪。阳春拍着儿子的肩膀:“赶紧包好收起来,革命党经费没丢一文,已经是万幸了。只要批信还在,我就会想办法,说什么也要凑够钱,按照批信上的地址,一笔一笔补上,一家一家送到。别哭了,大小伙子不怕丢人吗?”
白云天钦佩地看着简阳春。
简阳春的归来,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此人便是七品知县宋雅亭。陶厚源死后,他便经常光顾陶家围屋,内人古芬和陶妻是亲姐妹,毕竟是亲戚,他的频繁光顾也并不引人注目。但这次他来陶家却另有目的。陶家的下人知道是宋大人来了,立刻诚惶诚恐地迎了上去。陶舒燕跑出来叫了声“姨丈”。舒燕妈也闻声迎出来,看见宋雅亭规矩地施了礼,叫了声“宋大人”。
舒燕妈忙请宋雅亭进了屋。自从丈夫死后,多亏了这个亲戚照应,每年都按时准点地给她们母女捎银子来,还让她把舒燕送进了洋学堂。她是从心里感激宋雅亭。
舒燕妈奉上茶,叹了一口气。虽然有宋雅亭捎来的银子,但家里的日子也是过得表面光。为了不让人家看不起舒燕,她就紧着家里能支度的钱,让女儿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上最好的洋学堂。她这辈子的指望,全在舒燕身上了。
宋雅亭对门外的陶舒燕喊:“舒燕!怎么见了姨丈躲着走呀。”
陶舒燕走过来,手里捧着本书。
“看的什么书啊?”
陶舒燕笑了笑:“我们戏剧社的爱丽丝小姐推荐看的《莎士比亚戏剧选》。”
“呵,都能看莎士比亚写的洋书了,姨丈算是落伍了。”宋雅亭忽然话锋一转,“舒燕,姨丈有话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简肇庆?”
没等舒燕回答,舒燕妈讥讽道:“有啊!不就是简家的二小子吗。舒燕还看上那小子了,可惜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人家不同意。哼,他家不同意,我还嫌亏待我女儿呢。”
陶舒燕一跺脚,撅着嘴跑进了自己的屋。宋雅亭追了进来:“舒燕,来跟姨丈说会儿话。你们洋学堂里是不是时兴男女自由……自由,姨丈还真说不出口。”
“自由恋爱。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里早就说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宋雅亭一笑:“那你是不是跟那个简肇庆自由恋爱了?”
陶舒燕大胆地点点头:“是,我喜欢肇庆。可是我阿妈和肇庆的阿妈都不同意,她们是在扼杀我们的爱情。”
“这好办。你阿妈那边呢,有姨丈帮你说话。你阿爸已经过世,姨丈不就是你阿爸吗,我能给你做主。不过,姨丈可有个条件,听说简肇庆他阿爸在南洋发了大财了,这几天就要回来了,你帮姨丈跟简肇庆打探一下虚实。”
陶舒燕不明白姨丈要打探这个干什么?其实这才是宋雅亭此次来的目的。
“姨丈其实也是为你的将来着想,他家真的发了财,你嫁过去也不会受罪,你阿妈也就放心了。大人们不是扼杀,只是考虑得比较周全,也是想让你们以后过得好。”宋雅亭掩盖了自己真正的用心。
天真的陶舒燕乐了,当天就去找了简肇庆。
然而陶舒燕带回的消息却让宋雅亭失望了:简阳春并没在南洋发大财,也不是银行的大老板,他的确是在一家银号里做工,天天点钱,可点的都是别人的钱。
“噢,是这样。”宋雅亭思忖着。
舒燕妈叹了口气:“你让舒燕打探简家的事干什么?就算人家真的是开银号的,别人的银子也跑不到你口袋里。”
宋雅亭百思不得其解:聪明的简阳春怎么落魄成这副德性了?是不是有意装穷障人耳目呢?
舒燕妈让女儿往后离那个简肇庆远一点儿,他阿爸在南洋也没混出样来,女儿嫁到简家还不是等着受苦?她供女儿念洋学堂,就是想让她嫁个好人家,当妈的也就苦尽甘来了。
陶舒燕看出来了,问:“姨丈,你是不是想打简家的主意?”
“胡说!你姨丈是那种人吗?姨丈是父母官,要为一方百姓着想。我不过是想让简阳春学学陈嘉庚,捐出点钱来兴办义学,教育救国嘛!”宋雅亭掩饰着。
陶舒燕心里却有些不安,刚才和肇庆在村边见面时,她已经看到了刚进村的简阳春一行,当肇庆向父亲介绍自己是谁的时候,她分明看出了简阳春眼里的冷漠,尽管简阳春没动声色,但陶舒燕还是感到一阵委屈,这到底为什么呢?
不光宋雅亭不解,简家围屋里的人都不解,当简阳春父子穿着粗布衣裳,拎着竹箱子,一脸疲乏地走进简家围屋时,站在围屋外迎候的族中老小看到简阳春的装束都是一愣。有人还记得,阳春前几年回来还是衣着光鲜,提着锃亮的大皮箱,这回怎么混成这样了?
简阳春心里明白,他走到长寿公面前,躬身一礼:“长寿公,阳春辱没祖宗了。”
“秦琼还有卖马的时候,平安回来就好。”长寿公说。
雅兰见到简阳春,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阳春!你回来了!”
简阳春也有些哽咽:“回来了,回来了!肇兴,快,叫阿妈。”
简肇兴叫了声阿妈。简阳春一家四口,在族人异样的目光中走进了家门。长寿公看着简阳春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围屋的人都睡了,简阳春解下当年雅兰给他绣的红腰带:“雅兰,这么多年,抚养肇庆的事,难为你了。”
雅兰拿起已经毛了边的红腰带,再看看丈夫,心里很是感动:“你一直系着,唉,你再不回来,我可真有点撑不住了。肇庆这孩子倔强得很,我怕他会闹出大事。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肇庆他偏偏和陶家小姐……”
阳春也看到了,他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俩孩子在一起。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此事:让肇庆下南洋!这次他之所以要亲自回来,就是不放心肇庆的事,他连肇庆过番用的大字都准备好了。肇庆身世特殊,所以阳春和雅兰都惯养他。恩养无义儿。事实上,简家在南洋的买卖,很大一部分是史家的。等肇庆担得起这份家业了,简阳春就准备把史家的产业全部归还给他。
雅兰明白丈夫的一番苦心,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让肇庆出去闯荡一下就更必要了,到南洋,让他从最底层做起。年轻人过分缠绵在感情上,很难成大器。她觉得丈夫做得很对。
本来简阳春可以亲自送二儿子去南洋,但回来的路上毁了侨批的银票,他暂时还不能走。而且他还得变卖一些家产,去补上这些钱。这都是过番在外兄弟们的血汗钱,他得送到那些人家里。
第二天一早,简阳春取出那张大字交给简肇庆:“肇庆,这是我花钱给你买的一张大字,是下南洋的身份证明。”
简肇庆一惊,他没想到阿爸想让自己过番下南洋。
“肇庆,你阿哥从小跟我过番,在南洋打拼了十六年,为咱们这个家出了很多力,已经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了。现在,也该轮到你过番,下南洋挣钱,养咱们这个家了。”阳春平静地说。
简肇庆傻了,好半天才说:“可是,我还在学堂里念书……”
“南洋就是大学堂,比你念的那个洋学堂,学到的东西更多。”简阳春威严地看了一眼简肇庆,“肇庆,做事先做人,男子汉要学会担当!”
雅兰在旁边一直没出声,这时她狠狠心说:“这些年你阿爸在南洋漂泊,确实累了。他已经年过半百,跟阿妈也是聚少离多……”
简肇庆看了一眼阿妈,知道自己再说也没有用:“阿妈,您不用说了。我去。”
简阳春把大字和船票递给简肇庆:“这是船票,三阿叔会送你。这次,我原本是想让你一个人过番,在南洋独自闯闯,但你阿妈不放心。这样吧,你有一个没见过面的七阿叔,他在番外会给你安排一切的。只要你过了海关,他就会到码头上接你。”
简肇庆点了点头,他知道阿爸为什么一进门就要送自己过番了。其实他并不像父母想的那样没出息,他是舍不得阿妈,这十几年来,天天和阿妈相依为命,他怕这一走,再想和阿妈说句话都说不成,于是说:“阿爸能不能让我晚走两天?”
简阳春摇了摇头,从家到汕头路上得走几天,明天必须动身,打出两天的富余。要不万一路上出点事,船不等人。
简肇庆的眼泪突然涌上眼眶,他固执地抬起头:“阿爸,孩儿不敢不遵父命,可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有一天,儿子真的在南洋干出人样来,您和阿妈要答应我娶陶舒燕。”
简阳春的脸沉了下来:“不行!阿爸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简肇庆也急了:“我就是不明白,舒燕到底怎么了?您没回来的时候,我问过阿妈,阿妈和您一样,一口一个不行,就是不告诉儿子为什么!陶舒燕她怎么了,还是陶舒燕的阿爸、阿妈怎么了?我想知道。您和阿妈对儿子说清楚这事,真的就这么难吗?”
简阳春和雅兰一时无语。
“我知道,您这次逼着我下南洋,就是为了拆散我们。我非陶舒燕不娶!隔着千山万水,您也拆不散我们!”
简阳春站起身,走到简肇庆面前:“你要违父命吗?”
简肇庆脖子一梗:“孩儿不敢。可我今生今世非陶舒燕不娶!你们要是觉得下南洋就能把我们分开,那你们就错了。这次过番我不用你来安排,也不用三阿叔送我,更不用七阿叔帮我。我自己去,自己闯。你们谁都别管我。我带着舒燕一起走。”
简阳春抡起胳膊狠狠地扇了简肇庆一个耳光:“你敢!”
雅兰和肇兴都吓了一跳,雅兰护着肇庆:“跟孩子好好说,你怎么打他呢?”
简肇庆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转身跑了出去。他要找陶舒燕,这样的苦恼只能对心爱的人说,为了爱情,他要舒燕和自己一起私奔。
在两人经常约会的村头榕树下,陶舒燕听了简肇庆的打算,想都没想就说:“我跟你一起走。”
“舒燕,过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一路上也要吃很多苦,你可要想好啊。你不后悔吧?”
陶舒燕很坚决:“我不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我相信你,从此以后,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不分开了。”
两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不过简肇庆还是担心,因为只有一张船票和大字,又没钱,怎么办?陶舒燕却说她有办法。说完急匆匆跑回了家。
宋雅亭和舒燕妈正坐在客厅里喝茶。陶舒燕一进来就泪汪汪地看着母亲说:“这回你可开心了!简肇庆要走了!”
舒燕妈怔了一下。宋雅亭赶紧问简肇庆要去哪里?
“过番,下南洋。简阳春给他儿子买了大字!现在,肇庆正在收拾东西,明天就要过番下南洋了!”舒燕说。
“明天就走,那他坐的是几等舱,你没问问?”宋雅亭想了想,突然问。
陶舒燕被问住了:“几等舱怎么了?”
“哎呀,这里面区别可大了。头等舱就像房间一样大,屋子里边还有卫生间,可以用淡水洗澡冲凉,舒服极了。二等舱嘛,一个舱里两张床,挤是挤一点,但也很舒服。三等舱四个人,是上下两层铺,上床下床得低头哈腰。四等舱嘛,就更差了,睡八个人,四张双层铺一摆,连出门进门都得侧着身。最差的是五等舱,连个‘等’都论不上,就叫统舱,跟渔船上装臭鱼烂的地方是一样的。在船的最下边,大半截都在吃水线以下,一点阳光也透不进来;也没有床,只能租一领破竹席,席地而睡,通风不好,人又拥挤,能塞多少人就塞多少人。因为不通风,人就容易晕船,要是再遇上风浪,大部分人都会呕吐,那味道可想而知。坐统舱的人就是在这样臭气熏天的地方挤着,少说要在海上漂半个多月。哪一次过番的船,一路上不抛进海里十几具尸首!所以,番客们都管统舱叫做活棺材。”
陶舒燕蓦地跳起来:“啊!不行,我得去问问!”
陶舒燕把姨丈的话学给了肇庆。简肇庆告诉她是四等舱,她这才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家里知道了我们两人一起走的事呢,这么慌忙地跑来问我。”肇庆拿出手绢递给她,陶舒燕脸上都跑出汗了。
“你可真傻,我会那样吗?姑娘我这是一计!你就回家等我的消息吧。晚上咱们还在这会面,一起下南洋!”陶舒燕满眼都是憧憬。
“一言为定。”
陶舒燕再次推开家门进来时,故意哭丧着脸。宋雅亭一问,她就咧着嘴哭起来了:“统舱。他阿爸没钱给他买好舱位,只能给他买活棺材船票,让他听天由命。姨丈,您借我点银子吧?我和肇庆好一回,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去送死啊。”
舒燕妈也没想到简阳春会这样。陶舒燕又假装大哭大闹起来。宋雅亭赶紧掏出几块银元递给陶舒燕:“别闹了,你也就死了这条心吧,跟谁好不行,却偏偏看上个穷小子。”陶舒燕接过银元,还在装哭。
阿妈一睡,陶舒燕就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轻轻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行李,踮着脚尖,偷偷溜出门。陶舒燕朝阿妈的屋里张望了一会儿,又提着行李,悄悄走回了自己的屋。她放下行李,用背顶着门,突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越忍越伤心。最后坐在桌前,点燃油灯,铺上纸,拿起毛笔,给阿妈留了封信,这才提着行李悄悄溜出了家门……
简肇庆回家后就在床上躺下了,他不想再和父亲争执,而且更主要的是他要装作生气,这样才能不引起家人的注意,偷偷溜走。
雅兰一边给肇庆准备行李,一边让阳春去看看肇庆:“他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动手呀。你想想,他明天就要赶路,过几天上了船,再下船可就是南洋了。就算有阿七在那边照顾,我这个做阿妈的心里也是不安呀。这么多年了,他守在我身边,可是一天都没离开过……”
简阳春心里也不好受,他来到围屋的走廊,夜色之中,看到了在肇庆门口已经睡着的肇兴。他上前轻轻拍拍,让大儿子回去睡。
简肇兴揉揉眼,一看是父亲,连忙站起来。
“你弟弟没事,放心去睡吧。”阳春知道大儿子心眼实。
简肇兴揉着双眼,摇晃着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简阳春轻轻推开肇庆的屋门走了进去。肇庆躺在床上,眼睛闭得死死的。简阳春坐到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简肇庆:“肇庆,你睡了吗?”
简肇庆不说话,一动不动。
简阳春慢慢坐下了:“我知道你没睡……刚回来就出了这事,阿爸心里也不好受。阿爸不该动手打你。这么多年,你跟着阿妈,一直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这些阿爸都是知道的。阿爸在南洋也天天想着你,想知道你在学堂里怎么样?想知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南拳练得怎么样了?可阿爸没想到的是,你已经长大了……没错,你是在一天天地长大,长到了关心今后,关心成家立业、男女之情的年龄了。阿爸不反对你有这些想法,但是,你不能同陶家的小姐再来往了。有些事,阿爸阿妈现在不能告诉你,但迟早会跟你说……”阳春见儿子还是不语,想想,离开了。
父亲走后,简肇庆睁开双眼,轻轻地撩开身上的被子,悄悄出了门,简肇庆把耳朵贴在父母窗口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围屋里静悄悄的,一片静寂。
陶舒燕已经在村前路上等着呢,两个年轻人趁着夜色,像两只刚从笼里放出的小鸟,又蹦又跳,又唱又笑地走上了山路。
女扮男装的朱瑾趁夜色离开邝家后,来到了城里的“济世堂”药铺,左右看看无人,她上前敲了敲门,对开门人说:“我家里有个急重病人,想配几服药。”
“有药方吗?”开门的人小心地问道。
“没有。我只要两味草药。”
“噢?不知是哪两味药?”
朱瑾一字一板地答道:“一味是黄芪,一味是当归。”
开门的中年男子细细打量一下朱瑾说:“黄芪缺货,当归有。”
朱瑾又回答:“没有黄芪,用天麻替代也可以。”
中年男子赶紧将朱瑾引进药铺后宅的一间屋子,身着白大褂的白云天站起身,一把将朱瑾揽入怀中:“你总算露面了。我都让你吓死了。外面到处贴着捉拿你的告示,怎么样?”
朱瑾摘下帽子,原地上转了个圈:“你看,我哪儿都好好的,毫发无损。不过也险象环生啊。简阳春先生带回来的那批华侨募集来的经费,我换了三个接应点都没接上头,想起来我就恼火。”
白云天告诉她,经费已经安全拿回来了。黄花岗起义失败,革命党痛失了许多同志,海外华侨的捐款也如同虚掷。黄克强先生要亲至广州实施暗杀满清大员的计划,以振作全国之民气。这次简阳春送来的捐款已派人送往上海,购办手枪。朱瑾的身份已经暴露,不适宜留在国内继续活动,组织上已经做出决定,让她下南洋。“华侨是革命之母。你这次下南洋,就是发动这些爱国的华侨,筹集更多捐款,支援国内的武装起义。这个任务也相当重要啊!”他要朱瑾明天就往汕头赶,搭上这班开往新加坡的客轮。而他自己也要马上赶去武昌,去参加那里的武昌起义。
这两年,他们俩是聚少离多,一个人独处时,彼此都很想念对方,此刻刚见面却又要分离。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等革命成功了,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到时候,我们就要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享受天伦之乐。”朱瑾拥住白云天,无限向往地说。
白云天紧紧地搂着妻子:“一个可不行。最少七个,第七个还得是个女孩儿,七仙女嘛!”
两个人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