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和邝秋菊刚喝完茶,刚才送茶的那个茶房门也没敲就闯了进来。朱瑾极快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干什么?”
茶房把手挡在前面:“先生,快,有人要抓你们!”
邝秋菊吓得躲到墙角,朱瑾倒是松了一口气:“谁要抓我们?”
“一个男的,好像说是要抓一对年轻男女。您刚才买茶叶多给了我一块银元小费,我看您是个好人,怕您吃亏才来通风报信。您快躲躲吧!我得走了!”茶房说完急忙出去了。
原来区管家喝酒时又和刘捕头碰上了,刘捕头无意之中说起了碰到朱瑾的事,上船的时候,他打眼一看就觉得不对。刘捕头一直认为那是一个男的拐带了哪家小姐要下南洋私奔。区管家越听越像唐阿泰,就出钱请刘捕头上船搜,偏巧被那个茶房听到了。
朱瑾收起枪,把邝秋菊从墙角拉出来:“听着!我是南洋大富商的儿子,你是我太太!你在心里头要反复这样告诉自己。记住了吗?”
邝秋菊害怕地点头。
“这些人,别管是当官的,还是衙役,一个个在你面前全是奴才!头要抬起来,眼睛不看他们,不要往下看,要往上看!来,做出来我看看!”朱瑾教她,“你死都不想让他们把你抓回去嫁给那个唐阿泰,那你还怕什么?”
走廊上已经传来了刘捕头的声音,还没等刘捕头和衙役敲门,邝秋菊就开门走了出来,像朱瑾教她的那样头抬得高高的,眼睛往上看:“有事吗?”
刘捕头用枪口指着邝秋菊:“对不起,请二位跟我下船一趟!”
邝秋菊壮着胆子说:“先把你的枪挪开!”
刘捕头一愣,把枪拿开了。这时朱瑾走了出来:“达令,下去看看,是什么牛头马面来打扰我休息。”朱瑾说着挽着邝秋菊的胳膊,旁若无人地向楼梯口走去。刘捕头和衙役只得跟在后面。朱瑾捏了捏邝秋菊的手给她打气,邝秋菊额头上渗出了汗。“天真热啊。来,达令,擦擦汗。”朱瑾见状连忙掏出手绢给邝秋菊。
邝秋菊突然走不动了,她认出了船下边的区管家。区管家抬头正往船上看呢。
“达令,怎么了?是不是鞋子不合脚呀?”朱瑾也看到了区管家,她一边蹲下假装看邝秋菊的鞋子,一边凑近小声说,“别回头,你越躲着他,他越能认出你来,抬着头,往远处看。”然后大声说着,“没事,新鞋都这样,穿两天就合脚了。哟,你看看,天也太热了。到底是谁呀,谁要见我们呀?”
阳光刺着区管家的双眼,只见穿着洋服,气度不凡的一对男女高高站在船舷上,哪里是什么唐阿泰,于是急忙摆手。朱瑾大声对区管家说:“是你要找我们吗?”
区管家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要找的不是您!误会,误会!”
朱瑾回头一扬手打了刘捕头一耳光:“狗奴才!”挎着邝秋菊就往回走。
刘捕头跑下船要向区管家发火,区管家早溜了,他只能自认倒霉白挨了一巴掌。
下南洋的猪仔们上船了。阿伍和地皮丁按着龙三爷的吩咐,把大家的辫子都拴在了一起。有那么几个不老实的,又用绳子把胳膊捆在了一起。唐阿泰手被反绑着,嘴里塞着破布,眼睛往四处搜寻着……
区管家站在码头闸口处,主要还想看看有没有邝家兄妹。他在猪仔队里搜寻着,果然看见了邝振家:“原来你也要下南洋?好,好,算你识时务。邝秋菊呢?”
邝振家朝他的脸上唾了一口。
区管家举手要打邝振家,被阿伍挡住了:“住手!他可是我们签过约的劳工,打坏了他,你赔得起吗?”
“你们签约?他可是我唐家逃跑的长工!”区管家大声说。
唐阿泰听见了区管家的声音,眼睛一亮,他跳着脚,朝区管家大声唔唔着。可区管家向唐阿泰瞟了一眼,没认出来,竟然上去踹了一脚:“你个臭猪仔,呜呜个屁啊!”
阿伍看出名堂来了,忙给地皮丁使眼色。地皮丁和阿炳、阿义急忙上前推搡着区管家。区管家觉得不对劲儿,猛地回头看见了唐阿泰背影,吓得大吃一惊。唐阿泰还在向他跳着脚呜呜地叫唤,区管家愣了一会,想上前,却看到地皮丁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眼珠一转,急忙扭过身去,假装没看见,溜了。
唐阿泰一看区管家溜了,一边跳脚一边呜呜叫着,地皮丁抽了唐阿泰一鞭子。唐阿泰委屈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一边走一边回头朝区管家背影看。区管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他绝望了……
朱瑾和邝秋菊扶着栏杆看着猪仔队登船,邝秋菊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忽然看见了猪仔队中的邝振家,她高兴地扬起手来:“阿……”还没等邝秋菊叫出来,朱瑾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朱瑾四下里看看,放下了手:“你是我太太,你阿哥却在猪仔队里拴着,这让人听见了还了得?”
邝秋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快看看有没有你未婚夫?别再冒失了。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南洋富商的阔太太。”邝秋菊点点头,站在船舷上往猪仔队里搜寻着……
绝望的唐阿泰悲从中来,即将登上轮船的一刹那,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手被反绑着,无法伸手擦眼泪,只好将脑袋仰起来,就在仰起脑袋的瞬间,泪眼婆娑中隐隐地看见了船舷上站着的邝秋菊。唐阿泰冲身边容铁铸呜呜地叫着,把脑袋凑近容铁铸胳膊,在容铁铸的胳膊上蹭干眼泪,抬头又往船舷上看着,这回他看清了,船舷上站着的是一身洋装打扮的邝秋菊!他既高兴又意外,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一边跳脚一边冲邝秋菊呜呜着……
朱瑾看见冲邝秋菊又蹦又跳呜呜乱叫的唐阿泰有些奇怪:“你看,那个人好像认识你。”
邝秋菊定睛一看,惊得瞪大了眼睛,马上转身跑回船舱,进了船舱她就脱洋服要下船。她就是为了躲唐阿泰才过番下南洋,谁知道他也跟着来了。朱瑾问清了情况,劝说道,唐阿泰是个大少爷,怎么会被抓了猪仔?也许看错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船上呆着吧,等到了新加坡,好跟你阿哥团聚。”
邝秋菊只好作罢,她觉得朱瑾说得有理。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轮船慢慢离港了……
简肇庆站在甲板上,看着涡轮掀起的浪花,看着夜幕下波涛汹涌的大海,想起客栈里和陶舒燕分别的情形,禁不住泪水涌出了眼眶。
冼致富因为黄裕达在船上,心绪烦躁极了,他在舱口里呆不住上了甲板,掏火点烟时,被简肇庆无意认了出来。简肇庆下意识地一躲,随即定定神,盯着冼致富:“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吧?”
冼致富吸了一口烟,回头看了一眼简肇庆,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有吧,你认错人了。失礼了!”匆匆回了舱。
简肇庆久久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已经想起来了。
冼致富进了自己的客舱,躺倒在铺上长出了一口气。他也认出了简肇庆。
夜来临了。
猪仔舱像个大闷罐,只有圆圆的几孔小窗户,浸在吃水线下,黑幽幽的海水拍打着小圆窗户。阿伍和手下在猪仔舱里摸着黑,把绑着猪仔的绳子和系在一起的辫子一一解开。
黄裕达从黑暗中走到阿伍身边狠狠地问:“什么时候我才能杀冼致富?”
阿伍吓了一跳:“你又想怎么着?再闹事我就把你捆在大管子上!”
黄裕达朝阿伍呸了一口:“骗子,是你说的,上了船就能报仇的!”
阿伍不理睬他,到舱门口给猪仔每人发了一小水罐水,让大家省着点喝,船上淡水少,每人每天就这么一小罐水,要喝上半个月。接着又掏出唐阿泰嘴里的破布,让地皮丁看牢了,这些人里就数唐阿泰不老实。
谁也没想到这时黄裕达突然站起来,端着水罐拔腿就跑,他在猪仔中左冲右突,直奔舱口。阿炳和阿义早提着鞭子堵在梯子那儿,凶神恶煞地看着他。黄裕达瞪着血红的眼睛,把水罐向阿炳和阿义砸去,两个人一躲,水罐砸在舱门上,水花四溅。黄裕达冲上前,顺着梯子就往上爬。阿炳和阿义一把就将黄裕达拽了下来。
“让我出去!我要去杀了冼致富!”黄裕达摔在地上直喊。
阿伍走过来踩住他的肩膀:“兄弟,我知道你和冼致富有血海深仇,可我们不能放你出去。一则,冼致富已经入了堂口;二则,坏了堂口的规矩,我们兄弟几个是要被三刀六洞的。我再告诉你一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阿伍冲两个打手一使眼色,两个打手架起黄裕达把他扔在了唐阿泰身边。
黄裕达挣扎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地皮丁走过来,想把黄裕达和唐阿泰的辫子拴一块。唐阿泰笑了:“要拴就拴他。本少爷就不麻烦你们了。告诉你!本少爷已经不想再逃了,真的要过番下南洋,你想赶我走我都不走了!”唐阿泰在看到邝秋菊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这回不跑了,就当跟去南洋玩一趟,玩够了再寄回家一封信,让阿爸派人去南洋把他和邝秋菊一起接回来。
唐阿泰和地皮丁的对话,引起了邝振家和彭虾仔的注意,唐阿泰故意瞥了他们一眼,躺在地上跷起了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唱起了荒腔走板的粤剧。
船已经开进公海了。
朱瑾拉上了窗帘。
“真稳当,就像坐在屋子里一样稳当。”邝秋菊说。
朱瑾告诉她,这是头等舱。下面的猪仔舱可就不一样了。那些猪仔们憋在大闷罐里,要在海上漂上半个月,怕是很多人熬不到南洋,就扔到海里喂鱼去了。邝秋菊吓得瞪大了眼睛:“啊?那我阿哥怎么办?”
“我说的是那些年老体弱的。你阿哥是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没事,放心吧。”朱瑾自知失言,一边铺被子一边说,“我们要在海上漂泊半个月,这段时间里我可以教你认认字,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封建观念。你要想在南洋生存下去,就要有文化。这样,就会比别人多一双翅膀。明天我就开始教你。”
邝秋菊满是疑虑和不安地点点头。
朱瑾铺好被子准备脱衣服,邝秋菊赶紧背过身。朱瑾看着背身站着的邝秋菊乐了:“别站着了,上床睡觉吧。”
邝秋菊仍背着身说:“就一张床怎么睡?我还是睡地上吧。事先说了的,我们是假扮夫妻。”
朱瑾终于明白了,她是怕自己占她的便宜。她起身去拽邝秋菊,不想邝秋菊吓得掉头就跑出了舱,朱瑾赶紧穿上衣服追了出去,她怕出意外。邝秋菊躲在船甲板的角落里已经看见了朱瑾,却吓得大气不敢出,双手使劲儿捂住了嘴,眼看着朱瑾的一双脚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了,她闭上了眼睛,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
朱瑾转了一圈没找着,向别的方向寻去。邝秋菊赶紧从角落里溜出来,飞快跑下楼梯,慌张地寻找猪仔舱的人口,舱口是找到了,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她又吓得缩了回来,藏到一个角落里,地上正好堆着一堆缆绳,邝秋菊坐到缆绳上,抱着胳膊打起了瞌睡……
邝秋菊正迷糊着,就听猪仔舱的舱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她吓得一激灵,急忙趴在船舷往下看。就见地皮丁和几个打手抬着一具穿着、个头和邝振家相仿的死尸走了上来。邝秋菊突然尖叫了声,还没等邝秋菊反应过来,死尸就被扔进了大海。邝秋菊疯了一样的喊着:“阿哥……”
死尸在海面上摇晃了几下,随即沉入大海。
邝秋菊一边哭,一边大喊:“你们还我阿哥!还我阿哥!”
地皮丁吓了一跳,看着邝秋菊光鲜的打扮觉得很奇怪:下面有个少爷是个疯子,这上面从哪儿又冒出来个少奶奶也是个疯子?这两人凑成一对可真是绝配。“扔下头猪就是你阿哥啊?真有毛病!”阿炳朝邝秋菊大喊。
邝秋菊绝望地惨叫一声,就向船舷扑去。邝秋菊爬上了船舷,正要往海里跳,一双大手从后面拽住了她。
原来是简肇庆。简肇庆躺在铺位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想到冤家路窄碰上了那个抢人的坏蛋!他索性不睡了,刚走出舱不久,就看到了这一幕。简肇庆把邝秋菊抱到了甲板上:“是你!你想干什么呀?”
邝秋菊泪流满面地看着简肇庆,她也认出了简肇庆,禁不住悲从中来:“阿哥,那是我阿哥啊……”
简肇庆把她拉到一边:“阿妹,这些猪仔穿着都差不多,你怎么就认定那是你阿哥?你阿哥叫什么?”
邝秋菊说了邝振家的名字。
简肇庆让她在这等着,他下去问问,说完飞快向猪仔舱走去。邝秋菊趴在船舷往猪仔舱里观望着,朱瑾从后面捂住了邝秋菊的嘴。邝秋菊吓得一惊,朱瑾一把将她推进舱里。
“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只是你这样莽撞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刚才的事我已看到了,你安心等那个小伙子回来。我会想办法的。”朱瑾说罢转身要走,又停了下来,“别紧张,阿妹,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女儿身。”朱瑾说完将舱门反锁上,转身走了。
邝秋菊愣住了。
简肇庆来到猪仔舱门口,守舱门的大汉不让他进去。两人正争执,阿伍打开一边的舱门走了出来,打量了一会简肇庆:“噢?是你啊,不是已经把你放了,怎么,想我们大家了?”
“请这位老兄行个方便,我只想进去找一个人。是朋友的阿哥,我想确认他是否在里面,绝不给各位添麻烦。”简肇庆说明了来意。
“既然我们三爷给了宋大人面子,你是宋大人的人,我们当然也给你面子了。”阿伍让人打开舱门。
简肇庆俯身往下探头,被里面的臭气熏得一激灵。猪仔们都奇怪地抬头看着简肇庆。简肇庆冲舱里喊着:“你们当中有谁叫邝振家?”
彭虾仔碰了碰睡得迷迷糊糊的邝振家,邝振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叫邝振家。”简肇庆松了口气,看着邝振家说:“你阿妹以为刚才死的那个猪仔是你,我来帮她问问,打扰了,知道你没事就好了。”
邝振家一愣,他没想到阿妹也上了船。彭虾仔也一愣:“秋菊也在船上?”
阿伍更是一愣,拉住简肇庆问她是怎么上的船?简肇庆没理会,只拱手说了声谢就要离开。谁想阿伍一使眼色,打手把简肇庆围住了。“兄弟,你是自己来拱门的,我们刚好死了个猪仔,你就补缺来了。”阿伍说,“你是为了猪仔的阿妹进的猪仔舱。说起来,也算是个英雄,要当英雄就英雄到底吧。不然,我们就把邝振家的阿妹也抓进猪仔舱。你看看这些猪仔们,一个个赤身裸体,吃喝拉撒都在猪仔舱里,邝振家阿妹可是个小靓妹,还不得让这帮猪仔给吃了。”
唐阿泰已经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不干了,在统舱里跳着脚的朝舱口骂:“你个王八蛋,你敢!本少爷不撕了你!”
阿伍一愣,朝舱里望去:“怎么又是你!你不说你不再闹了吗?”
“你敢羞辱我老婆,本少爷跟你玩命!”唐阿泰一点不怕。
阿伍糊涂了:“你老婆?”
邝振家和彭虾仔怕唐阿泰危及邝秋菊,两人一使眼色,同时上前抱住唐阿泰,扭打在一起。统舱里顿时乱作一团。这时就听简肇庆大喊一声:“别打了,就按你说的。坐几等舱都是下南洋。你们放过邝姑娘,我就答应当猪仔。”
“好!是个汉子!”阿伍伸出大拇指。
“邝姑娘以为他阿哥死了,在上面寻死觅活,我要上去告诉她一声,好让她安心。”简肇庆掏出船票,“这是我的船票。我得把我的行李拿过来。”
阿伍攥着简肇庆的船票:“那行!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条汉子?好样的!跟着他。”
简肇庆冷笑了一声:“还用麻烦吗?这船上我还能去哪儿?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简肇庆大步走了出去。
简肇庆四下寻找,也没看到邝秋菊,很是着急。突然,朱瑾出现他的面前:“你是不是要找邝姑娘?”朱瑾招着手。
在朱瑾的船舱里,简肇庆告诉邝秋菊,她阿哥没有死,然后回舱取东西。
邝秋菊还要说些什么,朱瑾急忙把舱门掩上了。
朱瑾示意邝秋菊小点声,她打开皮箱,取出官府的悬赏榜文,指着上面的画像说:“这就是我,画得还算像。这是官府通缉我的悬赏告示,我随手揭下来带回南洋做个纪念。”
朱瑾捏着自己的耳朵让邝秋菊看。
秋菊凑上来看,真有耳朵眼儿!“你真是女的?”邝秋菊恍然大悟,“阿姐!”
“哎,不许这么叫!记住了,这一路上你都要叫我达令。达令是英文,就是亲爱的意思。”朱瑾告诉她。
邝秋菊脸一下红了,朱瑾一把将邝秋菊拉上床:“这回,你不用东躲西藏,怕我占你便宜了吧?”
邝秋菊笑了,一头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这下她放心了:“困死我了。不过明天,我们请简先生吃个饭吧,他真是个好人……”
朱瑾看她像个孩子,会心地笑了。
猪仔舱里猪仔们光着膀子,一个紧挨着一个地躺在竹席子上,鼾声如雷。简肇庆背着行李从梯子上慢慢走下来,黄裕达躺在席子上眯着眼朝舱门打量着,手里握紧了装水的小罐。简肇庆人还没站稳,黄裕达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地皮丁正在探头收梯子,一个罐子砸在他的面门,地皮丁“呀”的一声仰面倒下,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黄裕达忽然窜出来,撒腿就跑。
地皮丁从地上爬起来:“快追!这小子找冼致富去了。”
阿伍大喊:“赶紧关上舱门。”
阿炳和阿义急忙将舱门关上,锁紧,然后也转身追了去。
这下猪仔舱里又乱套了。唐阿泰把容铁铸捅醒了,比比划划地说着,他俩都是冼致富给弄进来的,两个人应该联手,弄死冼致富那小子。容铁铸点头称是。黄裕达冲出去找冼致富报仇提醒了邝振家,他也想报仇,找唐阿泰报仇。他捅捅彭虾仔,彭虾仔二话没说,转身去拎尿桶,一下子将尿桶扣在了唐阿泰的头上,上来冲唐阿泰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刚下来的简肇庆一愣,他一把抓住邝振家,容铁铸也抓住了彭虾仔。简肇庆看着邝振家:“背后使阴招,可有些不够仗义。你是邝秋菊的阿哥?”
邝振家点点头:“谢谢你为了救我阿妹,来猪仔舱受这份洋罪,但是这事你别管。我跟他仗义?他害得我们远走南洋,当上这猪狗不如的猪仔。”
简肇庆指着唐阿泰:“他真心喜欢你阿妹,要娶她。一个大少爷,要不是真心喜欢你阿妹,能跑到猪仔舱受罪来吗?你可能误会他了。”容铁铸把扣在唐阿泰脑袋上的尿桶拔了下来。唐阿泰的头发、脸上和上半身洒满了尿水。
邝振家嘴硬:“我没误会!你少管闲事。”
唐阿泰站起身指着邝振家:“你跟本少爷玩阴的,往本少爷脑袋上扣屎尿桶。你太不够意思了。看在邝秋菊的面子上,本少爷这回不跟你计较。”他忽然转身一头撞向了彭虾仔,将彭虾仔撞翻在地,唐阿泰骑在他身上,指着他的鼻子:“你个臭渔花子!我已经给你家五百两银子,你还跟本少爷作对!你看看你这副臭德行!你配得上邝秋菊吗?你让她跟着你吃臭鱼烂虾住破渔船?你要是个汉子,就应该把邝秋菊让给我,让她过上好日子!”
彭虾仔挣扎着:“你现在跟我一样,也是个猪仔!”
“本少爷就当到南洋去玩上一圈,然后就带着邝秋菊回来了。本少爷到什么时候都是唐家大少爷,你呢?你脱掉了一层渔花子皮,换上了一张猪皮……”
简肇庆拉起唐阿泰:“快起来,大家都是到南洋谋生的苦力,就别为难他了。”
唐阿泰这才拍拍手从彭虾仔身上站了起来。
唐阿泰认为简肇庆够朋友,他往一边挪了挪,给简肇庆腾出一块地方。简肇庆看着脏兮兮的席子,皱了下眉头,从兜里拿出手绢,垫在了屁股底下。唐阿泰一把抽出了简肇庆的手绢,拍着胸脯说:“知道我是谁吧?本地首富唐家大少爷。在家里睡的是雕花红木大床,盖的是团花锦被,我到这不也得忍着吗?都进了猪仔舱了,还穷讲究呢?有块地方就坐吧。”他把简肇庆拉坐在破席子上。
简肇庆不明白一个大少爷怎么被抓猪仔了?唐阿泰大咧咧地说自己是为邝秋菊:“你肯为邝秋菊进猪仔舱,是不是也喜欢她呀?”
简肇庆从上衣兜里取出个皮夹子,指着里面陶舒燕的照片:“我有。”
唐阿泰乐了:“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你的这个,没有我老婆好看。”
阿伍等人打着手电筒,四处搜寻着黄裕达。
黄裕达躲在机舱里,躲过了阿伍、地皮丁等人的搜捕。趁英国船员不注意,黄裕达抄起烧锅炉用的铁锹,悄悄走出机舱,直奔冼致富的舱门。冼致富正在做梦,舱门被一脚踢开,黄裕达拎着铁锹闯了进来。
冼致富从梦中惊醒,看见黄裕达连连求饶。黄裕达瞪着喷火的眼睛,抄起铁锹向冼致富劈去,冼致富一躲,铁锹拍在了床框上,由于用力过猛,铁锹头掉了下来,黄裕达的手里只剩下了一截木棒。冼致富趁势逃了出去,正好与两个巡夜的英国船警撞上了。
黄裕达操着木棒追出来,冼致富躲在英国船警身后求洋人大老爷救命。两个英国船警掏出手枪,对准了黄裕达。阿伍等人也赶到了。黄裕达绝望地放下了木棍,蹲在地上抱头哭了……
黄裕达手脚被捆住,嘴里塞了布头,地皮丁和阿炳的皮鞭轮番抽打在他身上,打得他在甲板上来回翻滚,却叫不出声来。回到猪仔舱,地皮丁甩了甩皮鞭,大声说:“都听好了!龙三爷说了,谁要是胆敢坏了这趟买卖,他就是下场!”阿炳掏出一瓶药扔了下来:“这是治伤的药,不想让他死,就给他擦擦吧。”
简肇庆和唐阿泰等人立刻围了上来,简肇庆抱起奄奄一息的黄裕达,眼里喷着怒火,这些人简直禽兽不如!容铁铸赶紧把黄裕达搬过来,给他伤口上擦药。唐阿泰看着黄裕达,心想这年月怎么就没地方讲理了?明明是冼致富坑害了黄裕达,这孙子却坐在二等舱里拿着人家的银子享清福。还有我家那个狗奴才区管家,明明在猪仔队中看见了我,怎么就溜了呢?
区管家从码头回到唐家大院,谎说没有找到唐阿泰,更没看见邝振家兄妹,他添油加醋地分析:少爷不见了,邝家兄妹也不见了。八成是邝振家兄妹害了少爷然后逃走了。唐财主听完一声大叫,马上口歪眼斜,跌坐在椅子上,中风了。
唐家到底要完了!
高兴的是区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