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玉莲正在家里哄着孩子玩,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玉莲问道:“谁呀?”
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应道:“弟妹,是我。”
玉莲忙从炕上下来张罗着去开门:“哦,我听出来了,是友和哥哥吧,我就来。”
玉莲开了门,张友和走进来径直来到炕前,只见他拿出一个拨浪鼓在孩子脸前摇摇:“绥生,大大给你买了个拨浪鼓,喜欢不?”
玉莲走过来:“看看,又让友和哥哥破费了。”
张友和一边往屋里走:“我来是问问你,再过几天就是孩子的百岁了,咱得给他好好热闹热闹。”
玉莲叹口气:“唉,算了吧,太春也不在家。”
张友和:“这话说的,太春不在不是还有我吗?”
想了一下,张友和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于是又改口道:“不是还有我和黄羊吗?”
玉莲犹豫着:“大小也是个宴席,怪麻烦的,你们又都是忙人。”
张友和:“弟妹,你别犯愁,太春在与不在一个样。到时候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能过得比太春在更加热闹才对,太春辛辛苦苦在外边跑还不是为了字号上的事吗?我们在家给他的儿子过百岁,也是个补偿。不然我们心里更不安。”
玉莲:“那……敢情好。”
张友和说:“那这事就算定了。办事不用你操心,有我和黄羊操持就是了。到时候我再让黄羊把媳妇接来。”
玉莲感激地:“那就烦劳友和哥哥了。”
从玉莲那里出来,张友和就来到三义泰,正好黄羊也在,张友和就跟黄羊说了给绥生过百岁的事。
黄羊说:“好啊,还是友和哥你想的周到,我一忙就把这事给忘在脑后了。前几日我还跟路先生念叨给孩子过百岁的事哩,太春哥不在家,一定要让孩子风风光光过个百岁。明天我就回去接老婆来。我那口子做细活儿上不得台面,做粗活儿还是把手。”
张友和笑着说:“好,咱就这么定了。”
黄羊送张友和出来,走到在铺面门口时张友和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黄羊,跟你说个秘密……我已经将三义泰的货物夹杂在万裕长的骆驼队里了,这会儿恐怕已经带出国境了。”
这事把黄羊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友和哥哥,你事先咋不跟我说一声呢?出了事可不得了!”
张友和平静地说:“干吗要让它出事呢?”
黄羊:“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黄羊,你记住我的话。”张友和说:“做买卖当掌柜子没有些度量可不行,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说完,张友和转身走了,黄羊苶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张友和远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为给绥生过百岁儿的事,黄羊果然回家把媳妇接了过来。和张友和商量过了,宴席就定在大观园。依着玉莲不想到外面去,一个小孩子家过百岁在家里吃顿饭算了,闹那么大动静做啥?张友和不干,说这些事弟妹你就不用管了,到那天你只管带好孩子就行了。
黄羊媳妇过来可高兴坏了玉莲,好歹有个说话的人了。
黄羊媳妇是个闲不住的人,进门就找营生。此刻她一边往灶坑里塞柴火烧水,一边与玉莲说话。
黄羊媳妇说:“瞧瞧娃娃长的,水葱儿似的,两月没见成个大娃娃了,长得跟他爹越来越像。”
玉莲:“人们都这么说。”
烧好了水,玉莲去挖了半小盆莜面,她对黄羊媳妇说:“今天给你做莜面,你不是爱吃我推的莜面窝窝吗?”
这做莜面有个讲究,要用现开的水和面,面和好后推窝窝、搓鱼鱼、蒸玻璃饺饺,少说也有十几种吃法呢。玉莲去做饭,黄羊媳妇就爬到炕上去逗孩子玩,她亲亲孩子的小脸蛋儿,亲昵地说:“好香!太春哥回来见了儿子还不知道多高兴呢!”
玉莲:“还说呢,他这个做爹的,孩子都要过百岁了,连他个人影儿还没看见过呢,就怕是孩子将来长大也跟他这个当爹的亲不起来。”
黄羊媳妇:“哪能呢,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亲父子骨血挨着呢。”
玉莲:“唉,说是说呢,听说云台山那边在打仗,真是让人担心,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踏实。”
黄羊媳妇:“嫂子,你就放心吧,凭太春哥的那份机灵劲儿他不会有事的。”
玉莲:“好了,不说他了!有你来陪陪我,我这心里比啥都高兴!不过……又让你耽误做营生了,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黄羊媳妇:“哎,你没听人说吗,营生营生,做了还生,家里的营生还有个完?乐得来看看你们娘俩,我还能歇两天呢!嫂子,以后可不许说那见外的话了,现如今我家黄羊和太春哥一起做生意,这份情谊不比亲兄弟差多少。要是你这边有事我不来,倒是说不过去了。再说了,在归化你们也没什么别的亲戚,咱两家就是最亲的亲人了。”
玉莲:“说的也是呢。”
玉莲已经和好了莜面,她拿来一块砖头大小溜光的青石板,擦干净,将和好的莜面背在手背上,像变戏法似的,一推一卷,一个手指头粗细的薄薄的莜面筒筒就弄好了。只一刻功夫,蒸笼里就摆了一大片,把黄羊媳妇都看呆了。
看着玉莲推着莜面窝窝,黄羊媳妇:“真是人比人比死了,鸡比鸭子淹死了,看你做营生,我心里才敲鼓呢。”
玉莲:“你敲什么鼓?”
黄羊媳妇:“我做营生粗糙,怕过不了你的眼。”
玉莲:“你这是哪的话!”
黄羊媳妇:“我们蒙古人吧,就那么几样吃食,手扒肉、炒米、面条子什么的,做出的饭来也笨,没有你们内地的女人做出来的细份。”
玉莲:“谁说的?”
黄羊媳妇:“谁说的?我们黄羊就这么说。每次回家就总要说玉莲嫂子做的饭菜多么好看、多有味道。”
玉莲:“这个黄羊,真是该打!”
说着,俩人都笑了。
绥生过百岁那天,也没请多少客人,卜泰、沙格德尔王爷那是少不了的,三义泰的路先生、还有赫连等几个伙计;路得也请了,他现在也算是三义泰的人了。再就是张友和、玉莲、黄羊、黄羊媳妇等几个家里人了。总共开了三桌席,人虽不多但却挺热闹,除了卜泰和沙格德尔王爷都是自己人,所以大家吃喝得很随意。
席间最主要的人物当然是太春和玉莲的儿子绥生,大家你亲亲他抱抱,这个说孩子长得有福,那个说娃娃将来准是当掌柜子的材料,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卜泰活了大半辈子没有娶妻生子,对这个粉嘟嘟的小东西自然是稀罕得不行,抱在怀里用他那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不停地亲着蹭着,直到把绥生弄得哇哇大哭这才大笑着将孩子递给了玉莲。
按照当地习俗,抓阄这项仪式是少不了的,张友和早在另一张桌子上准备了笔砚、戥子、印章、胭脂、酒盅等物,按照老话儿说孩子抓了笔砚将来可能就是个读书人,而抓了戥子或许就是个买卖人,要是抓了印章将来当官……人们围在桌子的四周等着看绥生抓阄的结果。玉莲过来将绥生放在桌子上,绥生还不会坐,玉莲就在后面扶着。
大家则想着法儿地引诱着孩子注意桌面上的东西,张友和敲敲那只象征买卖人的戥子,叫道:“绥生,来,看这个!这个!”
沙格德尔王爷用手指弹弹那方砚台:“孩子,看这儿!”
绥生乐呵呵地望望这个,望望那个,高兴地张着小手……绥生似乎对砚台和戥子都没什么兴趣,忽然,他抓起了桌子上的胭脂盒,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顿时,玉莲失望地叹了口气。其他的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张友和见状打着圆场说:“孩子过百岁,这抓阄呢,本来就是逗个乐子高兴高兴,当不得真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卜泰也玩笑道:“这小东西,不爱官不爱财,偏偏喜欢脂粉,将来准早早地把媳妇给太春领回来!也不错,说明老许家人丁兴旺呗!”
大家都笑了。
绥生过完百岁的第二天,路得就急着要回去,他说已经出来多日,一来是自己头回出远门免得爹娘惦记,再者得赶快回去向许掌柜做个交代。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驼队络绎不绝。路得身背一个蓝花包袱,黄羊牵着一匹马为路得送行。
来到城门,路得站住脚对黄羊说:“云掌柜,就到这儿吧,店铺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你呢。”
黄羊将马缰绳交到路得手里,说:“好吧。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一路上多加小心!”
路得:“放心吧,从归化到汉口三千里,是日夜不停歇的茶马大道,走到哪儿都有商旅做伴。”
黄羊:“我已经安顿了与你同行的驼队,你只要寸步不离包你安全到达汉口。还有,路得兄弟,回到云台山告诉许掌柜让他安心把伤养好,别惦记家里,这里有我跟友和哥哥呢。”
路得:“兄弟记下了。云掌柜,你看,驼队走远了,我走了!”
说着,路得翻身上马:“云掌柜,请回吧!”
黄羊抱拳:“一路保重!”
路得跃马扬鞭疾驰而去。